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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腊月二十五清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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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温《恋之罪》

杜浚升是被窗外传来的零散的声声炮竹震醒的。他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定睛一看,此时才5:10.

但他却没心思再在床上打盹。

自从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之后的这将近两年多的时间里,杜浚升已经养成了每天一早5:30起床的习惯,然后他便为妈妈准备早餐。

卢玉珠是「同恩中学-女子高中部」的一名班主任,她每天都要在6:10至6:30吃早餐,吃完了早餐就要去上班,而依照卢玉珠的习惯,她每天早上都要吃一个煮鸡蛋、一小碗杂粮粥或豆浆或者打素卤的咸豆腐脑,还要有一小份炒素菜、一小份拌凉菜或者、外加半个馒头或者一根油条、四分之一张烙饼之类的干粮,或者不喝粥、豆浆、豆腐脑,且是把干粮换成一碗热汤面——这份早餐菜单,在杜浚升从上幼儿园到高中时期,的确常年都是卢玉珠自己一个人准备的,按说她想吃的这些东西,在自己家楼下腿儿着走不到五十米的一条早餐铺胡同那里都能买到,但是卢玉珠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洁癖的,无论人家早餐铺的环境多么干净、瓜果蔬菜原材料多么新鲜,她始终觉得,那些小餐馆小饭铺里的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有问题;不仅是早餐,一日三餐都是如此——早在杜浚升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某一次学校要开月考总结会,因此那天卢玉珠加班到了晚上七点半,而当时下午四点半就放学的杜浚升,早跟父亲杜温言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更甭提在商业银行做项目经理的杜温言那天中午因为要去跑一个商场融资的项目而没来得及吃午饭;于是杜温言把儿子送回家后,就又下楼买了三套手抓饼和两碗老式麻辣烫带回家,爷俩各吃一份手抓饼、一起吃光了一份儿麻辣烫,又给媳妇留下了一份;可结果开了一晚上会的卢玉珠,见到饭桌上留下的餐食,非但没对丈夫的行为觉得暖心,反而直接把父子俩全都从房间里叫了出来,指着那份儿麻辣烫和手抓饼,把爷俩狠狠骂了一顿。

「就不能等我回来,我给你俩做?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说着,卢玉珠还直接把手指指向了杜浚升,「他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期中完事就是期末!你要是给他吃坏了,影响了他考试怎么办?家长会你去开啊!」

「媳妇,消消气,呵呵……我不合计着,老婆大人您都累了一天了么?回来了之后你还得判作业、判卷子,还得写工作总结和教案,所以晚上你就别做饭了,」性情素来温吞憨厚的杜温言是个天生的「妻管严」,卢玉珠对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而他似乎倒也乐在其中一样,每次卢玉珠一发火,他就对媳妇低声下气的,「外面做的东西,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嘛!我今天买的时候我都看了——卫生委员会刚给他们更新的卫生证和健康证,而且人家店里面都消过毒的,干干净净的……并且,我和升升吃完之后,也都觉得没啥事儿,味道也不错……」

「哼,外头做的东西,就这么好吃是嘛!行,那以后也别吃了!你不乐意吃别人给你做的东西吗?你干脆给我开除出这个家得了!」随后又轮番指了指老公和儿子,怒道:「你再去找个媳妇!你再去找个妈!你让她给你们爷俩做饭吧!」

——一个不留,杜浚升就把手指头切到了。

他见状,赶忙先把还没切完的「蓑衣黄瓜」给拿到自来水流下面,把上面的血渍先清晰了个干净,才又回到房间里寻找创口贴,黄瓜本来就水分多,血液残留在上头时间长了,会把血液也渗到上头;若是不赶紧洗干净,怕是又要被卢玉珠骂是「白痴的不孝子」了。

贴完了创口贴,杜浚升忍着手上的痛,赶忙淘洗小米,又闷了一锅粥,随后又把放在冰箱里发好的面团拿出来放在面板上,撒了薄面,用刀切成长方体,并赶忙上锅去蒸。

看着饭锅上冒出来的热气,杜浚升又陷入了恍惚——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豆浆油条、小米粥馒头,他习惯的,是早上冲一杯咖啡或者来一包牛奶,就着肉松面包、香肠蒲棒、三明治或者其他带有咸味的点心。

可他活了二十二三年了,此生到现在,满打满算,总共就只有一年半不到的时间,是每天早上都可以这样尽情吃他想吃的东西的:

其中「半年不到」的那阵儿,是在他刚上省实验高中后、他坚持要去在学校住宿舍的时候,当时杜温言对儿子的决定,简直可以用「兴高采烈」来形容,举双手赞成,而杜浚升当初的新班主任也劝卢玉珠,如果让孩子去住校,这样每天早上去食堂吃饭、又不用花太长的时间在路上、吃完了饭就可以迅速到班级里进行早自习,并能够节省很多精力,卢玉珠拗不过丈夫和班主任的建议,又确实是杜浚升的学业为重,于是就让杜浚升住了一学期的宿舍;

可后来到了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卢玉珠一看全班的成绩榜单,便直接气呼呼地勒令儿子赶紧从下学期开始就搬回家来,理由是原先在国中每次考试都能考到班级前十、年级前一百、现在身在省实验重点班的杜浚升,在上了高中、住了校之后的这高一的第一学期,却只考了班级的第33名,至于在全年组,更是考到两百名开外去了——身为同恩女中为数不多的「省级名师」的卢玉珠,觉得儿子这样的成绩让自己实在是丢脸,她便决定要亲自抓儿子的学习情况,就此,杜浚升便暂时告别了牛奶面包、咖啡点心的生活;

另有一年总算又让杜浚升过上这种西式简餐早餐的生活的,就是大概三年前,他考到首都的P理工大学后的日子了——那也可以说是他此生到现在过得最快乐的一年:P理工所在的位置是著名的坐落了少说得有一二百家计算机和互联网公司的「首都科技村」,在P理工一墙之隔又是另一所出了名的全国最「洋气」的大学P外国语大学——因为这两个原因,P理工的周围本就住着不少在首都工作的外国人或者留学生;而在P理工的东南边两公里,又是一家经营者各国时尚品牌的购物中心,这样的环境,自然让P理工的周围多了不少酒吧、西餐馆、面包房、甜品屋……毫不夸张地说,杜浚升在P理工就读的这一年下来,直接胖了十斤多;

可这十斤的肥肉,压根儿并没在杜浚升的身上停留多久,因为就在杜浚升的第一个学年还剩两周的时候,家里就出事儿了——分明已经升任到融资部总监的杜温言,因为长期加班熬夜、外加食宿不规律的原因,在那年的暑假之前,突发心肌梗塞、且有并发性胃出血,又因为当时杜温言正在忙着一个千万元级别的项目,所以他的身体不适并未引起自己和同事的重视,导致最后耽误了送医;等到杜温言的助理发现情况不对、再报急救电话的时候,救护车还没有到,杜温言人就已经没了气息……

得到了父亲去世的噩耗后的杜浚升,当晚就在首都的宿舍里发了烧、还住了七天医院。也就是这样一住院,让杜浚升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次期末结业考试,六门课,虽然都勉强及格,但却也都考的一塌糊涂。

家里没了顶梁柱,对于母亲卢玉珠而言,当然如同天塌地陷一般。杜浚升没有办法,只能在考完试之后,马上向学校申请了休学,告别了自己在首都认识的一帮哥们儿朋友、告别了自己在他乡心仪的且还处于拉扯暧昧期的漂亮的姑娘,回到了F市;

家里少了父亲、少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杜浚升在首都的学费和生活费自然也没办法让说到底只是一个高中教师的母亲独自承担,P理工的休学期只有一年,一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只是挥手之间的光景,而且就算是能给他机会让他再延长一年的休学时间,也需要往学校的账户里打一笔不菲的「学籍保留费」;经过打听之后,杜浚升才知道Y大的学籍保留费要比P理工更便宜、学费就更不用说了,按照杨君实连任省长以后推出的新教育政策,本地学苗在本地上大学还有学费减免优惠,思来想去,杜浚升只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学籍转回到了家乡。

——原本想着修一年学就够了,但没想到,这一休,跟自己一起上大学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他们眼看着就要大学毕业了,自己却成了一个大学「准肄业」的「家里蹲」。古人说父母身故,需要在家「丁忧」,这样才能算个「孝子」,可如今毕竟不是汉代可以「举孝廉」的世道,孝子的名头,既不能让杜浚升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也不能拿来当饭吃。

「饭做好了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卢玉珠已经起了床,并且还穿好了一身黑色工作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下面穿了杜浚升给她买的一条内绒黑色长筒袜——看起来就像是只穿了一条黑色长筒丝袜一样,而且还画好了妆,但刚刚卢玉珠分明并没有出屋洗漱。

所以很可能,这一夜卢玉珠根本就没睡。

「哦,妈妈早。」

——这是从小到大只要在家,一清早杜浚升就必须对妈妈道的一声问候,很小的时候如果杜浚升忘了,卢玉珠就会对杜浚升发动她独有的必杀技,名曰「拧着掐」:在杜浚升的大腿内侧,直接用拇指和食指揪起一块皮来,顺时针拧着在上面一掐,若是卢玉珠的指甲长长了,还会用指甲在上面边掐边抠;不仅是早上忘了跟父母问好,杜浚升会遭受到这样的大刑伺候,饭前便后忘了洗手、吃饭的时候没等长辈先动筷自己就开始夹菜、早上睡了多一分钟的懒觉、晚上迟到一分钟上床进被窝、上完厕所后忘了盖马桶盖、洗完澡之后没把香皂放进香皂盒里摆好、玩完的玩具没有放回原位,这些都是会让杜浚升享受卢玉珠的绝招的罪过,再后来,就是只要考试没考全班前十名也会这样,在班级里被老师批评了、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老师的误会不查、是不是主要责任在同班同学,卢玉珠一概不管,等到杜浚升放学一到家,就让他脱裤子,旋即杜浚升的大腿内侧的肌肉,就会出现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

以至于到了现在,杜浚升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女孩子,如果有了性冲动的时候,最先起反应的并不是阴茎会充血,而是两支大腿的内侧部位会先发痒发热。

在更早之前,卢玉珠也打过杜浚升的后背、手背和屁股,夏天的时候穿背心短裤,很容易就被杜浚升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瞧见,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都会护着杜浚升、批评卢玉珠心狠;而使用「拧着掐」这一招、掐得又是杜浚升的大腿根,淤青伤痕藏在内裤和短裤里,除非是给孩子洗澡、把尿,否则其他人是看不见的,恰恰在很小的时候杜浚升就学会了自己去厕所,也用不着老家人帮着把尿,而杜浚升每次去外公外婆家之前,卢玉珠也都会让杜浚升先洗个澡再去。

某天夜里,刚被卢玉珠收拾过的杜浚升,独自一人猫在被窝里默默饮泪的时候,隐约听见了父母在隔壁的对话,父亲杜温言当时还笑着夸赞卢玉珠:

「老婆真聪明,还得是你,孩子不听话确实该收拾;而且你用这招,咱爸咱妈都没发现——我爸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问我来着呢,『小珠最近是不是不收拾孩子、改溺爱了啊?对孩子是不能打,但是太溺爱了也不行』……」

——「那你还愣在那儿杵着干啥呢?端上桌啊!赶紧的,我赶时间!」

杜浚升又赶紧回过,「哦」地答应了一声,便又忙活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两小碗小米粥、两颗白煮蛋、一盘蒸馒头、一小盘蓑衣黄瓜、外加一大盘亓豆青椒炒土豆丝就摆上了饭桌。接着,杜浚升便又小心翼翼地坐到卢玉珠的身边,恭敬地等着卢玉珠先动筷子,并且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卢玉珠在把每样东西都尝了一口之后,一天二十四小时之内刚舒展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说你一天天的,什么时候能上点心呢?你看看这饭菜叫你做的!——蓑衣黄瓜得先放酱油醋,再泼调料油!而且花椒能不能不炸这么糊?这都发苦了都!」

「呃……妈,我看网上菜谱说的,要把花椒炸透、油里才能有花椒的香味的啊?而且我在首都吃的时候,首都京城的人都喜欢把花椒炸成这样的。」杜浚升微微撇着嘴,怯生生地看着母亲解释道。

「你还狡辩什么?咱家是在首都住的?我是首都京城的人?首都京城的人做菜就都好吃?哼……还学会跟我狡辩了!你狡辩什么啊?你就是做啥事儿都不用心,你知道吗?我看你刚才做饭的时候,你就走儿来着!不认真!你要是做什么事儿都认真,你至于走到现在这步田地嘛!」

卢玉珠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听了杜浚升的解释之后,反而对儿子指责得更加厉害:

「还有,你知不知道拌这个菜,不能用小米辣、要用干辣椒?蒜末要用我去年腌好的腊八蒜,不能用生蒜!这亓豆也是,我告诉没告诉过你,你炒亓豆之前,你得用剪刀剪豆荚的弦?你剪了吗?你自己看看,你这炒的,这什么玩意?就问你吃着硌牙不吧!土豆丝你别用擦丝板擦,我也都告诉你不知道多少回了!用手一点点切你不会啊?擦丝板擦出来的土豆丝,一下锅炒就马上发面!你不知道吗?你看看、你看看!筷子一夹就断!青椒炒之前,你能不能先把青椒籽挑干净?真是服了你了,你长点脑子行吗……你再看看,这粥让你煮的!你放这么多小米干嘛?你这是熬粥还是煮稀饭呢?另外你这鸡蛋就不能多煮一会儿?我不乐意吃溏心蛋你是不知道咋的?」

卢玉珠仿佛外头正燃放的连珠炮一般,把桌上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挑了一遍毛病,当然,最后被她饶过的馒头,她倒是也没落下,满带着讽刺的意味、瞪着眼努着嘴说道:

「也就这馒头蒸的还凑合吧……我养你二十来年了,你现在啊,到头来也就能蒸个馒头了!欸?要不我找找人,让你去外面早市儿支个摊,你去卖馒头吧!五毛钱一个的馒头,你长这么大的个子,你就去卖馒头吧?昂!然后我也不用养活你了——你现在学你也不上了,你也没个正经工作,成天成天在家待着,啥也不会!哼!嗨呀……啧!我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玩意儿……我是冲着培养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培养的!哼,到最后啊,就只能卖馒头了……」

杜浚升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粥碗,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也没力气去提起眼前的筷子和勺子。

想当初他决定回到F市,就是在父亲出殡、且自己考完了期末考试之后,发现母亲已经差不多七八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更别提下厨做饭;纵然卢玉珠的身材确实一直保持得很纤细苗条,哪怕是怀过了杜浚升之后依旧如此,可在杜温言走之后那阵子的卢玉珠,不说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也已经脱相了——原先耸挺弹韧的那对儿38C的椒乳,干瘪得有点像两只泄了气的气球,晚上穿着睡裙的时候,蒙着干皱的肌肤和清晰可见的筋膜的肋骨上挂着睡裙吊带的模样,让杜浚升看在眼里、心里心疼到想哭;至于原先高翘浑圆的屁股,也几乎快消却抽萎了,那时候卢玉珠经常觉得自己坐着坐久了、仰面躺着躺久了,股骨头那里就会觉得硌得痛,便成宿成宿疼得睡不着觉;修长的双腿上的肌肉,也都跟被人抽走挖空了似的,只剩下皮肤在那里耷拉着,根本难以支撑她日常的站立和行走。

现在卢玉珠的模样,能让外人看着跟她丈夫去世之前别无二致,全仗着的,是在此之前基本上没碰过一次锅铲、没开过一次煤气的杜浚升——他连学着做饭、带查着给中年女人补身子的食谱,为母亲一顿一顿做出来的:一天一碗木瓜炖奶、三天一盅虫草银耳煨鹌鹑、五天一锅红枣人参炖乌鸡、一个月一顿海参花胶熬益母草,且是连哄带逗着、一下一下用勺子筷子撬开母亲的嘴巴、一口一口把山珍海味喂到卢玉珠的舌头上、并且盯着她一点一点咽下去,最后才使得妈妈不至于绝食到伤身体的程度,亲自给母亲喂回了精气、喂回了原来的身材样貌,并且看起来似乎要比丈夫去世之前更加滋润了一些;

倒是杜浚升自己,黑眼圈一天天的变得更深、仿佛熊猫成了精,腰带一天天的勒得越来越紧、却还是觉得宽松。他冷不丁的找出来自己上国中、高中时候的衣服套在身上,却发觉原先觉得穿不下的某件衬衫、某件短袖T恤,现在穿起来,更像是一件袍子似的,或者说,更像是衣服把自己给「穿」了,而不是自己在穿衣服。

可直到今天为止,卢玉珠也从来没对儿子说过一声「谢谢」。

一想到这,面如死灰的杜浚升,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苦笑——上次去问诊的时候,大夫还问自己,「小伙子,按说你父亲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应该调节回来了啊,却怎么还会同时患上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呢?」

——所以,是为什么呢?

望着一桌子刚刚自己端上来的时候还觉得色香味俱全的餐饭,此刻的杜浚升一点却食欲都没有了。

而卢玉珠对儿子的失魂落魄却视若无睹,她挑完了毛病之后,却是一通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了半个馒头、一小碗粥、半根蓑衣黄瓜、八分之一的亓豆炒土豆丝和一颗水煮蛋之后,就撤离了餐桌,去了趟洗手间。

杜浚升再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此是刚好已经到了6:29分。他索性便把自己没动过的一口餐食,外加炒菜拌菜和馒头全都放进了冰箱里,去厨房取了一张清洁湿巾擦干净了桌子,旋即便准备回房换下睡衣睡裤、穿上自己的外套。今天他也有事儿要出门。

但就在这个时候,卢玉珠却结束了自己的方便,拿了化妆盒站到了门口的穿衣镜前头照了照,又回过头叫住了他:「你看我这样笑,行么?」

杜浚升一回头,一抬眼,却只是看着母亲脸上的状态,其实完全是僵硬着的——她此刻的表情肯定算不上板着脸,但杜浚升也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笑容。

「那个……您嘴角能不能再朝上翘一点儿?」

卢玉珠直愣愣地看着杜浚升,嘴唇嗫嚅了半天,随后嘴角总算是朝上拧了拧:「这样?」

「那个……再往上点儿呢?」

卢玉珠低垂下眼眸,眨了眨眼睑后,又很不自在地把嘴角用力再向上摆弄了一些。

——这个笑容极其僵硬,僵硬到仿佛笑肌和苹果肌里被人注射了塑料一般。杜浚升此刻很想跟妈妈转用一下某集《生活大爆炸》里Leonrd的台词开句玩笑:您今天这是要去参加教师年会,而不是要去杀了布鲁斯·韦恩。

但他已经很久都没跟妈妈开过玩笑了。即便母亲原先也很喜欢看DC漫画改的影视剧。

「嗯……这样就行,挺好的。」

卢玉珠僵着表情,又转身继续照了照镜子,她僵笑着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又收起了刚刚的笑容,跟自己呢喃着:「我都很久没笑过了。都不会了。」

——是啊,妈妈也很久都没笑过了。

不是那种在别人面前社交性质或者礼貌性质、抑或是因为自己或是家里得到了什么令人艳羡的事物后所产生的虚荣的假笑,而是真正觉得开心的、由衷的笑。

在这两三年来,身在服丧期间的卢玉珠也被迫参加过学校的不少大型正式活动,每当这个时候、且也只有在赶上了活动前卢玉珠在出门前照镜子的时候,她对儿子的态度,才会片刻间温柔起来。

可杜浚升清楚,这样的温柔,也就是「片刻间」——

「你爸那个死鬼就这么撒手走了,你呢,也不出息、没本事,你没啥能让我真正高兴的事情……别人咱就不说了,跟我一个年组的那些同事,瞅瞅人家的孩子啊——一个个不是在名牌大学读研了、就是在大公司有了高薪工作。你都不知道,人家平时脸上多『乐』。我也想『乐』,哼,可你让我乐得出来么?」

杜浚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就只能呆立在自己的卧室门口,默默地听着妈妈带着质问式的埋怨。

卢玉珠说完了话,又打开了化妆盒,又在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底。或许此刻在卢玉珠的眼里,自己把自己捯饬成了个瓷娃娃,杜浚升看着站在穿衣镜前的妈妈这样想着,但其实,刚刚妈妈脸上的粉底已经打得够白净的了,并且,卢玉珠本身长得就天生显白,可现在又打了这么一层粉底,却反倒是把她的妆容弄成了没化妆时候她脸上原本惨淡的脸色。

盖完了又一层粉底之后,卢玉珠就把化妆盒丢进了手提包里,拿了门口衣柜挂着的羽绒大衣又穿上了自己的人造革长筒靴。

「今晚学校有聚餐,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你搁家乐意干嘛就干嘛吧。」

丢下了这么两句话,卢玉珠的人影便不见了,只留下防盗门重重砸在门框上的声音。

杜浚升心情复杂地呆愣愣地看着家里的大门。

按照这几天半夜,他猫在被窝里偷偷看的那些短篇色情小说里的剧情,如果那些H文里的女主角,对男角色说出这样的一句「今晚我要去XX做XX事情,不回家了」的时候,那肯定就预示着女人是在外面有人的意思;但对于卢玉珠,杜浚升清楚,这样的情况是肯定不能发生的——同恩女中上至校长、下至普通教师,就连体育老师和清洁工,可以说90%往上都是女的,偶有几个凤毛麟角的男教职工,也都是同性恋。

——即便是遇到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卢玉珠也够呛能遇到什么「红杏出墙」「羊入虎口」的事情;先前在国中的时候,自己班上有几个同学的父亲是混黑社会的,身为班级纪律委员的杜浚升某次帮着班里准备家长会,扫除完了之后去洗手间「大快乐」蹲坑的时候,就听见有俩「道上」的家长一边在厕所抽烟、一边谈论着班级里那些妈妈们的姿色,言辞中各种污言秽语,简直比色情小说里的写得更加露骨又不堪入耳,可他们在提到卢玉珠的时候,说的却是:

「就咱班那个纪律委员他妈,真是可惜掉那副『炮架子』一样的身段和前凸后翘的奶子和屁股了!那娘们儿不说话倒是真他妈的勾人,但她兹要是一说话,操,全他妈的是吹她老公什么评优、在银行的级别、待遇薪资,要么就是卯足了劲儿,聊他儿子的成绩、学习表现和什么狗屁大学前途的,我听着就烦!这娘们儿是真他妈的虚荣!」

「我也觉得是!而且开口闭口肯定就打听,『你家孩子成绩这次多少啊?』『总分年组排第几啊?』『参没参加青年团啊?我儿子可是连续两年的红党青年团优秀团员!』——操!红党青年团的能咋的?不知道的,看她那股劲儿,还以为她儿子内定进了『红党中央委员会』了呢!这女人,咋的都好说,但是要是从骨子里虚荣,可是真他妈的下头!」

「但没办法,谁教咱俩的儿子学习都不好呢,人家本来也不乐意跟咱们这样的搭话……」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变态呢?——对她儿子有点啥想法?」

「不知道,我感觉有可能。但其实比起对她儿子本身,我猜更多的是对她儿子的成绩单和奖状、证书啥的有想法。我真挺同情他老公的——我估计他老公吃够一盒伟哥、肏她一整宿,她都不带吭叽一声的;但是如果能听见她儿子考了班级前十,她肯定能爽到原地喷骚水。」

「哈哈哈!欸?你说咱哥俩给她砸钱,多砸个几万块,她得不得意跟咱哥俩一起上个床啊?哈哈!」

「你可拉倒吧!现在F市,可是数你们『楼外楼』财大气粗!」

「诶!诶!诶!你可别骂人啊,七哥!论财大气粗,谁他妈比得上你们『宏光公司』?论人脉广、背景深,数你的老大『熊大熊二』两位『王爷』,红蓝两党外加Y省的一百来号地方小党派,谁不给你家老大面子?论钱多人多,全F市得看澜沧江街的你们『宏光隆润物流』的陆锡麟,加上『小闻』闻翀、『超仔』曾超,还有现在最出位的『张大个』张霁隆——尤其是『张大个』,自从他捅了齐正先齐总,现在谁听见『宏光大隆』『张大个』的名号不哆嗦?前两天那个『张大个』的地下钱庄的人,暴力要账都要到咱们『楼外楼』的地盘上了,可咱们的老蔡总,一听见是他来了,我不怕跟你说丢人,兄弟,老头子脸都绿了!」

「呵呵,别扯远了。而且我可告诉你,铁子,在『大王爷』『二王爷』手底下吃饭的弟兄们,可从来都没觉得陆锡麟那帮人跟咱们是一家人!哼,还『张大个』……这个张霁隆,就算敢捅齐正先,又多个鸡巴?」

「哈哈哈,不提不提……知道你们熊家哥俩的人和陆锡麟的人一直不对付,刚才忘了,说跑嘴儿了!赖我赖我!」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看那个姓卢的娘们儿,像是个差钱的模样么?她这种女人,爱的不是钱!像她这样的,全心全意的,都把心思放在她儿子身上了——除非你能让她儿子在将来当国家元首,那样还差不多!再说了,跟她上床,她要是被肏服了、被你我的老二整到高潮的时候,那还不得来上一句『比她儿子考年级第一都爽』这样的话出来?你听这样的话,你还能硬的起来?」

「哈哈……」

——这些话,听在杜浚升的耳朵里,让杜浚升不知道到底是该觉得侥幸还是觉得不幸。

但他确实觉得屈辱。于是那泼释放过后,他转念把手往校服口袋里一掏,直接把马上要在家长会上发言用的发言稿搓成了一个硬纸团,故意把便池的下水道给弄得堵了,随后一拉水箱,让混了尿液和粪便的污水满溢出来,浸了那两个男人擦得锃亮到可以看见教学楼里所有女性裙下风景的四只皮鞋上,全是屎黄和尿鳞,最后在真正开家长会的时候,周围的人见了那俩男的,全都捏着鼻子避之不及。可他俩见到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的瞪着他俩的杜浚升,又想了想刚刚俩人的聊天内容,也都不好发作。

而在回到班级前的杜浚升,边拿着班级里用来蹭地的洗衣粉清理着鞋底,边觉得心中特别的痛快跟解恨。可他也说不清自己恨的,到底是不是刚才那两个男人的嘴上逞能。

——这全都是卢玉珠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像杜浚升这样暗暗维护着自己母亲的事情,杜浚升从小到大不知道做过多少,但他从来没跟妈妈说过一次,卢玉珠也从未主动了解过一次。

不过,杜浚升偶尔倒也会在脑海里产生一种极其危险的、不好的想法:妈妈要是真的出轨、真的在外面有个情人,对自己而言似乎却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如果那样的话,卢玉珠也不会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了。「请记住邮箱:ltxsba @ 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哪怕是个女人也行啊。

几乎每一次在杜浚升边写作业、边察觉到自己的房门被蹑手蹑脚地开了锁、又轻轻悄悄地打开了一个足以让一只眼瞳的视角窥伺到自己在干嘛的时候,杜浚升都会产生如此危险且自己都觉得葩的想法。

可实际的情况,是卢玉珠压根儿也没给自己任何会出现这种状况的机会——之前的不算,就从杜浚升上学开始,在卢玉珠的身边,也确实有不少想要追求她、跟她展开一段婚外情的男人,无论是真心想跟她恋爱的,还是只是出于肉欲想跟她玩玩的,但她对于任何的糖衣炮弹都没兴趣,甚至她自己本身生活里,也不是个有什么兴趣爱好的女人,她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不乐意去看电影看戏剧,偶尔去逛街,也是买一些自己需要的日用品或者看上的服装之后就回家,而且逛街的时候,通常还要等到自己完成工作、又是杜浚升不用去上学、补习之后的时间里,强拽着儿子陪自己逛街。她的生活之单调,让她纵使是在几乎全是女性的工作单位,都没处来几个闺蜜,所以即便是去买文胸内裤,陪着她的也都是自己的儿子——她对这样情况早就习以为常,而从未了解过,自己儿子的心里其实有多尴尬。尤其是每次杜浚升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34D的半球走光、瞥见了那对儿依旧殷红如樱桃一般的乳头和乳晕从罩杯中跳出来、还有下面长在微微凸起的阴阜上那抹浓厚茂密的黑森林的时候,一瞬间心跳加速的杜浚升,都会脸红到想要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然,还有她在逛内衣店、去更衣间试内衣、甚至偶尔还需要儿子去更衣间里帮自己扯肩带、系后背搭扣的时候,儿子所遭受到的来自周围陌生人的异样目光,在那一刻,杜浚升也总是恨不得马上手里能有一杯硫酸,这样便能给自己的脸泼得面目全非。

按理来说,自己跟妈妈这样的关系,原本应该相处得特别的好,好到令人发指、好到为社会伦理不齿的那种——就像「小石头」和他的女警妈妈那样。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妈妈之间产生了如此冰冷的隔阂,母子俩共处一室朝夕相处、两人之间却一个笑脸都没有,杜浚升自己也搞不明白。

胡思乱想着的同时,杜浚升也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他又拿了病例揣在羽绒服里怀的兜里,又拿了钥匙,便也出了门。

今天是过年之前医院的精科专家诊室上班的最后一天,若要再想见到精科的大夫,除非是急诊,否则那就得等到正月十五之后了。

——「嘿!打劫!」

十分钟后,就在杜浚升正在家门口附近等公交车的时候,却被一双湿漉漉的小手从背后捂住了眼睛。这双手的手心里的手汗,嗅着还似乎带着些许汗腥味道。

杜浚升立刻皱着眉、撇着嘴,直接拽下了那两只手,并将手的主人扯到了自己身侧,且很不耐烦地看着来人。

「大白天的,吓唬人,有意思?」

「挺有意思的,哈哈!尤其是吓唬你,我的『秒男老公』!」

而那个长得跟一块黑炭成了精似的姑娘,却无赖地咧着嘴对杜浚升眯着眼睛笑着,并依旧对着杜浚升摊着手,还把双手扬得高高的。

其实昨晚电话里的宋振宁猜错了,在杜浚升父亲去世后的这两三年里,杜浚升并不是没有任何的交际。杜温言的离世确实让他的灵魂跌进了无形的冰窟,但是他体内的荷尔蒙,还是偶然地会躁动起来,让血气方刚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身心是多么的寂寞。某天晚上卢玉珠回家的时候,在饭桌上提到杜浚升以前的一个小学同学提前修完了学分毕了业,随后跑到沪港的一家IT公司做了网络工程师,并且没多久就结了婚,在此间,卢玉珠话里话外都在讽刺自己的儿子,既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和收入、又没有一个伴侣对象,于是那天夜里,杜浚升就像报复着谁一样地,在手机里下载了差不多七八个社交软件,自此,每天夜里跟人网聊,就成了他那时候的消遣方式。

可他毕竟不是个浪荡纨绔的公子,他甚至在此之前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起先他就算跟那些妹妹、姐姐、乃至阿姨们配对成功了,他也不好意思跟对方说话;大概是前年的秋至,与他配对的,是一个四十一岁已婚的女人,杜浚升跟对方配对成功了,一开始依旧不好意思跟对方打招呼,只是默默地翻着对方的相册视奸意淫,没想到没过几秒,对方却先对杜浚升挑逗了起来,随后两个人又相互加了微信,并在那个女人的引导之下,跟对方完成了此生第一次情欲具浓的文爱,从此以后,每天跟人发文字挑逗游戏,就成了杜浚升独自在被窝里的秘密娱乐,乃至往后发展到相互发私密照片和无声的自慰视频,或者直接打视频电话、自己在这边闭麦手淫、并看着屏幕上的一个个陌生的女人边揉抓自己的敏感部位、边对着麦克风发出销魂的呢喃;但他碍于自己既没有任何情感经历,性事方面又是个初哥儿,所以每到对方提出要跟杜浚升在线下见一面的时候,他都又自卑到不敢回话,以至于那些原本在视频里跟他相互都把彼此身上有几颗痣、哪里长了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毛都了解过的女人们,全都失望透顶地给杜浚升拉了黑名单。

直到去年的春天,杜浚升忽然在探探上遇到了一个姑娘——资料上显示,这个名叫杨怡寒的姑娘,是个跟自己同岁的、星座是与自己百分之百速配的双鱼座、F市师范外语系的在读大三学生。她家里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从照片上看起来,家境应该十分殷实;她身高170CM、身材堪比名模、五官相貌仿佛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并且从头到腿全都长得如雪一样洁白无瑕,完全符合杜浚升的审美;跟她聊起天的时候,这姑娘也是能跟杜浚升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而且,在当天夜里,杜浚升忍不住精虫上脑、直接在微信上跟那姑娘说了一句骚话之后,女孩子也是一点都没迟疑地就把自己自慰的私密视频发到了杜浚升的手机里——看着姑娘一边疯狂地用那根水晶自慰棒猛戳着自己柔软粉嫩的蜜穴、一边大叫着又不断地从肉壶中汩汩涌出剔透的潮吹喷泉的时候,杜浚升感觉自己的心都醉了。

——好一个又有学识、又有涵养、又善解人意、骚起来又特别能疯得起来的姑娘!射完了两次精液后身心都平静下来的杜浚升,反倒觉得自己沦陷于这个姑娘了。

「见个面吧,怡涵,我想跟你在一起。」

杜浚升发了这样的一句话。

同时,他的心脏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甚至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人家姑娘不嫌弃自己是个丧父、休学、患有抑郁症的废柴的话,他希望她能够做自己的女朋友。

「那……你来我住的地方吧。正好我一个人住。等你来了……我俩……可以把今天的这个游戏,玩得更刺激一些呢!嘻嘻!」

杨怡寒答应的也很痛快,痛快得让杜浚升对此毫无怀疑之力。

一直到杜浚升第二天趁着卢玉珠去了学校、自己偷偷到了杨怡寒给的住址的时候,他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他原本以为这个商贾之家出身的姑娘就算是独居,也应该是在高档公寓,而他到的位置,却是一栋那种老旧筒子楼;等他按照楼层位置,打开了杨怡寒的房门之后,才发现原本就只有50平米的一室一厅,还被隔成了两个套件,杨怡寒就在其中一个套间里租住着。

但他还是把心一横,推门而入。

等他进了门才傻了眼——

等着他的不是什么肤白貌美大长腿、出身于商贾之家的师范大学的大三外语系的女大学生,甚至杨怡寒的年龄都是她编的:她实际上只有19岁,没上过学,国中都毕业就辍学了,F市E县D乡甲村出身,她来F市,名义上的由头是来打工的、但实际上她每天都在游手好闲地瞎混着;她的父母倒确实都是做生意的——在E县的农贸市场卖菜的;她的确长得很苗条,可她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影响了发育的缘故,要屁股没屁股、要胸没有胸,并且她的身高只有158,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棵缺乏滋养的枯树干一般;而且她的肤色简直就跟用墨汁或者沥青浸泡过一样,跟「洁白」二字根本贴不上一点边儿,更让杜浚升大跌眼镜的,是杨怡寒的半张脸上,还长了一块发红的胎记;后来才知道,原来个人资料里的那些照片,全都是从某个网红美女的抖音主页里盗来的,而她跟杜浚升刚开始搭讪时候聊的那些话,全是她从网上一点点复制粘贴下来的,至于微信里传来的那个女孩子自慰的视频,也分明是她之前从色情网站上事先下载的。

——应该马上离开的。

那天之后的杜浚升无数次地检讨着自己。

但他又的确挪不动一步——在他进到杨怡寒简陋的出租屋里之后,盯着他全身上下的,不仅是女孩那带着挑逗意味的双眼,还有那对儿如同黑蜜枣一样的小乳尖,以及女孩胯下那剃光了阴毛的阴缝儿。同时,在和煦的阳光之下,女孩子黝黑的肌肤,竟似镀了一层油亮亮的金光。而未等杜浚升及时做出任何理性有效的思考的时候,早把自己脱得赤身裸体的杨怡寒,就一把将杜浚升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又根本让杜浚升来不及反应,就把双手伸进了他的裤裆里面,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用双手轮番在他尚未真正开刃过的男性武器上头撸抓了起来。

尽管这是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她的身上也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符合自己审美的,但她的身体却是那样的柔软跟温暖……

杜浚升太饿了,他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每一只毛孔、每一处毛细血管和末梢经,都已经变得饥不择食。

冲动之下,杜浚升抱起杨怡寒就深吻了起来,而且他竟然走火入魔一般、学着小电影和小黄书里的招式、主动把自己的舌头伸到了女孩的嘴里搅动着,并且一边深情地吮吻着女孩那混杂了薄荷脑冰凉的尼古丁跟浓烈焦油味道的口腔,一边把她抱到了用木板搭成的床铺上,三下五除二也将自己的脱了个一丝不挂,又在女孩子的帮助下,在自己粗壮雄伟的阴茎上头戴好了女孩事先准备的安全套之后,他急火火地握着肉棒,对着女孩尚未完全湿润的淫穴就抽送了起来;

可就在杜浚升多多少少缓过来点,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单刀直入、而应该至少做些前戏、于是马上把嘴巴从满是烟味的口腔处移到了带有淡淡汗碱味道的乳头上舔吮起来的时候,女孩只是用力一抬屁股、双腿再一用力、带动着淫穴的膣腔轻轻一夹,杜浚升自己都毫无心理准备地,就那样缴了械……

然后,早在14岁就破处失身、在此之前又已经经历过五个男生常年的性接触的杨怡寒,根本没顾及杜浚升跟自己是第一次的缘故,直接给杜浚升起了个「秒男老公」的外号,当然,实际上除了杜浚升跟自己确实是三秒就射以外,她还有个更葩的只管杜浚升叫这么难听的外号的理由——杜浚升的名字,她因为识字太少,所以根本不会念。

而杜浚升在那次从杨怡寒的阴穴里拔出来之后到现在,一直都在被杨怡寒嘲笑着,原本在性事上渴望但却自卑的杜浚升,这下更是有了心理阴影。他其实很想就此忘了杨怡寒,可这个农村姑娘却跟被他踩到了鞋底上的口香糖似的,杜浚升不出家门倒还好,一出家门,走到哪好像都能遇上她;而这姑娘好像倒也不是故意跟踪他,只是她也没个正经工作、也不用上学,身为一个街溜子,成天满F市的大街小巷瞎晃悠,也似乎是理所当然,杜浚升真是不想遇上都不行。

「不是,你咋……你咋来了呢?」

杜浚升一脸疑惑又无可奈何地对杨怡寒质问道。

「啥叫我『咋来了』——哈——呀嗯……」杨怡寒说着,仰天打了个大瞌睡,然后讪讪地笑着看着杜浚升,「我这不昨晚打听到我认识的一帮朋友,在这附近的网吧包宿么……我就来蹭网上,外加蹭觉睡来了。正好这会儿到点儿了,他们都走了,我去上了趟厕所,他们也没等我;我这一出门,这不就碰见你这大傻个子了么?还问我『咋来了』,你咋……哦!我知道了!你住这附近是吧?」

杜浚升黑着脸,一言不发。

看着杜浚升的模样,杨怡寒更是乐出了声:「哈哈!瞧你那逼样儿!你是觉着我能赖上你、住到你家是咋的?我知道你爹去世没多长时间!我能趁这个时候去你家『砸窑』『打秋风』?你让我去我还不乐意、我还嫌晦气呢……」

杜浚升仿佛撞了瘟似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对杨怡寒说道:「你要是没啥事,你就赶紧回家补觉去吧。我这还有事儿呢。」

杨怡寒眼巴巴地看着杜浚升,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混不吝地笑着说道:「对啊,我是没事儿。但我也不困啊,我回家干嘛?正好,我没事儿,你不有事儿么?我陪你去办事儿不就行了么?你要办啥事啊?」

「跟你没关系……哎?」

杜浚升刚要搪塞,没想到杨怡寒竟毫不商量地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停到了二人面前。也不等杜浚升说话,杨怡寒便拉开了车门,自己一屁股先坐到了车里,且把车门对着杜浚升大敞着:「上车啊,赶紧的!这么大冷的天儿,你好意思让人司机师傅冻着啊?」

——刚才应该扭头转身就跑的。

杜浚升在这一刻,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但他还是上了车。

「去哪啊,二位?」

杜浚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民总医院,谢谢。」

「哈哈,你去医院干啥啊?」杨怡寒又乐出了声,「治早泄去呀?」

杜浚升立刻扭头猛瞪了杨怡寒一眼:「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你信不信我给你踹下车去!」

杨怡寒登时就闭了嘴。

但其实她也并不理解「口无遮拦」是啥意思,她也不相信杜浚升能给自己踹下车,她闭嘴,一是认识杜浚升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老男人」也会发火;二是她几乎已经是习惯成自然,大凡有人对自己怒喝几声,不论是因为啥,她都立刻会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巧姿态——从她15岁进城开始,别的没学会,在生气的人面前装乖这种事,她可学得比谁都溜。一见这小黑丫头忽然消停了下来,杜浚升一时间心里还有些不落忍,但是想了想,总算能让嘴巴可以完全不停歇、一直跟自己叨叨的杨怡寒安静了,杜浚升倒也觉得清闲;再回想起上一次自己独自一人来医院拿药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天早上杜浚升肚子有点着凉,前前后后的去了四五趟厕所,而每次一去厕所,到了药局窗口处就得重新排队,一直折腾到了中午——倒是不耽误自己下午回家给卢玉珠准备晚饭,可自从休学之后,杜浚升就越来越不喜欢折腾。要是身边多一个人,能帮自己排队拿药,倒也不是坏事。这样一想,杜浚升就放弃了准备在医院门口甩掉杨怡寒的想法。

但杨怡寒却是在车子往医院越靠近,越似乎有些害怕,乃至等到杜浚升已经进了医院的外院大门时,杨怡寒却还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医院的门诊大楼发呆,额角上冒着冷汗、浑身也有些哆嗦——杜浚升也不知道她是怕得还是冻得,不过确实,在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八度的今天,只在身上一起套了三件棉毛衫、运动裤外套迷彩牛仔裤、脚上又只是一双沾满灰土的帆布板鞋里头穿了廉价工地袜的这丫头,穿得确实挺少就是了。

「你干嘛呢?你不是要跟着我么?」

「你……我就不进去了,你赶紧办完事儿赶紧出来吧。」说着,杨怡寒还掏出了一包小细烟,抽出了一枝,放在嘴里叼着点了上,「我搁这抽颗烟等你。」

「算了吧!你还是抽完烟跟我进来吧,我这得一会儿呢!估计你抽完这一整包我都不带完事儿的。唉……你跟我进来吧,外头多冷啊。」

「那么久啊……」

杨怡寒吸了两口烟,又忐忑地把半截香烟丢在地上踩灭、小心翼翼地跟在杜浚升屁股后面。

可随着杜浚升七拐八拐,直到跟着杜浚升上了七楼后,杨怡寒也根本没见到一把手术刀、一把绷带剪、一管注射器、一台自己不认识的医疗仪器,她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你到底啥病啊……精科?你有精病啊?」杨怡寒眼愣,嘴也愣。

杜浚升打心里觉得疲惫地叹着气,但也懒得多费口舌:「对,就是精病。」

「我操!你是个疯子啊?我他妈跟疯子上过床?」

「……你看我像么?」

杨怡寒诧异地又从头到脚把杜浚升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搁炕上是有点笨……但你看着也不疯啊?」

「我有重度抑郁症加重度焦虑症,」杜浚升皱着愁眉低下了头,「但我不疯。」

「啥症?」杨怡寒睁着那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杜浚升。

「抑郁症加焦虑症,都是重度。」

「……啥意思?这都是啥病啊?」

「……」杜浚升真不想再说话了,但这姑娘大概又确实不是胡搅蛮缠,而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杜浚升又忍着不痛快解释道:「就是得了这病,每天几乎就没有高兴的时候,这就叫『抑郁』;至于『焦虑』……」杜浚升斜眼白了杨怡寒一眼,「我跟你现在就挺『焦虑』的。」

「啊!那我懂了!那就是成天不乐呵、又一直都挺烦的呗!你早这说我不就明白了?哈哈!你们城里人净整词儿!啊……『抑郁』,『焦虑』,操,这俩还他妈是个病呐!」

杨怡寒说着话,嗓门也跟着越来越大,且边说着话边笑着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子又摊在了候诊长椅上。因为今天是春节前最后一天专家值班,所以此刻的诊室内外的人是相当的多,杨怡寒放开嗓音,自然引得整个走廊里的人全都不住地朝着她和杜浚升这边侧目。

「你小点声!这是医院!在医院里没有人像你这么扯脖子喊的!也没人把这椅子当自己家炕头!」

「哦……」见杜浚升又有些生气,杨怡寒也的确收敛了一些,直起腰板正襟危坐着,「我这是第一次进医院,我哪知道这些门门道道……」

「你之前没来过医院?你老家D乡没有医院么?」

「D乡只有诊所,但我也没去过。E县倒是也有个医院,比这个小,我也没去过。」

「那你以前生病了,感冒发烧的话咋办啊?」

「挺着呗。哪像你们城里人这么金贵?不乐呵跟心里头觉着烦,都能当成病?」

杜浚升彻底准备闭麦了,自从他跟这个黑丫头真正见了面之后,他发现他俩真是没有一句能聊到一块去的。

但接着,杨怡寒却又委屈且怯生生地说道:「完后……老早以前,我以为医院里头贼啦吓人呢。我记着最小的时候我又一次发烧,也想去医院诊所打滴流去,但我爹妈那时候就告诉我,要是去了医院,肯定得被开刀剌肉,不是从肚里取一块肠子肚子、就是从天灵盖撬开了之后割一块脑子,还说医院里会有人拿勺挖小孩眼珠子吃……自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来医院了。感冒发烧、头疼脑热到真挺不住了,就擓一勺白糖冲热水喝就好了。」

这下杜浚升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刚才从进到外头大门到上楼的时候,平时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杨怡寒忽然变得对周围一切畏惧了。说白了,这小黑丫头的爹妈这么说,恐怕也是为了省钱,不想让闺女因为一些小毛病花一大笔医药费而已。而杜浚升之所以理解这个事情,是因为在自己小时候,卢玉珠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进医院就要开刀割器官」、还有「怪叔叔怪阿姨会拿勺子挖小孩子眼球吃」的这种新政权刚建立时候在坊间谣传的「梅花党」怪谈,不但在后来一直被海外的「转轮教」拿来骗没什么文化的国内老百姓和外国人,说在国内的一些乡村诊所,长期为政客们利用摘取来百姓的活体器官;除此之外,杜浚升的妈妈卢玉珠利用这样的说辞,也确实唬了小时候的杜浚升好一阵。一直到后来父亲在银行升职加薪、且持有了银行和医院联合开办的内部医疗卡之后,卢玉珠带着杜浚升去医院,有病时候看病、没病的时候定期体检的次数,才多了起来。

并且,卢玉珠也不完全像杨怡寒的爸妈只是担心花销而不想让孩子去看大夫,她自己明说过,她更害怕的是,如果医院采取的什么医疗措施、比如做脑Ct、核磁共振之类的手段,或者是用了什么药剂、比如青霉素和杜冷丁之类的东西,很可能会影响到杜浚升的智力,进而会影响儿子的学业——杜浚升一直不清楚,卢玉珠到底是从哪个三流小报或者乱七八糟的自媒体营销号的视频或文章上头看来的。

一想到这,杜浚升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自己在首都上学时候,他们B理工大学的学生会主席。这个人当年在他们那届入学成绩是全年级第一,随后在大学就读的几年里也是每次都能靠着学习成绩拿到全额奖学金,大一的时候就拿过三个全国科技大赛和两个国际级科技比赛的一等奖、大二下学期就已经跟副校长一起做实验、并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三篇Sc论文;据说现在那哥们毕业之后,就马上被国内和英国、美国、日本的一共七家科研机构争着录用,最终那哥们去了西北的一家研究所,在里面待了两年,就已经是研究室副主任了。可是,在学校里,谁都清楚一件事:这哥们是个「太监」,后天性性无能——早在这哥们儿还只有四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就给他报了七八门学前补习班,并且要求他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晚上9点半才能睡觉,每天除了去幼儿园之外,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在家做题;结果某一天节假日的时候,他只是在床上多睡了五分钟,他妈妈就不乐意了,一时怒火中烧,掀开儿子的被子之后,对着儿子的下体就开始连踩带踹,一直等到儿子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裤裆里还出了血晕了过去之后,他妈妈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等送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他妈妈把她儿子的阴囊系带和睾丸系带都踹断了不说,其中一个睾丸也直接踹碎了。当时大夫问他妈妈,孩子是怎么会伤成这样的、这是哪个跟你家有这样不共戴天之仇的坏人对孩子干得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但最开始,他妈妈还撒谎说,那是孩子自己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后摔的;

而在大夫说,伤成这种情况,必须马上手术的时候,他妈妈却犹豫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却问了大夫句让后来杜浚升和其他人听到这个故事之后,都忍不住捶胸顿足的话:

「大夫,能不能不手术啊——您看,手术的话肯定得施麻药,但是麻药那玩意不伤小孩的脑子吗;我怕打完麻药影响孩子的智商,这样的话,他以后可就考不上好大学了——所以,大夫,直接包扎一下、能止血了就行了,咱不手术了可以吗?」

——确实,那哥们儿现在不仅从名牌大学毕了业,还成了国防科技领域的青年专家,但他也没了享受感情和性爱的权利了,甚至会彻底断子绝孙。

对于这哥们儿的遭遇,当初听了他的故事的大部分人,都并没有一丝一毫看笑话的幸灾乐祸心态,现在的杜浚升也是一样。因为很多人觉得,所谓成长,真的只不过是一个被阉割的过程。而他们的大部分人跟这位学生会长的区别,不过差了在自己阴囊上的狠狠一脚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想起了这个故事,等轮到杜浚升再次来到诊室里、量完了血压、心率,并再一次填写抑郁症自测打分表后,总体评分分数跟之前相比并没有任何的减少——不过杜浚升也开始怀疑,这样的心理试题是否真的有效;然而人类医学发展到现在,却也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真正完全地临床检测抑郁症和焦虑症。得抑郁症之前,每天都得做题,得了抑郁症之后还得做题,人生不过是个巨大的试卷而已。

接着就是专家的老生常谈:什么按时睡觉、按时吃饭,多补充维生素、多晒晒太阳、多运动,少去面对负面情绪、少去回想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多看看喜剧节目之类的话,给杜浚升早就听烦了,直到大夫开了取药单、再把病历本和取药单递到杜浚升的受理之后,他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哈哈,这就完事了啦?他们没摘你脑子啊?」

一见杜浚升从诊室里出来,杨怡寒就「噌」地一下从长椅上蹦了起来,对着杜浚升跑了过去。

结果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也根本没看旁边的人,杜浚升站着地方,又是问诊区走廊的拐角,所以就在杨怡寒要装模作样直接给杜浚升一个熊抱的时候,正巧跟从杜浚升左手边走过来的一个高个子女人斜斜撞了个结实。

「哎哟……」「啊!」

那女人的身高足有1米79,并且脚上根本没穿高跟鞋或者长靴,身材其实一点都不臃肿,但是对于1米58的杨怡寒而言,就跟一个巨兽一般,杨怡寒撞到人家身上,自己反而往后弹着倒退了两步,还摔了个屁股墩儿;

但那女人手里原本捧着的几本厚厚的8开大小的书本,全都被杨怡寒撞翻了。

「你看你!我刚告诉你了,别在医院咋呼,你不听!」

杜浚升见状,只好伸出手去拉杨怡寒。

而那个被撞的女人,却也先是走到了杨怡寒的身侧把她扶了起来,问了一句,「小姑娘,你没事吧?」然后才准备自己去拾洒落了一地的书本。

「真疼!撞死我了还问,我有没有事?你瞎啊!」被女人和杜浚升合力扶起来的杨怡寒拍了怕屁股之后,却对女人大声骂道。

「你啥态度?分明是你跑过来给人家撞了、东西都撞翻了,你还好意思骂人家?」杜浚升训斥道。

「谁让她长这么大的个子?一个娘们儿长得又高又膀的,走道她不看路赖谁啊?」

杜浚升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杨怡寒讲道理,只好转身蹲下来,帮着女人捡起那一大堆书本来——

定睛一看,那散落了一地的书本,全都是英文书,并且,还都是心理学和脑经学的教材。

看着书皮,杜浚升的心里不禁骤停了一下。

然后他傻愣愣地抬起头来,再仔细看了一眼女人的脸,登时整个人似被电击过一样僵住了……

而女人也弯着腰,接过了杜浚升手里的书,刚要道谢,看了杜浚升一眼之后,却也愣住了。

「你……」这一瞬间杜浚升仿佛失了语,表情变得严肃得很,但分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地抽搐着。

而那女人也很尴尬地笑了出来,眼睛不住地盯着杜浚升,笑了一下之后,忍不住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咬了咬嘴唇,随后又接着僵硬客气地笑着:「啊……真巧啊,呵呵。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你……你不是在加拿大呢么?」把手中的所有书递给女人之后的杜浚升连忙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板,给人感觉好像其实不太想见到这女人似的,但眼却又分明没从对方的脸上移开,「你回来了?」

「哦,不是……国内有个研讨会,我跟我们校董事会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回来看看我妈,然后再给之前在美国参加研讨会的时候认识的这里的一个专家带几本书,后天早上就回去了。」

「啊……不搁国内过年了?」

「对,不过年了……我已经连续几年都没过春节了。」

「哦。你家那位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都大四了么。而且他现在在银行实习做支行长的助理。之前他一直跟我说,要跟我回来,买机票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告诉我,他这几天要临时被他的老板叫去跟一个拉动本地Mcro-Busess(小微企业)贷款的项目,就没跟我回来。」

「哦……挺好的。」

「嗯。」

女人整理了一下书本之后,也站直了身子。然后她和杜浚升就那样彼此对视着。

而在杨怡寒的眼中,她感觉俩人就好像马上要打起来了似的——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一个老爷们儿和一个老娘们儿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之后,是不相互作一下、扇上对方几个嘴巴子的。

但她同时也心头一紧。

——眼前的这个高个子女人,跟自己当初故意逗诱杜浚升认识自己时候所用的那个照片上的网红,几乎是一套模子里雕刻出来的,并且甚至要比那个女网红长得更漂亮性感、更优雅妩媚。

于是她马上拽了拽杜浚升的袖子,横着眼睛盯着那女人,开口问道:「欸妈呀,你俩认识啊——这谁呀?你以前对象啊?」

杨怡寒直白的一句话,给杜浚升和那女人两个全都弄了个红脸,女人更是有些臊得低下了头。

「什么『以前对象』,别瞎说!」

「那就是现在的相好姘头呗?」

「啧……你别瞎扯行么?人家都订婚了……」杜浚升根本没法制止杨怡寒的满嘴跑火车,又回头看到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只好苦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见笑了啊。」

「没事。」女人嫣然一笑,反而也对杜浚升指着杨怡寒问了一句:「这位,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不是!唉……」杜浚升想了想,对杨怡寒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让你开开眼界——这位是我国中三年、高中一年半的同学,现在是加拿大麦克唐纳大学社会科学院心理学系的青年学者、教授助理,游乔语。」然后又对游乔语说道,「她叫杨怡寒,她是……嗯,她是……」

没等杜浚升把话编明白,杨怡寒却抢着开了口——一下子就让杜浚升的心悬了起来——但杨怡寒却说道:

「哦,乔语姐,你好,抱歉刚才给你磕了哈!我是杜哥他家楼下的邻居。我爸妈都是菜市场卖大白菜、卖土豆子的。今天我爸妈忙,他俩没搁家,我就跟杜哥出来混一会儿。」

「哦这样啊……你好你好。」

游乔语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并且没嫌弃杨怡寒长得寒碜还长得黑,主动跟杨怡寒握了握手。

——她一笑起来、同时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对于杜浚升而言,着实是久违了。

「妈呀,留学生,海龟!海里的王八!」从杨怡寒口中冒出来的词汇全都不堪入耳,但她似乎是因为游乔语对自己一点没有异样的态度,所以她看着游乔语时候,目光却是十分明亮,「欸我的天!这比跟大明星握手都激动!我这辈子都没合计能跟『海里的王八』握个手啊!三生万幸啊!哎嘛呀,这姐姐长得还有点像杨幂,甚至你比杨幂长得都漂亮!我这……我这四舍五入就相当于跟杨幂本人握手了!要不从今天起,我就不洗手了!」

杜浚升实在是忍无可忍,瞪着杨怡寒说道:「我说怎么从你嘴里,就不能吐出来点儿象牙?什么叫『海里的王八』?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却没想到,杨怡寒还很理直气壮地跟杜浚升解释了起来:「海归、『海龟』么?搁国外回来的,不都叫『海龟』么?那『海龟』可不就是『海里的王八』么?」

「你这丫头……管人家叫『海里的王八』,我看你还是『村里的狗尿苔』呢!」杜浚升恶狠狠地呵斥了杨怡寒一句,又无所适从地转头看了看游乔语。

「哈哈,没事。小姑娘说话还挺幽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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