“那你说我该咋办呢?”任凭有点活动了。
“我说你就把它办了,办了这一件事就能塌了天吗?对社会没什么大影响。对,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昨天晚上实际上那是东方建筑公司请的客。”李南山又抛出了一道武器。
“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任凭吃惊地说。
“早告诉你你就不去了。但是你去了,我知道你是为着咱们的关系,为着咱们的同窗之谊。人都有欲望,饮食男女,都有。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象这种事既落了人情,又落了好处,我真不知道你在想啥。”李南山说。
“但是损害的是原则,是法度。”人凭接着说。
“不要老是上纲上线,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李南山轻描淡写地说。
“他们公司资质证书到底咋回事?”任凭又想起了那个秘的资质证书。
“这事我知道。实际上他们的资质是二级,但是接这个工程的条件是一级。但他们怎么中标了呢?你肯定感到不可思议吧?因为第一他们肯花钱,光这项工程跑下来,业务费花了一百多万,这还不包括回扣,明的暗的都有。第二他们有关系,现任市长知道吧?这老板和他是连襟。”
这下任凭明白了。原来他们的复印件是假的!怪不得跟他们要原件他们没有。现在的世道!投机钻营的偏偏能成功。
“既然和市长是连襟,那让市长给他说说情,办个一级不就得了吗?何必弄虚作假呢?”
任凭突然说。
“你以为市长就能通天吗?实际上在这个社会上任何人都不是万能的,个体的力量是有限的。市长、省长都是一样。你是市长,你的势力范围也仅仅在你所在的城市,何况市长的上面还有市委书记。而资质证书的管理权在国家建设部,三级的是市里批,二级的就是省里批了,一级得国家批。况且审查相当严格。资质对一个建筑企业来说很重要,可以说是生存的基础。所以他们都不遗余力地跑这个事。”李南山好像知道的挺多。
“这个社会真是乱了套了,什么都是凭关系,靠金钱铺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任凭感叹道。
“乱了套?也没见哪儿乱了。社会照发展,况且速度还挺高,在世界上都是数得着的。资本主义在原始积累的时候,总是掺杂着罪恶,况且人们不择手段地追求金钱的行为本身也会促进社会发展。你没看过亚当。斯密的漏斗说吗?他说人人都追求金钱,将赚到的钱装到一只漏斗里,但这只漏斗旁边同时接一个管子,这个管子的另一端是国家。也就是说你个人赚钱的同时国家也富裕了。民富则国强就是这个道理。至于关系,可能是中国特色吧。但是你没关系在社会上还真寸步难行。说到这,我想也包括你老兄,你的发迹史我是知道一点的。”李南山讲话锋一转,说到任凭身上。
“知道什么?”任凭故意问。
“你是怎么当上现在这个处长的?我是知道的,但知道得不是很详细。你是不是跟市委管组织的张书记有关系?”李南山问。
任凭说:“有点关系。我们认识。”
“有点关系?恐怕还不一般吧?其实这没什么,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例子,后来发展成一种好的传统。其实这很正常,也比较符合逻辑。俗话说‘知人善任’,知人当然先知熟人,熟人不就是有关系的人吗?这样有利于工作的配合,也便于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你我概莫能外。毕业时,我通过关系进到了司法局,当时的司法局长是我老乡,我父亲和他关系较好。你虽然分到县里,但后来考上了公务员,应该说你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上来的,但你后来又认识了市委的张书记,然后就到这里来了。咱们两个殊途同归,虽然我是先行者,你是后来者,但后来者居上,你现在又跑到前边来了。”李南山滔滔不绝起来。应该说,在政治上任凭的悟性是不如他的。
“我没跑你前边。”任凭纠正到。
“我指的是实际上,实际上你走在了前边。为什么?因为你这是个要职,有职有权。象过去的朝廷命官,同是五品,在京城做个虚职跟地方做个太守知州什么的绝对不一样。要职升迁得快,为什么?因为他往往名义上有政绩,实际上能使上级得到好处,能上供。比如你这里吧,你这个处是城建局的主要业务处,也是你们局出政绩的地方,你们局的政绩不就是你的政绩吗?所以哪一天推荐干部领导首先想到的是你。当然你还得上供,还得拉关系,逢年过节得上领导家里坐坐吧,坐坐就不能空手去,空手去了不得劲。少了拿不出手吧?拿个三千五千的很正常。可是你这三千五千到哪弄去?光指望工资不行。工资一年才几个钱?这样你就得捞点,不捞点日常的应酬都顾不过来。中国还不是高薪养廉哪,工资很低。现在当官的,算一算他们的工资有多少钱?购买住房,子女出国,包养小蜜等等,等等,况且样样都是高消费。两份工资都不够!何况你不能停留在现有水平上,还得进步,政治上要进步,经济上也得进步。要进步还得投资。我看官场就象一个企业经营,你得保证正常运转,你得保证形成良性循环,否则那就惨了,要么亏损,负债经营;要么破产倒闭,洗手不干,退隐江湖。”李南山说得口干舌燥。任凭说:“喝点水吧。嘴磨破了可不值。那里有杯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说着指了指饮水机上的纸杯。
“嘴都快磨破了,事儿还是没办成啊,如今老百姓办个事可真难哪。”李南山去一面拿了水杯,背向任凭接水,一面不满地说。
“让我考虑考虑。”任凭说。
“考虑什么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李南山继续说。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张书记有关系的?”任凭又一次避开李南山的问题,反问道。
“这不怪。就那么大一个中州市,谁不知道谁呀?我给你说个秘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局有一位副局长是张书记的亲侄子,今年刚满三十岁,尚未婚。”李南山得意地说道。
“有这等事?你我都到不惑之年才做了个处长,况且还号称有关系,人家年纪轻轻就做了局长,真是前途无限量啊!”任凭羡慕地说。
“人比人,气死人,官场的事,能有定数吗?所以劝老兄,得饶人处且饶人,能行乐时便行乐。凡事不要太认真,皎皎者易污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没磨平棱角。”李南山劝任凭说。
“吾知古隐士矣。官场上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要么调整心态加入到追名逐利的行列里去,要么远离尘嚣,做一个市中的大隐。当然我说的远离是指精上的远离,不可能身心俱隐。”任凭说。
“瞧你说得多难听。在古代,这叫建功立业,现在叫干一番事业。古人说人生几大志向,君子有三立:“立功、立言、立德’,首先是立功,即是出世做官,做官不成才著书立说,著书立说不成,那就只好自我完善,归隐山林了。但也有三者兼得的,那就是高人了。我觉得辛弃疾做得最好。”李南山说。
“辛弃疾年轻时‘旌旗拥万夫’,建立了功业;但两次归隐都是被罢归,好在他有‘词’这个工具抒发胸臆,无意间作了大词作家。”任凭补充说。
“怎么样,咱们谈了半天,我那个事给我办了吧?”李南山又回到了主题。
“等等吧。等我考虑考虑吧。”任凭说。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转化过来啊,怎么象顽固的法轮功分子?那就算了,我先走了。等你醒悟过来再告诉我。”李南山开玩笑的说着,就走到了门口。任凭忽然想起抽屉里的钱,赶忙拿出来去撵李南山,李南山早已跑到了电梯口处,正好电梯开门,他就跑进电梯内,任凭追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李南山的半个脸。
中午下班的时候,有几个单位都邀请任凭出去“坐坐”,任凭一口回绝了。有一家单位实在推不了,他就让张亮代表自己去了,并嘱咐张亮有什么事回来再给自己汇报。他心里实在是乱得很,当时他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事也不想做。徐风来接他下班的时候问他回家不回?他让徐风自己走了。徐风走后他又想到中午张亮有饭局,干脆又打电话让徐风和张亮一起去吃饭。等到噪杂的走廊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任凭坐在皮椅上,双目紧闭,但内心却不平静。这几天的事一下子涌进脑子里,好像是几个聒噪的妇人,或跳或骂,或笑或哭,弄得他头脑发胀欲裂。有心安抚她们,无奈安抚了这个,却安抚不了那个。真是成了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首先是东方建筑公司的事困扰他。根据李南山的介绍,任凭觉得这家公司象个皮包公司。因为他根本不具备投标的条件,却能中标阳光大厦,公司肯定有一定的后台,中标是因为有关系,或者是通过送礼达到的目的。那么自己收了他们的钱,给他们把事办了,自己就成了帮凶,将来一旦出什么事被查出来,自己就脱不了干系。任凭看过很多廉政教育的片子,上面的主人公都是因为一念之差收了人家的钱而带来了牢狱之灾,而自己在这方面向来是很注意的,任凭从小就受儒家思想的教育。父亲是一位私塾先生,解放后做了新中国的教员,在任凭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经常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之类的古训来教导他,所以从上小学的时候起,他就没有拿过人家的一针一线,也没有无缘无故地接受过别人的馈赠。今天的事特别是李南山的一番谈话,让自己对以前恪守的生活准则产生了怀疑。李南山是自己在大学时无话不谈的同学,两人在学校时的志向相同,都立志做一个作家,为民鼓与呼,那时他们都喜欢诗,经常在寝室里就对吟起来。毕业后他们也没有断绝来往,但是毕竟自己分到了县里,到市里办一趟事匆匆忙忙,即使到他那里坐上一会儿也说不上几句话。所以后来二人的思想交流就少了,以至于现在在一起观念产生了碰撞。看来李南山这些年的思想变化也很大,从以前一个很有血性的文学青年,变成了官场上的一个世故、圆滑、重享乐、善钻营的人。这样的人现在机关多的是,他们往往是看透了仕途的艰难,也不想清高自傲,只有随遇而安,等待机会。但他们也不是消极之辈,一方面得过且过,不愿费心劳去争逐有限的官位,能享乐时就享乐;另一方面也不轻易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遇到火候也要争上一番。李南山应该就属于这种人。李南山要说混得也不错,虽说不是很努力也无大错,所以也当上了处长。因为他的资格老,一毕业就到了司法局,屈指算来也有十几年了。老的退休了,中年的提拔了,也该轮到自己了。实际上李南山明白,自己当了处长不是因为自己干得好,而是“机遇”,因为人事处就两个人,那个人是刚毕业分配的年轻小伙子,什么也不懂,处长的位子当然非自己莫属。当然,别的处也有人想过来和他争,但客观条件不具备,不懂业务弄不成。
李南山和任凭的观念冲突在于,李南山认为要在官场混必须容入其中,按照官场的规则办事,比如办事不可太认真,不能死抠原则,要服从长官意志,还有,那就是该捞钱的时候也得捞点钱,以便捞了钱之后进行下一步的运作和日常的应酬。而任凭认为既然当官,就要当个好官,就要有一份责任感,不能为了金钱而放弃了原则,虽然穷一点,但是心里踏实。任凭观察李南山的生活状况,发现他的确实践了他的思想,李南山和自己同时毕业,当时的月工资都是每月五十六元钱。任凭调到市里后,两人的工资水平也差不多。可能司法局的福利要比调研局好一些,但是也不至于差很大距离,李南山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老婆在一家文化单位工作,也没有多少外快,父亲退休了,工资每月都发不全,也不可能给他很多资助。但是李南山的家弄得很美,三室一厅的房子,一百多平方米,装修得也很豪华,家里高级家用电器样样齐全,甚至还添置了电脑。老婆骑着“大白鲨”摩托,自己也有摩托,虽然不经常骑。此外这小子还经常穿名牌服装,都是几千元一套的那种。而任凭呢?现在虽然也当了处长,并且比李南山早一步坐上了专车,但家庭的现代化建设远远赶不上李南山,住的是两室一厅的房子,还是七楼。房子吧,不说了,那是单位分的,就象女人生孩子一样,生个什么样的孩子就是什么样的孩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况且一分就定终身了。但是家里的设施实在无法与李南山家相比,任凭家里没有装修,因为当时分房时交的两万元钱就是借的,到现在帐还没有还清,所以当时和乔静商量后,决定将墙刷白之后就搬了进去。家里的电视也没换,还是二十一吋的鼓着大肚子的那种。洗衣机是双缸的,冰箱添置的时间也不长。李南山显然有外收入,是通过什方法弄到的则不得而知。
现在的麻烦在于:东方建筑公司的事任凭不想就范,但又推托不掉。就象掉进了一潭泥淖中,不会马上沉下去,但也休想干干净净地出来。昨天晚上自己稀里糊涂去了歌厅,本以为是李南山高兴请客,谁知是东方建筑公司花的钱,自己等于是掉进了桃色陷阱。这事不办就等于欠着人家的情。李南山这边是自己的好同学,如果这事不给他办,他非给自己绝交不可。再说从私人感情上说,任凭不愿拒绝李南山的请求。来自上边的压力也在逐渐增多,当然现在还没有直接提出来,要是万一提出来,也象今天上午办理房屋所有权证一样,那自己不是白白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吗?到头来自己供也上了,也得罪了,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吗?还有这钱……任凭想着,就又抽开了抽屉,拿出那个信封,好像这个信封比昨天那个厚,打开看看吧,只要不动这钱,看看并没什么,再说钱本身并不代表罪恶,而是送钱人的罪恶而已。任凭右手食指和中指伸进去一夹,将钱夹了出来,略一数,有一万元!比上次那个中年人送的多一倍。他们也真舍得下本钱!
任凭将钱重新放回信封里,并原封不动地放回抽屉里,思来想去仍不能决断。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任凭看了看号码,并不熟悉,因为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决定不接。接着手机又响起来,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任凭想,这肯定是熟人了,要不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呢?于是就接了。
结果打电话的人是妻子乔静。乔静哭着说:“快点来吧,任凭!乔跃得了急病,必须马上住院抢救,医院要交押金,不然就不给治,可是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家里也没有,你说咋办呀?”
乔跃是乔静的弟弟,高中毕业后来中州市打工,在一家建筑公司的工地上干点体力活。“在哪里?你说清楚。”任凭焦急地问。
“六院急诊室。”乔静继续哭着说。
“什么病?”任凭又问。
“来了再说吧,现在关键是你得借点钱,最好多一点。”乔静还算清醒,总算把钱的事说了,要不任凭去了也是大眼瞪小眼。
“好,我尽可能快点到。”任凭说完挂断了电话。
“关键是借点钱,最好多一点。”乔静哀求似的口气还在任凭耳边回响。可是,现在是下班时间,上哪儿去借钱去?任凭抽开抽屉,看着那个秘的信封,要不……哎呀,救人要紧,况且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内弟,管他什么钱,先用了再说。情况也不容任凭多想,他将信封向上衣兜里一塞,急急忙忙下楼。现在给徐风打电话也已经来不及了,干脆打个的去。他下楼顺手拦了一辆轿的,坐在了后坐上。
“六院,急诊室。”任凭也不看司机,急急地说。
“哪个六院?是省六院还是市六院?”说话的是个女孩,任凭忽然觉得耳熟。抬眼看了一下,这不是上次那个另类的女孩荆棘吗?竟有这么巧的事!亚里士多德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任凭却坐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不过这会儿没工夫给她说这个,况且他已经不认得自己了,正象台下的观众认识演员,而演员却不认识观众一样。
任凭刚才也没问清楚是在哪个六院,妻子急头怪脑的,也没说,妻子又没有手机,没办法联系。他灵机一动说:“先去近的,再去远的。”
“那就先去省六院。”荆棘说。
今天荆棘穿了一件普通的裤子,外罩一件紫色风衣。任凭突然想起了她的那条烂了洞的牛仔裤。
“你的那条酷毕了的裤子呢?怎么不穿了?”任凭突然问。
荆棘通过驾驶室里的后视镜看了看任凭。
“我认出你了,昨天晚上你才坐过我的车。我说这人一开口就说我的裤子,原来是熟客。”
荆棘说,“衣服是人的表象,穿衣除了御寒外还有表露自己心迹的功能。”
“那你的意思是说昨天开放今天保守?”任凭问。
“对对,有点那个意思。人是一个矛盾体,时而左,时而右,呈摇摆状态,但是就是在这种摇摆着的时候却向前发展了。历史总是迂回发展。”荆棘不愧是学历史的,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你说这种摇摆从衣服上就能看出来?我看不见得。”任凭表示异议。
“当然我说的是有品位的人,特别是有品位的女性。你们男人的表象表现在别的方面。”荆棘又评论道。
“男人的表象是什么?”任凭急于知道女孩的高论。
“男人深沉大度,当然不会用区区衣服去表现内心,你们总是在生活态度上摇摆。”荆棘下结论说。
“愿闻其详。”任凭说。
“你说话可真文气,好久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了。我说的生活态度上的摇摆是指:一方面你们要干一番事业,要得到好名声,要成功,另一方面你们还想享尽人间的荣华和至乐。表现在对女人的态度上的就是想把天下所有的美女都收入帐下,但是又要脸面,对人说是只爱老婆一个人。”荆棘尖刻地说。
“你有男朋友没有?”任凭觉得这样一个女孩有这样的怪论好像不正常。
“曾经有过。现在是孤家寡人了。”荆棘拖着长腔说。
“受过伤害吧?”任凭试探着问。
“岂止是受过伤害!是不止一次地伤害。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说你们男人深沉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