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乐观。」
李生尘收回脸上的那骨子谄媚的笑意,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少爷,以您师傅这伤势来看,现在还能活着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从医多年,从未见过。」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叶穆,感叹道:
「据门口那两家丁说,他进门的时候还是站着的,口中一直喊着要见自己的娘子,然后才倒了下来,估计就是这一口子吊着,才让他现在还没咽气。」
仿佛是要验证李生尘的话一般,床上的叶穆忽然微微扭动起了身体,闭着眼睛满头冷汗,如同做噩梦一般喊着:
「公主!公主!我要见公主!公主在哪?」
「嗯?他在喊什么?」
王小刚撇了一眼床上的叶穆,心中起疑。
「宫主?共主?他要见谁?」
但是还没等他细细去听,床上的叶穆脑袋一歪,又陷入了昏迷。
「算了,李大夫,你看他还有救吗?」
李生尘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呵呵笑道:
「若是换作他人,估计早就好下葬了,但谁叫他命好,碰到了我......」
「别废话,能不能救?」
王小刚直接出声打断了李生尘的卖弄。
「能!自然是能的,您师傅筋骨之强健,也是我闻所未闻的,现在只要用金针封住他的气息,就能吊住命。」
听完李生尘的话语,王小刚垂眸陷入了沉思。
「你不能让他死。」
「少爷您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算是那阎罗亲自来索命,那也死不了。」
李生尘对自己的医术极为的自信,不过话音刚落,王小刚又道:
「但也不绝不能让他醒来,我要他保持这个模样。」
「啊?」
李生尘一愣,不解的看向王小刚。
「没听懂吗?」
王小刚淡淡朝着李生尘一撇,后者连忙一阵点头哈腰。
「明白,明白,少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生尘拿起一旁的剪子,将叶穆身上那一件满是血污的破烂衣服一点点剪下来。
不是他不想直接脱下来,而是衣服已经与伤口粘合在了一起,扯也扯不下来。
将叶穆上身的衣服剥去后,那副精壮无比,又满是狰狞伤口的躯体才展现在了王小刚眼中。
胸口八处刀痕,腰部六处剑伤,每一处伤口都极深,差点可以见骨。
右肩胛骨被长枪贯穿,腹部还有几个已经结痂的血洞,箭头埋在其中,但是箭尾的杆子已经被砍去,只留出一小节在外,估计是来不及把箭拔出。
「嘶,这都能活?」
王小刚瞳孔微缩,就算是他,也被眼前叶穆的顽强生命给震撼到了。
一旁的李大夫将白布放在黄铜盆中所盛的温水中浸泡了一会,拿出拧干,为了方便一会的施针,一点点擦拭着叶穆上身的污血。
盆中的清水很快被染成了黑红色。
李生尘看着叶穆满是冷汗的额头,顺手将白布盖在了他脸上,狠狠地揉搓了几下。
「咦?」
当他拿下白布后,却发出一身轻疑。
「怎么了?」
站在床边的王小刚探头过去,朝着叶穆的脸看去。
只见叶穆额头上赫然有着四个明晃晃的刺青——一百零八。
「这是.......什么意思?出去后被人刺下的?」
毕竟王小刚平常所见的叶穆,额头上并没有任何刺青的痕迹,这四个字如同突然出现在叶穆额头的一般。
「看着不像。」
李生尘摇了摇头,伸手指向那四字的刺青。
「颜色比较淡,而且少爷您看,在字的边缘,已经有晕染出去的颜色,很明显这个刺青已经有些年份了。」
「那就是说...平常师傅只是在用妆容掩盖着这个刺青。」
王小刚忽然想起了师傅平日去胭脂坊买的瓶瓶罐罐,明明师娘从来不施粉黛,但是他却一直在买,自己还在纳闷用去了哪里。
可是...是什么样的人会在额头上刺青呢?
囚犯?奴隶?
这几个身份看着都与师傅并不相匹配,以他一身铮铮傲骨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会向人低头的样子。
哦对了,师娘除外。
「你先别管这个,该干什么干什么。」
王小刚一挥手,示意李大夫继续治疗,自己则是在屋内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他眉头紧锁,不停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心中思绪繁多。
一百零八...这个刺青到底有什么深意,需要师傅一直隐藏呢?
「少爷!您...您再来看一下!」
还没等他思考多久,一旁的李生尘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又怎么了?」
王小刚连屁股下的椅子都没有坐热,再次起身走到床边,顺着李生尘手指看去。
「嗯?怎么回事?!」
床上的叶穆已经被李生尘扒个精光,最后的裤子也被拿剪刀剪去。
就在那双腿之间,叶穆缺少了一件男人必备的物件,原本应该有男子阳具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了一条愈合的伤痕。
「这..这是!」
王小刚心中的一些问题霎时有了答案。
他之前还纳闷过,自己的师娘长相这么说也是绝世倾城,顾盼飞,而师傅与师娘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却还保持着处子之身,真是哉怪也。
结果如今一看,自己这师傅,原来还真不是男人!
李生尘对着叶穆胯下那条伤痕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捋了捋胡须,皱眉说道:
「是宫刑?」
「宫刑?!那不就是太监?你确定吗?」
面对王小刚的质疑,李生尘又认认真真看了几眼,最后以极其的肯定的语气点头道:
「确定!家父曾经在宫中做过太医,绝对错不了,这连根剔除的手法,还有这条留下的伤痕,除了皇宫,没有第二个地方有。」
太监?师傅是太监?皇宫?
王小刚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等等,宫主?公主!
原本混乱的信息在王小刚的脑海中串联成了一条直线,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骇人的大胆猜想。
而现在,他只需要去验证这个夸张到几乎不可能的猜想。
王小刚面色沉重,他背负着双手,低垂着头,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少爷?」
李生尘不解的看着王小刚的背景。
王小刚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你接着忙,我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他推开房门,转身将木门合拢,只听身后立马传来了少女急躁的问询声。
「小刚,我爹爹他怎么样了?」
王小刚诧异回头看去,只见叶青青与秦可欣已经等在了门外,两女皆是披头散发,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有些凌乱,看那样子是得到了消息后直接匆匆赶了过来。
叶青青快步走到王小刚的身前。
她的眼眶有些微红,细弱的柳眉心碎般的蹙成了一团,原本英气十足的女侠在此刻竟然能流露出如此惹人怜惜的表情。
「到底怎么样了?我爹爹还好吗?」
说话间,她时不时将视线越过王小刚的肩头,朝着那屋子看去,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
王小刚沉默了一会。
他抬起手,将手掌贴上了叶青青瘦削的脸颊,语气极为温和。
「没事的,李大夫已经在给师傅疗伤了,师父他老人家不会有事的。」
他看了看站在叶青青身后的秦可卿,虽说她没有急着直接走过来,但是在那张秀丽的小脸上,也是挂满了不言而喻的急切与焦躁。
王小刚收回抚摸着叶青青脸颊的手,将少女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嘴巴贴在叶青青耳边,轻声道:
「李大夫可是太医之后,你与师妹现在外面等着,不要进去打扰了人家,我去取点药材,一会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叶青青趴伏在王小刚的怀里,如同一直受了伤的小鹿般无助,瑟瑟发抖。
她闭着眼睛轻嗯了一声,又在他怀里依偎了一会,这才恋恋不舍的钻了出来,原本焦急无助的色也有所缓和。
若是父亲倒下了,眼前的师兄,就是自己唯一的靠山了。
叶青青看着王小刚,心底里忽然升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安稳感。
王小刚绕过叶青青,走到了秦可欣面前。
秦可欣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伸手盖在了秦可欣的脑袋上,用力的揉了揉那没有打理过的一头青丝,把小姑娘揉的摇头晃脑。
「照顾好你的师姐。」
秦可欣没有躲闪,她只是撇了撇小嘴,眸中目光闪烁。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
吩咐完毕,王小刚转头看向了一直矗立在一旁的巧儿姐,朝她使了一下眼色。
「走,巧儿姐,带我去药房。」
「遵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走出客房一段路后,王小刚忽的停下了脚步,巧儿也一起跟着停了下来。
「换道,去藏书院。」
「是。」
巧儿没有问为什么,少爷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深意,自己只要听令就行。
王家的藏书院极大,占据了整个外院五分之一的位置,里面除了浩如烟海的各式藏书,历朝历代的孤本,珍本也数不胜数。
在书院外,有着三条小河纵横交错,就算不慎走火,也能第一时间扑灭。
每日都有人负责给书籍清灰除虫,有着如此优渥的藏书环境,就连本地的县令都借了一间屋子,用来保存当地的县志。
管着这书院的是一位朱姓老者。
据说以前是哪方的一名大儒,后来与人辩经输了,就跑来江南做了个看书院的活计。
王小刚对读书没兴趣,自然没有过多的了解,只记得这老头好像整天叨叨的说着什么「穷天理,灭人欲」之类的怪话。
不过当地的县令好像听说过这老头,每次来王宅见自己的父亲,必会绕路来此书院,带著书本向这老者讨教一番学问,恭敬的像是个学生。
朱老的屋子就在藏书院的外边,虽说此时天色已晚,但是王小刚直接敲响了他的房门。
「来了来了。」
不一会,门扉打开,除了泄露的烛光,门内还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年纪挺大,不过精气却很足。
「呦,这不是王小少爷嘛?这么晚了还找老头子我作甚?不让我这把老骨头好好睡觉是吧?」
「朱老,您说笑了,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每日读书都要读到夜半三更。」
王小刚朝他拱了拱手。
「出了点急事,劳烦朱老给找找十七年前的县志。」
「十七年前?行吧,你等会。」
朱姓老头回屋灭了油灯,提着个灯笼慢悠悠的走了出来,腰间悬挂着的一大把铜铁钥匙相互撞击,发出一阵哗哗的响声。
跟着老头一路七拐八绕,三人最终进了一处书房。
书房内书架林立,一卷卷收纳归档的县志,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书架上。
那老头指了指一排书架。
「左边第二排开始,到第四排结束,就是十七年前的县志。」
「朱老您记性真好,这都记得住。」
老头捂嘴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道:
「赶紧找完,好让老头子回屋读书才是真的,这种话便免了吧。」
「自然不会多耽搁,咱有事说事,朱老,您还记不记得,十七年前,发生在江南的那一件怪事?」
王小刚的面色一下子认真起来。
「怪事?」
朱老眯起了眼睛,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哦哦哦,老头子我想起来了!那一年可不得了啊,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沁水公主出嫁被刺,举国缟素,接着又是突然出现的江洋大盗,流窜至江南,弄得民心晃晃。」
「说起来,我也是那一年来到了江南定居,啧啧啧,都已经过去十七年了?逝者如斯夫,逝者如斯夫啊!」
王小刚点了点头。
「对,就是那一年,据我爹说,那一年他本来准备好了一批货物准备北上,谁曾料到整个江南忽然封锁,准进不准出,就是因为有个恶因满贯的通缉犯流窜进了江南。」
「我就是想看那一段时间的县志。」
「这样啊...明白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来。」
朱老提着灯笼走近了书架丛中,没有过多久,便取回来了一本厚重的书籍。
「就是这本了,你自己看吧。」
「多谢朱老。」
王小刚双手接过县志,朱老再一次捂嘴打了个哈欠。
「谢就免了,若是没事,老头子先回屋读书去了。」
王小刚看着眼前的瘦小老人,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好。
他随口问道:
「朱老,您平日里渴了只喝清水,饿了只吃粟米,整日只与书籍为伍,不觉得清苦吗?」
朱老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存天理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得志也!」
他笑着朝王小刚挥了挥手,提着灯笼越行越远。
「少爷,那老头讲的是什么东西?」
站在一旁的巧儿朝着王小刚蹙眉问道。
「谁知道呢?人各有志,可能这就叫大儒吧。」
他将手里的灯笼放置一旁,盘腿坐下,翻开了手中的县志。
县志中记载了县上各种大事小事,包括历史、地理、风俗等等,也包含了各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当他翻到杀人犯那一页时,王小刚的手便停了下来。
上面记载了一位穷凶极恶之徒。
十七年前,有一位江洋大盗绑架了一名女子流窜至江南,同时制造了多起凶杀案,其中最为令人发指的一件,便是赵家灭门案。
遇害者满门被灭,由出嫁的大姐回门省亲后发现,自己的父亲母亲,二弟与弟媳,通通以一刀割喉的死样横尸在屋中。
而家中尚在襁褓里的侄女,则是失踪不见,估计也是惨招毒手。
王小刚眉头紧皱,继续看了下去。
「全县宵禁,禁止出行,通缉此犯,悬赏白银三千,生死不论,若能寻回被绑女子,赏银万两?」
他越读,越是觉得不对劲。
恶因满贯的绿林匪寇不是没有,但是为了一个人封锁整个江南的陆路与水路,完全就不合常理。
是什么样的人,才有权利下令,封锁整个江南?
而且这赏金,也高到了吓人的地步,何至于此,究竟何至于此?
王小刚捏著书角,又翻了一页。
就在此时,一张夹在其中的纸张,如落叶般飘落在了地上。
这张纸经历岁月流逝,已经发黄变脆。
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张纸捡起,慢慢展开,上面的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通缉令!
王小刚的目光缓缓向下移动。
这通缉令上画着一副人像,具体是谁,由于画工的粗糙,他认不出来。
但是,只见那人的额头上有个醒目的刺青。
「一百零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