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也许柳姨本来就会趁机多聒噪个几句?无论如何,我更频繁地举起茶杯、把下意识舔了好几遍的唇贴到杯缘上,啜吸或假装喝个几口,然后重复;直到柳姨的笑声收束成笑意,紧张颤动的双眼才又回到她明亮的脸庞上。
柳姨那副看似温柔的微笑说明了一切。
「傍晚提早过来,来帮我提菜。知道没?」
我红着脸,很快地点了几下头。
「啊要不要再喝一杯?」
暖掉的麦茶有种很难腻上的滋味。
我在附近网咖待到傍晚,中午随便吃了碗泡面,等天色转橙便带着十足饥饿感前往柳姨那儿。她的样子比上午多几分疲倦,马尾解开来了,改用花绿发箍固定住披散的头发。我才来到门外,她就抓着折好的茄芷袋快步走出来。那不知是碰到水还是出汗的胸口浮现一片接近干掉的水渍,在动作变快时推动小小的胸部轻轻颤晃。
「动作很慢内!三点半就该过来啦!」
柳姨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弄得我不晓得她是否话中有话。稍后我们过了桥、踏入市场内,我才明白这纯粹是关乎挑菜。
「唉唷!我晚一点又怎样!顾尪(老公)啦!又不是你单身没人要!啊你这边还有什么上等货啦?」
柳姨和她认识多年的摊贩买菜像在呛声,不管是卖荤的素的、男的女的,双方见面就是一阵吼,内容倒是很稀松平常。我像个保镳站在小个子的柳姨身后,戴着口罩的摊贩们彷佛私下说好似的,总会在柳姨买好菜的时候不经意地与我对上眼,笑笑的没说什么。
夏天傍晚的传统市场气味层次分明。靠近摊子是一片浓浓的菜肉海鲜味,遁入人群则是复杂交错的汗味。我在过桥前闻到的柳姨的体味──约莫午后残留的洗发精、乳液,参杂一些樟脑油的汗水味──在人流之中化身轻盈的黄线,牵引着几度试图用嘴巴换气的我。
抓着黄线来到柳姨身后,我几乎能嗅出她发根浸了汗水后产生的湿气。
「来,提好!」
十几分钟前空空如也的袋子,已经变得和放学后赶着上补习班的高中生书包一样重。鱼菜猪鸡样样来,搞得好像小过年一样。不过柳姨说,她都是一次买三天左右的量,要我别奢望一晚就吃上每样菜。我想耸肩表示我没差,可是置身气味溷杂又闷热的人群中、提着这么重一袋,还有点头的力气就不错了。
逛上近半钟头,总算是回到空气相对清爽的桥对面。我的样子就算称不上周章狼狈,至少也是疲惫不堪。柳姨还用她瘦瘦的手肘顶了下我,挑着眉毛亏一句:
「啊你拿不拿得动啊?不行要说内!」
我自然是鼓起胸膛、尽可能展现社会男儿可靠的一面。过桥时柳姨一直笑,笑声好像长了脚,一路跟着我们进到昏暗的小公寓。柳姨边笑边打开客厅的灯,转头就往里面柔声喊道:
「清欸!别靠电视那么近啦。来,阿财你把东西放到厨房去。顺便帮我洗三个抠补(CUP)的米──不然放着我待会洗。来!清欸!我们往后坐吼!」
老清,柳姨那大她二十岁的老公,从我还住在这的时候就像半个植物人,现在似乎又更痴呆了。我还没仔细端详那颗白发稀疏的匏仔头,柳姨就连珠炮似的下达指示,接着抬高音量、但很温柔地把坐在地板上的老清边哄边扶着移往沙发。
「清欸!今天炖你喜欢吃的红烧肉嘿!好不好?好吼!那就给它炖下去吼!」
待在和客厅只隔一个转角的厨房里,听着柳姨用哄孩子的假音照顾她老公,心情不由得感到复杂,而后轻快。或许正是因为老清那若有似无的存在感,才为挂着人妻标志的柳姨添了几分性感。
我把袋子里的菜肉全部放到桌上,打开流理台旁边的木柜,从橘色米桶挖出三杯满满的白米,倒进洗得很干净的饭锅。这时柳姨踩着答答答的拖鞋声走过来,站在门槛后方探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