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乔语羞涩地看着杜浚升,想了想,又上前朝着杜浚升的身躯和脸庞凑近了一步,惋惜而落寞地说道:「……然后你跟我说,要么就等到你我都考完了高考的那一天,你说到时候,你妈妈应该不会管你管得那么严了,我说,我也是,我妈早就同意了我考完试那天之后可以出来跟同学疯玩;然后你说,到了那天之后,你我都是法律意义上的成人了,你就可以带着身份证、花一笔大价钱,去到F市最好的星级宾馆开个房,我俩在外面住一晚——我当时还说,我要带私人温泉的、并且可以喝红酒的那种……」
「对。然后我俩还约定,一起去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哪怕去不了同一所大学、也要去同一个城市。」
「是,去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紧接着,游乔语原本就充满了清澈水光的眼眸中,也开始闪动起泪花来,「但最后,你我到底走散了。」
「是啊……走散了……」杜浚升苦笑着说着,又从游乔语递过来的那包纸巾里抽出了一张新的,抬起手来,轻柔地帮着游乔语擦着眼睛——为了不让彼此搞得太难堪,杜浚升还有些不适时地开起玩笑来,即便他知道这玩笑肯定一点都不好笑:「你说两个才二十三岁左右、记忆力就全都这么差的人,能不走散么?呵呵……」
「你讨厌!」
游乔语撇着嘴,抬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杜浚升的肩头,接着又伸手去抓住杜浚升帮自己擦泪的那只手。杜浚升也不知道她是要抢过手中带着眼泪的纸巾,还是就为了握住自己的手而抓过来的,但他的确在游乔语的手伸过来过后,反过来攥住了游乔语的那只自己久违了的手。
——而她手上的中指处,现在却多了一只钻戒。
杜浚升朝着游乔语的那只钻戒看了一眼,仍然选择紧紧握住。
游乔语想了想,把都双手抬了起来:「……要不,我摘了吧。」
「没事,戴着吧。无所谓。」
接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手拉着手,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学校的大门虽然紧锁着,但他们俩似乎还是能看到大门打开的样子,并且,在五六年前,有一个男生,曾经想去拉住一个女生的手,那个女生也等待着男生来牵住自己,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想靠近对方却又都跟对方保持着一段距离,一直到走进校园里,两个人也没有靠近彼此任何一步。
杜浚升想了想,又找了个话题:
「你说你别的都记得那么清楚,怎么你我之间在短信上发过的话,怎么却都记不住呢?」
游乔语抿着嘴看着杜浚升,难为情地笑笑:「除了那个『君子协定』,你还记得什么啊?」
「多了!国二的时候,有一回也是我俩在教室里吵了一架,然后那天晚上正好你妈妈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去了,我妈他们学校加班开教学研讨会,我爸又加班,于是那天你我都能在家一边做作业、一边看手机——然后那天晚上,你我在手机上几乎是吵了一整宿!」
「哈哈,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事儿我记得,当时也是因为班级里的破事儿:同学的桌椅的螺丝都松了,但是学校说什么不给修不给换,校产维护办公室那个破老师,愣说是咱们自己造成的;一开始班上同学都还能挺着,结果后来有好几个人的椅子坐着坐着就塌了——哈哈,我还记得何秋岩,『小石头』,他上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结果一坐下,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哈哈哈……」
「你还笑呢!当时他可摔惨了——屁股直接被椅子横梁上支出来的铁片给划伤了,那鲜血哗哗流,浸透了半条裤子!等我和宋振宁带着他去医务室、把屁股上包扎好的时候,这哥们嘴唇都发白了!」
「是么?那确实挺严重……反正我当时觉得不能再这样了,我当时寻思的,是鼓动扈羽倩、吴纶,还有你,还有班级里其他的一些干部,一起写举报信给学校——学校后勤处、校产办公室怎么可能没钱没材料?给咱们集体修个桌椅怎么了?」说着,游乔语又抬了抬眉毛,略带嫌弃地笑着说道:「但你可好!你非要让班里每个人都交十块钱、咱们班干部拿着这笔钱去买点螺丝跟扳手什么的,自己维护自己修!」
「——然后咱俩就因为这点儿事儿,吵了一整夜。」
游乔语也不禁懊悔地撇了撇嘴:「那咱俩还真都有点像……也真都有点太无聊了。」
「嗯,然后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人家校产办公室主任,是校长的小舅子,你怎么告状?哈哈。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呢。」
「什么?」
「初三的时候,你跟我的关系终于有点儿缓了。然后当时班级里那阵不知道是怎么了,桃花妖作祟是怎的,班级里一大堆人开始趁着省考之前搞对象、谈恋爱;我俩当时对于这种亡羊补牢似的校园恋情特别不齿……」
「诶诶诶!当时是我说的,说那是『亡羊补牢式恋爱』,但我当时管这叫『车撞树上他们知道拐了、股票涨了他们知道买了、犯错误判刑了他们知道改了』……还有一句更恶心的,我就不说啦!」
「『大鼻涕流嘴里、他们知道甩了——还以为是酸奶呢』!黄宏在春晚上的小品台词。」
「哈哈哈!Ew!真恶心!」
「哈哈……但是当时我记得,我俩还定下了另一个肉麻的约定。」
「我知道。我说,要是到了三四十岁的时候,我俩要是都单身着、都没人要,我俩就凑一对儿。」
「对。就这个。」接着杜浚升又转头笑了笑,「但你现在可没机会啦!」
「哈哈……还美呢!」游乔语也苦笑着看了看杜浚升。
「你说这些事儿,你怎么都忘了呢?」
游乔语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笑容,双眼茫然地看向了学校的大门:
「因为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我都是记录在我的一个密码日记本里的;但是一切的一切我都记录了,唯独手机上的短信我没记下来——当时我用的还是个学生用简易黑白屏手机,上头还没有截图功能;我为了不让我妈发现咱俩的事情,上高中、且是那天下午之后,你跟我每次发完短信,我都是只能把信息记录删除的。所以,好些事儿我都忘了。」
「你还行呢……我都不敢记日记。我也买过一个密码日记本——你是不知道,我也写过秘密日记,但后来我就不敢写了——我的呢,我在里面曾经写的也都是关于你的事情,我估计我应该跟你开始写日记的时间是一样的,但我都没敢写你的名字;我写的也不长,写的都是当天的心情和对你的观察,字数体裁就像今天发微博、发Twtter似的;结果可好,我写了一个月,再打开的时候,发现我操,我妈在里面写了批语了!」
「哈哈,阿姨咋写的?」
「她就写了一句话:『对不起,之前没发现你的这些心思,是我这个做妈妈的失职!』」现在想起来卢玉珠的这句话来,杜浚升都免不了两眼一黑,「后来我才知道,什么秘密日记本——那玩意就是个玩具!那玩意只要拿根圆珠笔,用笔尖在上面一戳,锁头就开了。」
「哈哈,我……」可没等游乔语把话说完,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大惊道:「哎哟!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像那时候有一天,我打开日记本的时候,就看到锁头上好像是留下了一道圆珠笔的笔道儿!我还心说我每次用的时候,都不会在上面乱画的,怎么会留下笔道儿呢……那……难不成……」
「我的个天!这……我问你啊,你发现你日记本上有圆珠笔的痕迹的时候,是不是距离高二上学期那次期中家长会不远的时候?」
「是的……」
杜浚升马上抬手,不住地指着游乔语点着头:「我算找到根儿了!我就说呢——我为了不让我妈发现我俩的事情,我的手机短信也删光了,日记我也不敢写了,按说应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被她发现的,怎么她就知道之后、去找你妈妈干架去了?唉……」
「Oh-My-God!Jesus!我也没想到……漏洞出在我这……唉哟!」
——一想到这个,二人就都没心思再继续散步下去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游乔语以为自己妈妈又是忙着卖货、又是忙着找情人,肯定至少在写日记的这个事情上不会对自己管得太严了,殊不知每次游乔语把日记本藏起来后,第二天都会被她妈妈游婷婷发现,当然一开始游婷婷也不知道怎么把日记本在不破坏锁头的情况下打开,后来在不经意间跟卢玉珠聊天的时候,从卢玉珠那里得知的,杜浚升曾经也有过一个密码日记,于是她还特意问的卢玉珠,怎么把那玩意打开,而卢玉珠当时还特别自豪地教游婷婷,若是遇到明显在锁头上有个孔眼的,就用别针或者笔尖打开,若是没有明显锁孔、而是在锁头下面有个卡槽的,就必须用自己的头发勒一下才能打开……
然后,后面的发展就很明确了:游婷婷用笔尖撬开了女儿的日记,发现了女儿竟然在学校跟杜浚升之间做出了种种「十八禁」的事情——而且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还并不是在谈恋爱,游乔语的日记里,也并没有用「亲爱的」「男朋友」这样的称呼指代杜浚升那个看似乖巧的混小子——在游婷婷看来,保不齐这臭小子,是准备玩弄过自己闺女后,就甩掉而不想负责。接着,游婷婷就带着游乔语的那本日记,趁着学校开家长会的工夫,去找卢玉珠兴师问罪,而卢玉珠却一直不明就里,对于自己儿子喜欢游乔语的事情,也是素来蒙在鼓里……
事隔经年,杜浚升和游乔语都很清楚一件事:这两个妈妈实际上曾经都把自己子女未来的婚姻,当作了一种潜在的翻越阶级的工具——游婷婷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让游乔语找一个家里要比自己更有钱至少十倍、家庭条件要比自己更优越,就算不是都市新贵豪门、至少也要高于平均的中产阶级的男生,让他来做游乔语将来的丈夫;而卢玉珠的胃口要更大,她觉得以杜浚升的仪表堂堂、渊博的学识和儒雅恭顺、秉节持重的风度和性格,怎么说不找个官宦之家出身的大小姐,起码也应该找个商贾学阀家的闺女做自己的儿媳。因此,其实尽管平日里卢玉珠和游婷婷关系特别的要好,若是真谈论起杜浚升和游乔语的情感之事,他们俩是谁都看不上谁的。
一来二去,本来就都是急脾气的两个妈妈,就在班主任和众多学生家长面前打了起来。
然而,游乔语并不是在那次家长会之后,马上就转学了的。
恰巧第二天,又是一个星期六。
可从那天早上,所有人都坐到了教室里之后开始,杜浚升就再没跟游乔语说过一句话。
他不敢。
她也知道他不敢。她自己也不敢。
在游乔语的立场上,即便是现在也一样,她是希望杜浚升可以再勇敢一些的——她多希望杜浚升可以在全班对他俩指指点点的时候、厚着脸皮站在讲台上喊上一句,「没错,我就是跟游乔语亲亲摸摸、又搂搂抱抱了,我喜欢她、我爱她,她是我的女人,怎么了?」她也多希望,在卢玉珠在家对他发疯的时候,可以多说一句「此生我就要跟她在一起,你别说打断我的腿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在乎!」——只要当初他能够再勇敢一些、能够坚持一下,自己便可以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什么停学、出国,什么去私立国际高中、去名牌大学、去做个什么青年学者的,她都不稀罕;哪怕被妈妈断了生活费,她也不怕,哪怕是让她和他去找个地方私奔,也不是不可以。
但若站在杜浚升的角度来看,就算是私奔的话,杜浚升又能带着游乔语去哪呢?去了这个地方之后该怎么生活?——要知道以当初的情况,两个人私奔了,也就是两个高中文凭都没拿到的小屁孩,无论是维持日常生活还是保护自己、保护对方,全都是个难题;甚至就算是长久打算都不考虑,他俩跑出去第一天,怎么吃饭、住哪去都是个大问题:当初的自己即使是上了高中,兜里每个月除了交伙食费和班费之外,却也只有五十块钱的零花钱——尽管当年的物价不比现在,可这五十块钱对两个人而言,也根本不够干嘛的。
「你其实早被你妈妈驯化了,你知道么?」
坐到了车子里的游乔语,转头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杜浚升。
与此同时,刚刚还只是刮风的车子外面,却下起了鹅毛大雪。
看着眼前瞬间把游乔语的红色车子覆盖住的皑皑白雪,杜浚升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我也是……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去跟我现在的这个未婚夫在一起、不会和他订婚了。」
「他对你好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杜浚升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
是个人,好像都喜欢去问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或者是自己的旧时情人,现在他或她身边的另一半对其好不好,但最后总能自受其辱。
别说好不好的,毕竟游乔语已经跟那个男的在一起那么久了,又订婚了,两个人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好不好的又能怎样呢。
「他对我挺好的。」游乔语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我刚刚好想跟你和那个小杨说过的吧,他是我大学同学,加拿大本地国籍。其实他追了我两年,我都没答应。再后来我才知道,他爸妈跟我妈都认识……」
「也是F市人?」
「是D港人。他爸爸跟我妈妈是小学同学,现在是多伦多的一个房地产经纪公司的董事长,他妈妈是我妈以前在纺织厂做会计时候的同事,现在自己在加拿大开了一家家政服务公司。我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妈去加拿大陪过我一段时间,跟他爸妈一起吃了一顿饭,后来我妈就一直撮合我。我知道,我妈是为了让我毕了业后方便拿『枫叶卡』,才想让我跟他在一起的,而且他家里特别有钱——他给他们家养的两条狗,都喝的是依云矿泉水,吃的狗粮都是用户牛肉做的狗粮……」
游乔语说的确实是实话。
「呵呵,那还真是个土豪家出来的公子哥呢!」
「他人确实不错。我也总不能一个人一直单着……女孩子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其实特别不容易。我也想找个依靠。」游乔语委屈地看着杜浚升。但同时,他俩的手仍然一直牵着没放开。
杜浚升想了想,点了点头:「我能理解的。」
但没想到,杜浚升的态度,却似乎让游乔语有些生气:「杜浚升,你为什么一直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要做个这样的滥好人?我以为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会说些让你冲动的、愤怒的话,哪怕是些混账话也行啊?」
「什么样的混账话呢?——『我要你踹了那个男的,回国来,跟我在一起』,难道是这样的话么?」不等游乔语接上一句,杜浚升又说道,「但我就算是想说出口,以我现在的情况——父亲去世了之后,我就得上四级抑郁症和四级焦虑症,而且我还没工作,大学一连休学了快整整三年了——这样的混账话,我有那个脸跟你说出口么?」
随后二人又沉默了半天。一直牵在一起的双手也松开了。
想当初在国中三年、高中近一年半的时间里,一遇到一起生怕对方不理会自己、于是哪怕是找茬吵架也要跟对方多说上几句话的两个人,如今再见面,最多的状态,却竟然是沉默。很巧合地,在这一刻,两个人都在想,若是当年十几岁时候的他们,如果知道了在未来的自己,竟然会和心里面藏得最久最深的对方,走到如今这般地步,那他们宁愿当初一起在某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得到了对方用手和口腔为自己带来性快感过后,直接死掉算了。
沉默了片刻过后,这次打破安静的,却是游乔语:
「杜浚升,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你是有『俄狄浦斯情结』吗?」
「哈!你觉得我『恋母』吗?」杜浚升无奈地笑了,他甚至觉得游乔语的这个问题荒诞得很,「就我妈那样儿……我说,这人知识水平上去了,语言艺术也跟着升上去了哈?游乔语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
「我并没有骂你的意思——当然,我其实很想骂你一顿;但是如果骂你,能让你我回到过去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游乔语抬起头,看着窗外越来越厚的积雪,缓缓说道:
「好些人误以为,『俄狄浦斯情结』,只是一种对于母亲产生的肉欲的心态,实际上不是的。在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那其实是一种父母和孩子之间相互的心理连结,或被动、或主动——跟情感、跟性欲或许有关,但从学术上来讲,大部分内容却又都无关,而且往往特别畸形。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只要是一方对另一方产生了心理依赖或者控制欲,只要是一方束缚住了另一方的自由、一方被另一方关在了无形的心理和社会囚笼里,那就可以被称作『俄狄浦斯情结』——不止产生于母子之间,父女之间也是如此,甚至父子、母女之间也是如此。」
杜浚升情不自禁地看向游乔语,他根本没办法将那次家长会后,在校门口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当时的游乔语,站着靠在游婷婷的车子前面,被自己的母亲训斥得泪眼婆娑;而在那大概15分钟之前,杜浚升也被卢玉珠拽到了教学楼一楼走廊的尽头,承受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大喊大叫。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自己会喜欢游乔语、游乔语也会对自己有意思,这也承蒙彼此的母亲——这两个虎妈、疯妈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也却是在某些地方实在是太过相像了。
「照你这么说,你对游阿姨,也是……」
「对,在我第一次真正学明白弗洛伊德的着作之后,我就把我自己彻底剖析了一遍……我承认,我也是这样的。成因也很简单: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这个家,我是被我妈妈一手带大的,所以,即便我再对她的种种行为不满,我也早就对她产生依赖了……所以,我也很懦弱。」
游乔语接着开始不停地摇着头,凝视着杜浚升的脸:
「杜浚升,我跟你一样,我也是我妈妈的囚徒。」
「那你现在呢?现在就不是了么?」
「至少她在国内、我在加拿大的时候,我从我的角度觉得,我不再是了。」游乔语深吸着气,微微带着啜咽的意味说道:「但实际上,这不是什么好事,杜浚升,做一个乖孩子、做一个好学生、做一个要被每一个人都认定的『好人』,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在卢阿姨的监督和教育下,你只想做个好孩子、好儿子,做个大家都夸赞的好学生、好人。我也是一样。但这是不对的——一切你做出来的所谓的『好』,对你自己并不好。我曾经也是一样的,杜浚升,我敢说你现在所遵守的一切、信奉的一切、依赖的一切,那都是一种约束,是囚笼、是枷锁,是拴着你我脖子和四肢的铁链!」
「那你觉得我应该逃脱这样的所谓的『连结』,对么?」
「逃脱也好、挣脱也好,不过都是文字游戏。最重要的,是你要找到你自己——你只有脱离你被卢阿姨这样高强度的、严厉的压迫和控制,你才能找到你自己。懂吗?」
杜浚升脸色阴沉地低着头,接着又说了那句同昨晚和宋振宁打电话的时候所说的一样的话:
「可我觉得,我早就把自己给丢失了。」
「瞎扯!你分明是不敢面对你自己而已!你知道高一那年秋天的那个星期六,我为什么会压着满身心的羞耻感,自愿跟你贴在了一起么?因为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假惺惺地端着隐忍克己、知书达礼的温顺的小乖猫!而是一只一定要得到一切的野性的猛虎!没有女孩是会不喜欢猛虎的!而真正喜欢小乖猫的,只有这个社会,但也是因为温顺的小乖猫能够被社会踩在脚下,他们才会喜欢!你心里有一头猛虎,杜浚升,nd-You-Knew-IT(你自己也清楚)!但你现在就是被驯化了!有野性的猛兽会赢得一切、被驯化的人才是输家!你在你妈妈的一次次服从性测试中,你败了!杜浚升,你不是丢失了你自己,你只是找不到如何认清你自己的路!」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除了我自己,或者就像你说的,还有认清我自己的路之外,这些年,都丢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学业、友情、前途、我父亲的性命,」说着,杜浚升又侧过脸,看着游乔语,「当然,还有一个我永远都够呛能得到的……」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这个时候,游乔语又问了看似跟此刻话题无关的问题:
「那我再问你,杜浚升,今早吃饭的时候,那个小杨问你,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你觉得,我跟你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游乔语目光挣扎着、期待地看着杜浚升,见他并未马上回答,又立刻补充了两句:
「我不觉得『普通同学』或『要好的朋友』是一个很好的答案,即便是开放如加拿大和美国,普通的同班同学或者单纯只是要好的朋友之间,也不会做出像你我所做过的那样的事情的。所以你觉得,我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审视自我的开端么?太煎熬了。
对于他和游乔语的曾经,每次想到开头依然会悸动,每次想到过程依然会沉醉,每次想到结尾依然会心痛——经历过这样的心情的转变,杜浚升也就没有精和气力再去定义自己跟游乔语的关系了。
可当心中的对象正在此刻逼问着自己,杜浚升这次也无法再去逃避。
但这终究是个难题:纵然两个人之间曾有过肌肤之亲、舌吻也不知道吻过多少次了、相互用亲吻过的唇舌为对方的私密器官服务并使之释放,杜浚升也并未觉得,自己算得上是游乔语曾经的「男朋友」——她和他,碍于种种的因素,彼此从未相互承认过对方的身份跟自己的关系,但他们不是不想,更多的是不敢;可除此之外,自己和她之间的过去,真的算得上是爱情吗?如果不算,他们确有彼此心仪,可如果算的话,他们两个从未一起经历过什么情感上的事情——除了在学校里做过无数次除了生殖器官连结在一起的荒唐却快乐的事情之外,他们都没有一起约过会,没有在一起做过任何情侣之间应该做过的事情:没有一起在学校周围的路边摊吃过炸串,没有一起去学校旁边的超市跟小商品一条街那里闲逛、一起买过只属于彼此两个人的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没有在周末返家日的当晚、或者星期天去找个电影院看过任何一场电影,没有在假期的时候一起找个郊外的地方单独出去玩,没有一起进过茶吧和快餐厅喝一杯奶茶、吃一次快餐,哪怕是在学校的食堂里头坐到一起吃过一顿饭、哪怕复习考试的时候坐到一个座位上看着对方写练习册、相互给对方讲困惑的题解;
可他们之间若是没有爱情,又怎么会从那个燥热的「秋老虎」的下午之后,一次次地意乱情迷地滚到了一张床上去呢?
「我也不知道了……小语,你确实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但你却没办法被我定义为我的初恋。你我之间的关系,好像比任何情侣之间的都更过火,但又不如任何情侣之间的那样……好像见不得光似的。我只知道,我会把你永远放在我心底的……但你非要问你我之间是何种关系,我也只能够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熟悉的人。」杜浚升语气颤抖着说道。
游乔语听了,略带讽刺和挑衅似的反问道:「呵呵,那就只是『熟人』呗?」
杜浚升无言以对。
「我告诉你,我曾经跟你一样,与你经历过一切的一切之后,我也曾经说不清你是我的什么人;但我现在跟你讲,在我仔细地剖析过了我自己、敢于直面我自己、最终找到了我自己之后,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初恋!——即便我们并未像情侣那样相处过、即便我们都没有跟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口头承认过对方的身份,但是你杜浚升,就是我的初恋!」
杜浚升沉默着,低下了头。
「杜浚升,我再问你,我跟你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游乔语眼中又闪动起泪花来,但她的目光却变得炽热了起来。
杜浚升依旧没有说话,但当他迎上游乔语的动人双眸之后,在那一刻,压抑在他灵魂深处的,仿佛如同被泥土尘封了几万亿年的远古时期化石一样的一股热烈的血脉,瞬间被点燃了。
「——如果是这样的关系,你觉得怎样?」
「嗯?」
杜浚升问了一句,立刻给马上要哭出来的游乔语问愣住了;而就在游乔语愣的短暂一秒,杜浚升突然弓着腰站了起身,随后一把扑到了游乔语的脸上,摁住了她依旧轻柔的肩膀,对着她涂满了殷红唇膏的狠狠地嘴唇吻了一下去——圣罗兰21号的颜色,是由浅粉慢慢过渡到一抹殷红,正像是阴郁的富丽堂皇之下,藏匿着曾经青葱明亮的过往,涂在游乔语依旧柔软的朱唇上、此刻又沾到了杜浚升的嘴巴上,阴郁的殷红逐渐浅了,淡粉色的过往恰恰变得明晰了起来。时隔五年多的一个吻,仿佛前世那么远。
「你……浚升……不要……唔——啵——」
游乔语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旋即就沉溺在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舌吻之中。
「但是我想!啵——你不是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么?就是这样的关系!」
杜浚升把话说完,自己身体内的烈火灼烧得更加旺盛。他直接扯下了套在游乔语身上的毛呢大衣,只使用手指轻轻在扣子下方一垫、另一只手一拽,就把游乔语的衬衫衣扣全部扯开,而在游乔语的衬衫里面,就只有一件从前面的两个罩杯中间开扣的纯白色莱卡贝壳杯文胸——她习惯穿的内衣材质虽然变了,但颜色却还是那样的纯白。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应该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见到杜浚升,但是这样的从罩杯之间开扣的内衣,就仿佛是为了此刻两个人在车里的缠绵预备的一样。
「啊——讨厌啊……坏人!」
无法抑制地再去抒发什么多余的情感,杜浚升直接动作激烈地边与游乔语的湿滑柔软的唇舌缠吻,边拧开了她胸前的卡扣,接着双手就在游乔语比五年前更加膨胀挺拔的酥胸上贪婪地揉抓了起来,同时轮番蜷曲了左右腿,把自己的身体彻底全部压到了主驾驶座位上一动不得动弹的游乔语的身上。
被杜浚升那双有力的大手进攻并压制住的游乔语,彻底再也无法进行任何理性的抵抗,如昨日重现般的快感带着早已投诚变节的多巴胺完全占领了她的大脑,并把雌性荷尔蒙从性腺里解放出来,带到了全身每一处末梢经之上,她也便再也不可抑制地打开并抬起双腿,夹着拢起男人的屁股,同时主动将右手绕在男人比青春期那时消瘦了不少、却仍然结实的后背上,而她的左手,则摸索到了座椅的调节阀,缓慢地将座椅的靠背放平,随后引导着男人,朝着更后面的座椅上面缓缓移动,好让两个人活动的空间相对更加宽阔了起来。
并且就在游乔语放倒座椅又微微挪动身体的同时,杜浚升也解开了她的休闲裤上的皮带和金属系扣扯下了拉链后,用着拔河一般的力气,连着外面的休闲裤带着里面的内裤,一把就全都脱了下来。一瞬间,冰冷的车子里,忽然有一股熟悉的迷人的味道,从游乔语干净的下体处窜到了杜浚升的鼻息当中。
紧接着,杜浚升便无法自已地将游乔语那对儿修长的玉腿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并且用双手分开了游乔语下面早已泥泞湿滑成一片淫靡的沼泽的阴穴,十分投入地回顾式的欣赏了起来:
还是一样光滑的肌肤、还是一样饱满的酥胸、还是一样如同熟透后的车厘子果实一般的乳头,还是一样可爱的蝶翅一样的两片肉唇,还是一样的略带咸味的肉香、以及淡淡麝香芬芳的阴道气息,甚至还是一样的咸涩中带着些许甜醇的蜜液味道;但不同的是,她的上围已经变得成熟、变得更加饱满,而当年光洁滑嫩的阴阜上,此刻已经长满了茂密的绒毛;除此之外,让杜浚升有些痛苦和失落的,是五年多以前,长在游乔语肉洞里的那块仿佛草莓软糖一样的、从周围紧凑地长着的肌肉组织、簇着一颗小孔的那块被称作为「处女膜」的软肉,如今已经寻不见了痕迹。
但无所谓了,今天这个自己心爱的尤物身上最宝贵最隐私的这里,总该是属于自己了。
想到这里,杜浚升先贪婪地把自己的嘴巴凑到了游乔语的肉壶处,大口大口地再次品尝起从她体内源源不断的流出来的蜜水,并向前伸着双臂,竭力地够抚着与他185的身高相当的游乔语的乳房,双手的食指和中指就像筷子夹花生米一样地,配合着自己舌头勾弄在柔滑阴道中的动作,揪拽起游乔语那两粒凸起的乳尖。
——这种阔别将近五年多的炽热的快感,大学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用心理学让自己变得更加理性的游乔语,此刻却彻底疯掉了。
充满了冷空气的车子里,一瞬间充满了游乔语由心底的刺激和灵魂上的愉悦而发出的娇娆、淫荡又柔美的呻吟,和那膣肉狭道与舌尖撞击后发出的水意融融的泠泠乐音,很快地,车子四处的挡风玻璃,也都蒙上了一股暖洋洋的水汽。
等杜浚升吸吮得够解馋了,他便轻轻放下心爱之人的可爱翘臀和秀长双腿,并且也把自己的皮带与裤子一并解开,而游乔语就躺在座椅上,裸着身躯红着脸颊,眼迷离地等待着。待到杜浚升将那根挺直的男性象征再次暴露在游乔语的眼前的时候,游乔语甚至有些感激似的,从眼角渗出了两行清泪,随后她便主动抓住了那根比以前更加粗长、且胀大勃起后殷红到有些发紫的肉炮来;
杜浚升感受着自己的阴茎再次被那双熟悉的素手紧握住,他的全身也跟着颤抖了一阵,同时也把自己的右手伸到了游乔语的蜜穴之中,并且搂着爱人光滑如鲫的后背,疯狂激烈又贪婪地将舌头再次与对方的香舌缠绕在了一起。
越是激吻,游乔语手上的动作也越是渴望着把套弄揉搓的动作加快,并且这一次不同于以前那一年半时间里,她不再只是会来回套弄,而是用左右手轮番挤牛奶一样的、又转着圈地挤搓着这根让她魂牵梦萦、爱不释手的阳具;而杜浚升这一次的动作也更加的没有顾虑,只是三两下的在洞口佯攻一番后,就把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全都探入了游乔语的花蕊,并反向朝着阴蒂的位置勾着,一下一下从中继续汲挑出一股股香甜的淫水来。
「呼……喜欢么?」
此刻杜浚升的声音也变得更加粗重又温柔。
「啊——啊啊——喜欢!当然喜欢!嗯——啊!浚升!亲爱的——啊啊……我爱死了!」此刻的游乔语,已然完全失去了志,口无遮拦又焦急万分地对杜浚升疯狂地叫着:「我在梦里……梦到过好几次啦!啊啊啊——啊啊——亲爱的!喜欢死了!你比他会弄多了!他的……啊啊啊——啊!没你的大!啊啊啊——好棒——而且他也从来没有给我舔过……浚升——啊啊啊——对就是那!就是那!啊啊啊——」
杜浚升听了这话,虽然心中很是受用,但却依旧不快地霸道地用自己的舌头堵上了游乔语的嘴巴,并命令道:「不许提他!」
说完,还故意在游乔语的乳晕上猛咬了一口。
游乔语吃痛着娇嗔了几声:「唔!呜呜呜——唔……」但是旋即,乳头处被杜浚升舌头包裹着转圈舔舐的酥麻感,很快盖过了刚刚的疼痛,甚至那种疼痛,反倒是让这一阵又一阵、一圈又一圈的快感更加强烈。
「你好会——啊啊啊——求你……浚升——啊啊啊——求你了!快……啊啊!啊啊啊——给我——给我!我要……我要!」
隔了这么多年,才终于马上要把想做的事情能做到,此刻的杜浚升,虽然还想像色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再说几句挑诱的、撩雨拨云的骚话,但他身体的渴望,早已不容许他多啰嗦了;并且此刻的游乔语,也迫切地攥着杜浚升的阴茎往自己的阴道口处拉着。
于是杜浚升立刻将自己的龟头抵在了游乔语的蜜穴洞口……
但就在杜浚升把自己的阴茎放在游乔语的私密部位的那一刻——甚至他的龟头其实都已经插入了一半的时候,游乔语的电话却突然响了……
且是从微信上打来的即时电话。
——扫兴当中的万幸是,这只是一通语音电话,而不是视频电话。
电话上显示的名字,是「Johnny」。
游乔语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同时原本牵引着杜浚升的肉棒往自己的淫穴里插入的双手,这下变成了挡在自己的蜜蕊之前——
「我……我未婚夫,我得接……」
游乔语红着脸,拿起了手机,极其尴尬地看向杜浚升。
杜浚升想了想,只好把已经蘸到了从心爱之人的阴道里分泌出来清澈蜜液的龟头,依依不舍地拔了出来。但他什么都没说。
游乔语万分抱歉地看着杜浚升,在看向他依旧挺立的肉棒的时候,又不禁咽了两口唾沫,随后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接通:
「……哦,喂,老公,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呀?我……我刚在开车呢!」
电话的另一头,响起了一个清朗明亮的男人的声音:「哦,没啥事!想你了,不能给你打个电话么?」
「我这后天就回去了……至于么?」
「就想你了呗!问问你在国内咋样了……阿姨身体还好吗?」
游乔语语气冷淡地说道:「嗯,挺好的,都挺好的……」
「那就行!嗯……你确定你是后天回来哈?国内时间后天呗?」
「对。国内时间后天早上六点我就从林檎机场坐飞机去首都,然后7:24从首都飞Person(皮尔逊机场),估计大概多伦多的后天,上午九点来钟,我就能落地了。」
「哦……那……那什么,咳咳,你确定不用我去接你哈?」
「不用了。我直接坐43号大巴就能回屯了,我这次回来也没带太多东西、回去我也不带太多东西。」
「哦……咳咳……那行吧!那我就轻松了,哈哈!」
——男人支支吾吾地说着,而杜浚升却隐约地貌似从电话里听到了男人的一声「嘘」,同时电话那头的男人身边,似乎还有什么其他悉索的声音;但紧接着,杜浚升又告诉自己,或许只不过是自己的心态在作祟、于是幻听罢了。
游乔语的双眸又闪着水光,看向了杜浚升,又长吁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家里都挺好的吧?『喵喵』喂了么?我咋没听见喵喵闹呢?」
「喂了,喂了!嗯——喵喵睡着了。你这会儿没听到她在叫,是早就睡着了。那什么……我这边时候也不早了,我也睡了哈。一路平安啊,老婆!」
「嗯,你睡吧……我还合计呢,你大半夜的打什么电话。快睡吧!」
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随后,游乔语又抬起头,和杜浚升对视了好一会儿。
杜浚升看得出来,刚刚还跟自己一样陷入情欲里不可自拔的游乔语,此刻的眼中已经生出了无法磨灭的迟疑和抵触。
他明白了。
如果换成是别的女人的话,他或许还依旧会强行把刚刚没做完的事情继续下去;
但这是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白月光。
两个人谁都没说什么,谁都没再去做什么。
——以杜浚升过去二十三年里接受的严格的家教、和他在这样的家教下形成的三观,外加他对游乔语先暗恋三年、后没羞没臊地胡闹了一年半、尔后又思念了近五年的深沉的爱,让他在此刻觉得,跟一个手上正戴着别的男人送的订婚戒指的女人,能来上刚才那么一下,已经是老天爷的恩典了。
杜浚升只好低着头,默默地把裤子提了起来。
游乔语咬了咬嘴唇,也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地,把自己团成一团的裤子全都捡了起来,把内裤、保暖棉绒裤、休闲裤和刚刚套在棉绒裤裤管上的、被杜浚升一并一下子脱掉的袜子拣了起来,也一件件穿上。
看着依旧有些衣冠不整的游乔语,杜浚升也咬着牙,把游乔语的文胸聚拢在自己抓握、揉捏、舔舐又嗫咬过的乳房上,随后帮她扣好了罩杯之间的卡扣,又帮她拢了拢头发,系好了衬衫的扣子——就像高中时候,每个星期六的最后一个下课铃声打响后,因为害怕被老师和同学、以及彼此的母亲看出任何端倪,而去帮着游乔语整理衣衫一样。
接着,杜浚升又回到了副驾驶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坐下,游乔语也对着后视镜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领,然后愣愣地、迷茫又失地望着前方。
二人再一次无奈地沉默起来。
刚才欢愉的交响乐停歇了。安静的车子里,只是偶尔能听见男人和女人若有似乎的啜泣。车子四周玻璃窗上的水汽也消散了,车子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冰凉。
过了半晌,还是暂时流干了眼泪杜浚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乔语,我还能再吻你一次么?」
「嘶——唉!」擦着泪水的游乔语长咽了一声,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长发遮住了自己原本俏丽的脸庞,而这次的她,却艰难地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
而杜浚升,还是苦笑着,用那样一句话回应着:「我能理解的……」
杜浚升明白,现在是自己勇敢了,游乔语却退缩了。
可他的勇敢,毕竟也是暂时的。
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哭花了脸的游乔语,再次抬了头,望向就在自己半臂之隔的杜浚升,又问了个问题:
「你知道,我从出国之后,一直不回国,是因为什么么?」
「是游阿姨不想让你回来吧……」
「不是。你猜错了……其实我被她硬生生送出国之后,有好几次,她都希望我能趁着假期回来……是我自己不想。我其实还曾经问过她,如果我回来了,我能去找你么?可我一跟她提起你来,呵呵,肯定就又是少则半个小时、长则两个点儿的一通批评教育……时间长了我也麻木了!我跟我妈妈之间,也有那个该死的、被人一直误解为是情爱、但其实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羁绊的『俄狄浦斯情结』……然后某一天我懂了,我为了找回我自己,我只能远离!杜浚升,我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回来,就是因为我要逃离!而你,你对我来说,你是在我『来的地方』仅剩下的唯一的执着!但我知道,我回不来了,我永远都回不来了!而你,你曾经打开过家门,你看到过外面的世界,现在的你,却又把门关上、把你自己亲手锁了起来……对不起,我没办法像你这样,我做不到……」
杜浚升没说话,他只是对着游乔语连连点着头。点头过后,他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其实很想让你做我的第一次的……我甚至很想让你做我的……哎!但这就是命啊,杜浚升。这就是命!」
「能理解、能理解……但是你现在说这个,呵呵……别说了,乔语,别说了!」
游乔语倒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又用手背拭了拭眼眶,忍着哭腔说道,故作淡定地:「那什么,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杜浚升立刻把头别向另一边,摇了摇头:「谢谢你了,小语。我想,我最好还是下车吧!」
游乔语迟疑片刻,也抿着嘴点了点头:「嗯。那……」
「祝你以后……嗬!祝你以后,能够永远幸福,游乔语!」
「杜浚升,Fre-You-ell!」
——Fre-You-ell,英语里的字面意思是,愿你保重;
实际上的含义是,永别了。
确实该说永别。
或许再也不见,对于他和游乔语两个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杜浚升迎着漫天白雪,走下了车。
三分钟后,他背后的那辆红色的SUV,也在与他相反的方向上消失不见了。
他记得五年多前,游乔语离开的那天,也是漫天飞雪。而坐在教室里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的杜浚升,只消在课桌上用圆规刻下了一首诗:
轮台东门送君去,
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
雪上空留马行处。
如今,又是一样。
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可以做到像古人那样,见了面、心一动,然后就是一辈子,若还能再遇到就会从一而终,若是遇不见了就孤芳自赏、自己泣血舐伤,然后孑然一身而终老;遇见过的人越来越多,未来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多,于是便想着之后还会遇见更好的,随后便用更好的来忘了最初的。
其实这次见面,杜浚升还是有很多话想跟游乔语说,但终究却没能说出口。
游乔语现在已经订了婚,而杜浚升自己,虽然尚未正式谈过一段恋爱,但他在高三一整年,还是跟隔壁班的一个名叫瞿燕佳的女孩子,发生并保持了一段非常暧昧的关系,暧昧到甚至一度让两个班的学生和各自的班主任老师都以为,他和瞿燕佳之间是不是在考大学的最关键时刻谈恋爱了,所以班主任和德育处老师,还都分别找他俩谈过话,但其实他们俩之间,也分明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后来杜浚升考去了首都,瞿燕佳考去了南岛,他俩之间那种不清不楚、若有似无的联系也就断掉了;再后来去了首都后的杜浚升也有了喜欢的人;再然后就是回到F市,遇上了那个像被人嚼过的、还吐在地上踩了不知道几百脚、最后又黏在杜浚升鞋底的口香糖一样的杨怡寒——在这些日子里,杜浚升的喜怒哀乐、醉心或厌恶,跟这些女孩子相处的时候,无论怎样也都是由衷的、沉浸的,全然没有要用她们来代替谁的意思;
但是,杜浚升很想告诉游乔语,只是在无数个夜里,或因为回家路上计程车收音机里播放的一首她最喜欢的女歌手组合S.H.E。的歌曲、或因为炎炎夏日里喝到的一口冰凉的水、或因为某场大雨、或因为吃到的一颗柠檬口味的糖果,他确会无比痛苦地想念起,远在大洋彼岸千里之外的这个唯一的她来。
——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从自己的妈妈卢玉珠,和她的母亲游婷婷那次冲突过后,从她不得不休学、然后踏上前往加拿大汉密尔顿市的飞机上之后,杜浚升和游乔语的人生轨迹,就已经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远去了。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曾经相信,你就是我的唯一;忘记了思考,生命中其他的路径。不知不觉,深陷爱的浓雾里,竟然发觉我的视线已经渐渐不清晰。于是我就这样茫然失去了你的踪迹,翻开地图尽是过去一堆没用的注记……
——可我们还能怎么样,我们却还想怎么样。
杜浚升当晚找了个本子,写下了一段话:
此生能够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你,不是因为在某个时间点上遇到了你,而觉得那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倒是因为遇到了你,最终居然无法和你在一起,这样的事情,才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