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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殇】(1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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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我和顾诗蕊两人,我并没有跟她回酒店,而是带她回了家,虽说她昨晚刚在家里吃过饭,但也没来得及仔细参观,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她熟悉下这个我从小生活的房子。

她有股兴奋劲儿,亢奋的情绪溢于言表,就如一个探寻宝藏的小女孩儿。其实这也没啥,这只不过是几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宅,但因为我与她的特殊关系,才会对她有股莫名的吸引力。

估计哪一天我去她家时,也会如此。只有我们俩人时,她表现的轻松不少,也放得开了,对这几间屋子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充满了好奇。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让姐看看你的窝是啥样。」

对此,我只能摆出恭迎领导莅临指导的样子。她在几间屋子内小心翼翼的转来转去,参观的样子似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第一次出村的乡下女孩儿。她脚步很轻,仿佛害怕一不小心吵醒了谁。

说实话,我家里的布置风格和家具啥的,都挺大众的,没有啥不拘一格的特殊之处 ,就比如我的房间,床、书桌、柜子、电脑等等,一如万千个年轻人的卧室那样,相同且普通。

而顾诗蕊却津津有味的看着我桌子上的小摆件,以及墙上张贴的几张福尔摩斯和乔丹科比的海报。她指着我的床说道:「哎,想不到啊,还挺整洁讲究。」

我看着床上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床单,大言不惭的点头说道:「那是。」殊不知,这些天我和她都在酒店,这根本不是我的杰作。大概率是母亲帮我收拾的房间。

顾诗蕊对我以前的相片很感兴趣,坐在床边抱着我小时候一路照下来的影集看个不停。她将我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照平摊在床上,指着人群中某个地方的小男孩儿,不断比划着,如葱白般的手指透着抹粉红,似蝴蝶翻飞展动的双翅,轻盈跳动。

阳光下,皮肤犹如透明,每一根青色的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会儿说:「呦,这小家伙儿,小时候长得还怪可爱嘞。」一会儿又道:「你咋每次毕业集体照都一个表情 ,跟复制粘贴似的,搞这么标准干啥?」「那啥,你这几个女同学还漂亮的,说,当时有没有心动,不会暗恋人家吧?」「你们这校服也太丑了吧,不过,跟我们的也挺像。」……

她兴致勃勃的,伶俐的小嘴滔滔不绝,我在一旁配合着回忆讲一些曾经的往事,那感觉就像是在抄我的老底。她也看了我家三口的全家福,年轻的父母抱着幼时的我。

她惊讶于母亲年轻时的美貌,更惊讶于父亲年轻时的俊逸倜傥,她指着照片上的父亲 ,说这真的是昨晚那个在饭桌上,边喝酒边唠嗑的人吗?然后又看着我一脸认真的说:「你以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她没敢进父母的主卧,说这样不太好,但只是在门口往里望了几眼,就感叹母亲的勤劳和持家有道。她说母亲就像表面表现的那样端庄优雅,不是一个邋遢的人。我说那我呢,她咦了一声,说自己啥样还不清楚。

最后,我们在书房待了挺长时间,这里是平时父亲办公和母亲备课批改作业,以及闲时看书的地方。让我没想到的是,顾诗蕊也对文学感兴趣,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即使算不上文艺女青年,在文学领域也绝不是睁眼瞎。』  书架上的书多数都是我和母亲的,她一眼就分辨出哪些书属于我,哪些书属于母亲 ,她指着那些小说民俗文集,和漫画杂志网文杂篇,瞅了我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仿佛再说『姐看这些书都是你的吧』她大概扫了一眼我的阅读领域,应该是没有吸引她的类型,最后目光在母亲的那些文学摘集中流连忘返。

「哎,想不到啊,阿姨也是个文艺女青年嘞。」「多大了都,还青年呢。」我撇撇嘴说道。

「咋,你不知道50岁以下的,都是青年吗。」她大眼睛一瞪,哼声道。

「我咋记得35以下才是……」我还没说完,就被她娇声打断,「记个屁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早改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早改了』是真是假,但她示威般举起的小拳头确是真真的竖在眼前。

「那照你这说法,我爹也还是个青年。」我举例说道。她嘴角微微抽了抽,有点儿虚虚的说道:「叔叔那是心态年轻,心理上是青年没错啦。」

看我又想说啥,她连忙打断转移话题,将视线都挪到母亲的那些文学书籍上。书摆放的很整齐,每本都是按照字体印刷的上下朝向正放着,书背脊朝外,开口内页朝内 ,一本挨着一本,像排列规矩的麻将一样放置着。

这其中国内外的名著都有,像《西游记》和《三国演义 》这样的四大名著自不必说,简易通读版和古今双翻版都有,小时候母亲就让我有所接触。还有初高中时学校和课本上要求的课外名著读物《鲁滨孙漂流记》、《巴黎圣母院》、《高老头》、《雾都孤儿》、《小王子》等等。

不管是母亲作为语文老师平时上课时的需要,还是对我的要求,它们都出现在了我家书房的书架上。母亲对书的质量要求还是不低的,尤其是她买的那些文学名著,多数都是硬皮的精装本,这既能提高阅读质量又能起到收藏的价值。

顾诗蕊伸出一根小巧白皙的手指 ,顺着每一层排列的书籍由左至右的依次点着,就像将军点阅着一个个身姿挺拔的士兵,嘴中还喃喃的小声嘀咕道:「《简爱 》、《呼啸山庄》、《飘》、《茶花女》、《穆斯林的葬礼》、《活着》、《月亮与六便士》……」

我在一旁听着这些有些印象或非常熟悉的书名,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某些小说中的桥段来。

「咋,这么些小说你都看过?」我在一旁挑衅道。她没有回我,似是没有听到我故意挑衅的话,还是一脸认真的浏览着每一本书的名字和作者简介 。

突然,我感觉有只小手在我腰间软肉掐了一把,在酸疼中 ,我听到她说:「你家的书,你都没看完,还问我。很多都只听说过名字,具体讲的是啥,那得看了才知道。」

我说你不是自诩文艺女青年吗,咋还有你没读过的书。她不屑的一笑说文艺女青年也不代表啥啥书都读过,不过最起码比我这个二吊子读得多。这确实是实话,以前我俩逛学校图书馆的时候,她总是能指着某某架子上摆的某某书里的某某内容谈上几句,比如同情主人公的经历,感叹命运的不公,介绍故事发生的特殊背景,以及偶尔从她嘴中蹦出的某书中的哲理名言。

相比之下,只能熟悉的说出某些长篇网文小说中 ,某某故事桥段的我,似乎确实差点意思,有点儿摆不上台面的感觉。倏然,顾诗蕊惊喜般咦了一声,音调拖长,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般。

「咋了?」我下意识的脱口问道。只见她手指插入排列的书籍中 ,从中坚定稳重的抽出一本薄厚适中 ,尺寸中号偏小的精装本,封面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白人女孩儿。女孩儿中分头整齐顺滑,色泽光彩,与双耳下延伸出两条编织结实的小辫子。

她的面庞线条柔和,似圆润的鹅蛋 ,五官端正精致,抿着红唇灼灼的望着前方。女孩儿头像下方印着两个硕大的黑色英文——Der Liebhaber,英文的上方和下方各有一个血红色的汉字——情人。

印象中似乎对这本书有点印象,不过不是在我家的书架上,而是高中时在班上的一个女同学课桌上见到过,或许是出版社不一样,这本《情人》又被译作The Lover。

「喔,想不到阿姨也看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啊。」

顾诗蕊似是终于找到了同道中人般,低头看着捧在手里的书的封面说道。接着她迫不及待地翻动几页,突然一张长方形的小卡片从书的某一页掉落在地,顾诗蕊赶忙弯腰拾起,将其插在原来的书页上。

那是一个书签,书房里有一个母亲放置的小盒子,里面有好些这种规格样式的书签。这也是母亲的一个阅读习惯,将书签放在正在读的书中某一页,直到读完整本再将其抽出,这也说明了,最近母亲确实在看这本《情人》。

看到这本书的书名时,真有一瞬间我条件性的想歪了,不受控制的联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

可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念头,我便自我纠正了过来,我还没傻逼到认为自家的书架上会堂而皇之地摆着一本不正经的黄书。

但这书的名字确是有误导性 ,就和我第一次看到莫言的《丰乳肥臀 》时的自然反应一样,有些文人墨客总是喜欢给正经文学小说起一些低俗,容易让人想歪的狗屁书名,个人认为这是一种诈骗。

想想你本来奔着书名,打开想要看一些劲爆描写,费老劲儿读到最后才发现,这是本讴歌啥啥伟大,映射社会啥啥不公的现实主义文学时,那种被人欺骗的感觉不言而喻。

这方面,我认为那些老外更加擅长,就如此书,直点中心标题,这不是翻译的问题,而是确实如此,相反,国译反而显得含蓄。每每此时我就会想起父亲对老外的评价——『老外就是邪性 。』

「噢,你说这书啊。」我装作恍然大悟的说道。

「咋了,你也看过?」顾诗蕊扭过头,脸上带着欣喜的浅笑看着我说道。

「倒是听说过,没咋看过。」我说道。

「切,那你噢啥,跟你看过一样。」她忿忿的哼道。

我当然没看过,说实话一看这书名我就没有看下去的欲望,肯定讲的是男女之间啥啥爱情之类的故事。

「听你这语气,你看完了?」我问道。

「嗯呐,最早初中就接触了,后来上了高中 ,课余时间看了好几遍。」她抬头挺胸有些骄傲的说道。

「不会是讲的啥男女情情爱爱之类的事儿吧?」我说道。

「哎,你懂啥,人家可是获得了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的作品。」说实话,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和诺贝尔文学奖我倒是听过,这啥啥龚古尔文学奖,恕鄙人见识短浅,头次听说。

「《情人》讲的是一名贫穷的法国少女与富有的华裔少爷之间深沉而无望的爱情 ,而且它还是一部带有自传色彩的作品。」顾诗蕊就像以前在图书馆时那样,简洁明了的概括某本书的大概。

「哦哦哦,这样啊。」我配合的点点头,颇像那么回事儿。

「哦你个头啊,咯咯。」她被我逗得噗嗤一笑,活泼中褪下了刚才那一本正经的外衣。

「哎,你看,扉页上还有阿姨写的字。」说着她将翻开的书,托到我面前。那是书的第一页,空白上啥字也没印,中间偏下的位置上,只有两行用钢笔写的字,黑墨字迹娟秀,字字排列整齐,连笔流畅有力,虽然字形有点潦草,但每个字都能清晰辨认。

是母亲的笔迹,她的硬笔字一点儿也不输她的板书,这种随手而记的随笔,比我认真一笔一画写的字还要好。

上面写的是一行书评——『小说从不同的视角揭示了男女对性爱的感悟和反思,折射出感情生活的不同侧面,笔触深邃达练,构造出社会背景中的道德张力。她通过这个情人,唤醒了自己的身体,触发了欲念的爆发,也导致了情感的超越,变成了全面成熟的真正女性 ,就如……』

综上所写的近一百字,就是母亲对这本书的感悟,亦或说是书评赏析。她看过的很多书中都有她亲笔写下的读后感,又的在书的扉页,有的在书的末页。或许是她语文老师身份的缘故,让我觉的她的这个习惯没啥违和。

毕竟,曾经的我也在老师的要求下,写过不少读后感之类的作文,和阅读理解鉴赏。 「不愧是当语文老师的,写的书评鉴赏就是专业贴切。」顾诗蕊在一旁感叹道。

「就是好像没写完,『就如』后面这省略号是啥意思?」她伸手指着末尾的那六个黑点儿说道。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以前也见过不少母亲在书上写的书评,那时我还小,也没当回事儿,就是觉着好玩儿,很多自然也看不懂。母亲写的很多书评都是简短的几行字,主要是简要概括书的中心思想和她自己的感悟,这种似完未完,带着省略号的书评我也是头回见,不似母亲以往的风格。

「可能就是这样吧,这就叫留白。」我信口胡诌道。

「屁嘞,那是国画,还没听说过这种留白了。」顾诗蕊反驳道。

「那你说,这是啥意思。」我说道。

「我哪知道,哎呀,等阿姨学习回来,你问问不就行了。」她一副很简单的表情说道。

「行行行,那以后再说。」我应付着敷衍道。总算揭过了这个围绕《情人》这本书抒发的话题。

闲着无事,书房里空调大开,房间内有书桌和躺椅,顾诗蕊建议不如就在这儿看会书,又凉快又惬意。想着没啥特别的事儿,就同意了她的提议,只不过她确实拿着书在躺椅上看,而我则打开了书桌上的那个台式,挥舞着鼠标,进行着一个有些古早的游戏——《星际争霸》。

我没开声音,点击和拍打键盘的声音也尽量压低。顾诗蕊手中的书并不是我们刚刚讨论的《情人》,而是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书不厚,二十万字左右,搁现在动辄上百万字网文小说的现在,并不多。这书是我为数不多整本读完的国外文学名著之一。

她躺坐在那个橡木质地的躺椅上,全身放松,线条玲珑,微微的前后摇摆着,椅背上有一个藤席凉枕,她就像平时的母亲一样,半躺在那里闲适的看着书。

时间在这静谧中悄悄流逝,我打了四五把星际,扭头一看她已歪着头阖上了眼,那本《月亮与六便士》被她翻开放置在小腹上,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我呵呵一笑,看着她这慵懒的睡相,想着她之前信誓旦旦的摸样,文艺女青年也躲不过书的催眠。

从一旁的五斗柜中取出一件母亲平时盖用的毛毯,覆在其身上,毛毯上母亲身上那特殊的馨香依然浓郁。我将她手中的书拿起,扫了一眼翻开页后便合上重又塞回了书架上。

它的一旁是比它几倍厚的,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俄国巨著,小时候不止一次的,从不同的人嘴中听到过。我曾经偶尔有几次翻过几页,奈何故事情节确实难以吸引我,翻了几次就没再碰过。

听人说讲的是一个贵族少妇出轨的故事,这对于彼时阅尽色情文学的我来说,题材上也不新鲜了。

不知是心血来潮 ,还是出于长大后怀着不同目光和态度重温故文,我鬼使神差的,从书架上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处 ,将这本大部头抽了出来。书很有分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特别厚重。

文学巨著就是文学巨著,和我曾经在书店,捧起的比之还要厚的网文相比,感觉就是不一样。可能是一时兴起,我坐回书桌前,将其摊开在书桌上。星际已被我关掉,湛蓝海面风光的桌面,照亮了书的前页。

我像很多去图书馆看书的人那样,装模作样的从第一页翻起,他们总是这样,每本书的前几页是他们读的最多的内容。我一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前几分钟打星际时神采奕奕的我,此时显得有点儿萎靡。

没办法,有些书的安眠效果实在是太好,在看了二十几页后,我实在没有了刚开始的那份耐心和闲逸,改从书的最后一页快速翻动起来,以此来显示我最后的倔强。

突然间,似有一页纸夹在书的张页内 ,被我翻过,不是书签,它很薄,被厚书压的很平实,我又转回头去,很快就翻回了那一页。

那是一张小票,准确的说是一张购物发票,很轻薄,比这书的一个张页还薄,上面有一个浅浅的十字折痕,但可能被压的时间长的缘故,不怎么显了,长方形纸片被挤压的很平。

我小心翼翼的将夹在书脊中的纸抽了出来,最上面是两个交叉开口的半圆logo,下面挨着它的是英文粗体黑字——CHANEL。看着这有些熟悉的字母拼写,我这才记起前段时间主动了解的法国牌子香奈儿,小票下面不是字母拼写就是阿拉伯数字,看着这些单词不是法文就是英文。

我唯一能清晰辨认的就是那串带着小数点的价格数字——3680,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法郎还是人民币,就感觉脑袋微微的眩晕,那条淡水蓝色 ,星星点点印花的连衣裙从我脑海中迸出,出其不意,就如猛然间被人从背偷袭一样,一闷棍下去,我有些恍惚。

这段时间,原本有些淡漠的那些事儿,重又从记忆中翻出,打了我一个措不及防,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儿,被现实无情的冲击。

或许是这些时间的经历习惯,我很快便调整了紊乱的心态,没有了一开始时那样的冲动和热血上头,呆愣良久,安静的将那张价格不菲的证明塞回原位,一样的页数一样的位置。母亲是个心细的人,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其察觉。我不知道她为啥会将这玩意儿夹在书里,或许是顺手而为,又或许是做后忘了拿,但这样的低级错误不应该出现在母亲身上。书归原位后,我搓了搓脸,感受着徐徐凉风,不知不觉中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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