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就如同草席上搁了一床锦被。人人都去这锦缎华丽吸引住了目光,便无人想到,掀开这被子,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虱子。
宋夫人经过宋文栋昨晚的安抚,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即使心里仍旧怀疑,表面上却又做回了宋府的贤良主母。
宋姝的目光透过铜镜落在宋夫人身上,笑问道:“夫人身边的金珠今儿怎么不在?”
此话一出,原本吵嚷的房间静默了一瞬。宋夫人笑脸一僵,这才道:“出了点儿事情,金珠来不了了。”
“哦,原是这样。”宋姝又笑,“我那丫鬟绿萍昨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竟是一夜也没回来。我原本还说带着她出嫁,看来是不想随着我去幽山别院,躲到不知是哪儿享福去了。”
她依旧看着宋夫人,嘴角笑意不减,似是揶揄。
说到最后“享福”二字的时候,不知为何,宋夫人总觉得她的目光别有深意。
虽说宋文栋再三表示,宋姝腹内不过一把草,绝不可能有那本事故意作计害她二哥,然而宋夫人对上宋姝那双眼,心里的怀疑却如藤蔓疯长……
一旁的碧螺听了宋姝的话,自顾自开口道:“主子大婚之前跑走,想必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留着也无甚用处。”
粉扑子轻柔地按压宋姝脸颊,她抬眼瞧了瞧这位宋老太太面前的红人,笑道:“瞧瞧这忠义话说的,左右她也跑了,既如此,所幸我便从老夫人那儿请了你来陪嫁?”
碧螺按压的手一僵,忙道:“姑,姑娘,奴,奴笨手笨脚的,只会给您添乱。”
那眼里的慌乱毫无掩饰,她甚至于都能瞧见碧螺握着粉扑的手都在哆嗦。
宋姝斜睨了她一眼,笑道:“我开玩笑呢,瞧你吓的。”
她这一来二去,将碧螺吓得双颊发白。
见状,她这才又对着屋里剩下的人慢条斯理道:“瞧这满屋子喜庆的模样,若真那么高兴,不妨便陪着我去幽山别院,让你们好好热闹热闹!”
嘈杂的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旁的吵吵闹闹的婆子们闭上了嘴,鸦雀无声。
宋夫人瞧着她这盛气凌人的模样,不由佩服起自己这位继女来。
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火坑里,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耍威风?
她倒要看看,这女人脸上的傲气能在幽山别院里撑到几时。
为她贴上额心一点珍珠花钿,碧螺小心翼翼拿起狐尾刷,为她扫去脸上余粉。
一张清晰明媚的脸出现在了铜镜中,黛眉朱唇,明眸皓齿。
见状,碧螺不由在心里叹道:这大姑娘虽说性子张狂了些,可是长得真像是画里的仙妃子。
这样一副皮囊,却要嫁到幽山别院,雍王身边去受苦,还真是暴殄天物。
恰逢朝阳初升,将天幕染做一片金黄。
宋姝身着嫁衣霞帔,走到寝房门前远望金乌,天光似是在她身上洒下了一层金沙。
她回头朝着被挤在角落里的拂珠扬唇一笑,晨风带起红纱翩跹,仿若天光云影,朝霞初升。
宋娟走进碧水间里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这幕,心里的自卑妒意如烈火蔓延……
她宋姝往日有大圣皇帝照拂,耍威风便也罢了,凭什么如今落魄之时却仍能是这副顾盼飞,不可一世的模样?
明明是个去幽山别院送命的人,凭什么打扮得这样光鲜,笑得这般从容?
思及此,她还站在碧水间门口,放声喊道:“送亲的金吾卫已经准备好了!阿姐快些出来吧!”
宋姝出嫁,新帝派了金吾卫来,名义上是“送嫁”,实则却是怕她跑了,派人押送。
她倒要瞧瞧宋姝还能威风几时!
宋姝远远瞧见宋娟满面笑容,并未搭理她,唤来拂珠,施施然的往门外走去。
宋娟心头的火“腾”的一下冒了起来,面上却佯装无恙,含笑着走到她身边道:“姐姐今日觅得良婿,我这做妹妹的前些日子也定了亲,咱们家可算是双喜临门。”
宋姝斜睨了她一眼,心知前些日子,宋娟与京兆尹家的幺子郭六郎定下了亲事。
郭大人身为京兆尹,官居三品,郭家六郎为人谨慎谦和,倒是桩好亲事。
只不过嘛……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一切,她不由挑了挑眉。
她轻飘飘地撂下一句,“那真是恭喜了。”
说罢,却是越过宋娟,径直朝府外而去。
“欸,大姑娘,您,您别急呀……”冯妈妈赶紧招呼道,“这,出嫁之前还有拜别礼,老爷和老妇人都在前厅等着了。”
“拜别礼?”宋姝笑了,“这是要拜别高堂,感念养育之恩,我倒是用不上了。”说着,她看向宋夫人:“夫人说呢?”
宋夫人蹙了蹙眉。
宋姝从小养在宫里,与宋府诸人本就亲缘淡薄,更别提出嫁幽山别院这笔烂账。
她想着,若是强要宋姝去前堂拜别,不知还要惹下多少麻烦……
宋府正院前厅里,宋文栋和宋老太太坐在高堂之上,左等右等,却也不见宋姝身影。
宋老太太今日起了个大早,身子不舒坦,脸上的褶子垮了下来,声音里喊着隐隐的不快:
“这大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叫长辈在这儿等着,误了吉时可还担待得起?”
宋冉皱皱眉,也接话道:“儿子下午在四门学还要听晁光先生评讲《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