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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殇】(14)(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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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吧,她这人吧,啥都好,就是,就是太要强了,嗝—,她太要强了……」

父亲不知不觉间一杯杯下肚,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饱满的面颊上早已飞上两片酒红。

「是啊,叔叔,阿姨确实是个女强人嘞。」

顾诗蕊举起杯中的果汁与父亲碰了一下。

「而且,阿姨不光性格要强,长得还漂亮,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吧。」

顾诗蕊接着同父亲说道。

可能是看父亲有些醉意,她说话也大胆起来。

「漂亮……漂亮……嗝,确实漂亮,呼,嗬,就是因为太漂亮了……」

父亲确实是醉了,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磕巴的说着酒话,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我们都听不清他说的啥。

再一看,父亲已埋着头,趴在酒桌上,醉了过去。

那瓶至少还有七八两的老白干 ,也已见了底。

我朝顾诗蕊摊摊手,表示可能今天你来了,和我爸聊得尽兴,他也喝的尽兴,就成这样了。

我刚想伸筷子去夹羊杂,就被她轻轻排掉,「还吃呢,赶快把叔叔扶进去休息啊。」

我说急啥,又不是在外面,家里这么近,等我吃完再说。

但还是被顾诗蕊,拧着腰间软肉 ,强制的先将父亲搀扶到主卧。

「额,呼,我,我还没醉,还能再喝。」

父亲的脑袋压在我肩头,喷着浓郁的酒气,呓语般,很小声的嘟哝着。

说实话,这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虽然我体格并不瘦弱,但父亲二百斤开外的体重,压在身上,压得我连连打了几个嗝。

我一只手搂着父亲的腰腹部,他的要很粗,肚子圆滚滚的,但身上的肉就像醒过的面团,又软又虚。

从客厅到主卧没几米远的距离,等到将父亲扶到床上时,我已满头大汗。

「钰,钰,小钰啊……」

父亲仰躺着,半张的嘴中 ,低声的呢喃着,声音低的分不出是他的出气声还是声带的震动声。

我强忍着酒气,凑近父亲的脸庞,卧室里很静,「呼呼,呼……」

除了呼呼的喘气声外,别无他音。

我掏了掏耳朵,自嘲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段时间自己总是疑神疑鬼的,对啥都格外敏感,以为是错误的幻听。

正当我准备起身离开时,父亲嘴中突然说道:「小钰……小钰……呼,我,我……对不住你……嗬嗬,对不住你……」

父亲的呓语般的呢喃,在这静谧的房间内显得异常清晰,我在一瞬间僵在那里,就像要融入这方空气一般,又像是怕稍微的一个动作会吵醒睡梦中的父亲一样,久久不能自已。

我想再听听父亲还会说些啥,可他却呼呼的打起了呼噜,鼾声四起,回荡在偌大的卧室内 。

无疑,父亲口中的『小钰』就是母亲 ,母亲大名叫张钰,可平时父亲几乎没这样称呼过母亲 。

我听到的最多的,父亲叫母亲时都是『哎』,偶尔会叫几声『老婆』。

而母亲对父亲的称呼则还要单一,平时都是『文斌』『文斌』的喊,语气激烈,生气的时候都是直呼全名『周文斌』。

望着呼呼大睡的父亲 ,我不知道他做了啥事儿导致他喝醉后,在梦中情不自禁的向母亲道歉。  一瞬间,原本吃饭吃的有点平稳的情绪,霎时鼓动起来,像是偶尔间窥探破了某个绝世隐秘一般,既亢奋又充满疑惑。

这肯定是父母间发生的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而且似乎这事儿并不一般,不然心大的父亲不会将其压在心底这么久。

回想着父亲刚刚吐出的『酒后真言』,结合着我所知道的事,一时半会儿还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呆愣愣的站在床前出神,直到顾诗蕊扒着门框在背后小声叫我,我才猛然回醒。

「你干啥呢,僵在那,一动不动的,想啥呢?」

回到餐桌上,她眨着灵动的大眼,打趣道。

「哦,没啥,这不给我爸扶过去,有点儿累,在那歇会儿。」

我夹着菜,心不在焉的回道。

「切,我在客厅喊你好几声都没见回音儿,看你好一会儿了。」

说着她凑近我,似狐狸般狡黠的说道:「咋样,叔叔打呼睡觉的样子好看不?」

我知道她这是在调侃我,也没自讨无趣的回答,翻了个白眼表示无奈。

晚上我们没有回酒店,而是在我房间过了夜。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母亲不在家,父亲本身就大大咧咧的,对这种事儿也不会说啥,要是母亲在家,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顾诗蕊在我房间过夜,即使母亲同意,我和顾诗蕊也不好意思这么做 。

被母亲那双深澈幽黑的清瞳盯着时,彷佛瞬时被看透了所有,一种说不出的羞赧油然而生。

翌日清晨,当我们醒来的时候,父亲早已不在家,主卧内除了淡淡未消散的酒气外,被褥床单像往常一样收拾的整整齐齐。

这样也好,避免了三人撞面的尴尬,虽说父亲可能不会在意,但我们总归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计划第五天去市东区的方特玩,结果刚吃完早饭,顾诗蕊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是家里有点儿事,今天就要回去,本来说好的一星期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我问她啥急事儿,是不是家里谁出啥事儿了。

她呸呸两声,嗔道:「说啥呢,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谁也没出事儿,就是我爸回来了。」

我问她道:「咋,你爸平时都不在家?」

她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了会儿说道:「我爸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性的出差,一年到头也不着几回家门。有时候春节过年也不回来。」

她语气稍显低沉,既无奈又有些习惯后怅然。

我闻言,先忙双手作揖,语气夸张的说道:「敢问岳父大人何方高就,竟然如此繁忙。」

顾诗蕊被我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哼哼道:「啥脸皮,这么厚,还没过门呢就喊起来了。」

接着她挺挺胸脯,有些傲娇的说道:「他算是搞建筑的吧,就是设计个桥啊楼啊啥的,我记得好像是去年评了高级职称。在中建上班,具体是三局还是七局我也忘了,反正一年到头都在忙,我又在上大学 ,也碰不了几次面。」

「高级建筑师?这么吊?」

我惊呼道。

「哎呀,应该是吧,我爸他本硕博都是土木工程类的专业,从我记事起,印象中他一直有忙不完的工作,烦死了。」

顾诗蕊倒没觉得有多厉害,反而抱怨道。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似是第一次认识般,之前她从未说过她家里的事儿,我也没追问,「看不出来,身藏不粉啊。」

我笑着打趣道。

「这有啥的,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两码事。」

她幽幽道。

我说你爸这样不咋着家,你妈也能忍受的过来。

她说那能咋的,反正都这么些年过来了,估计啊早都习惯了。

接着我又说:「那令堂是做啥工作的?」

她说是一个研究所的研究员,研究领域是啥啥社会科学以及近现代发展史。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件不起的小事儿。

这次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的我,倒是没有刚刚那般惊讶,只是没想到顾诗蕊出身于如此高知的家庭。

我又想起母亲第一次听到顾诗蕊这个名字时说的话,真让母亲给说对了。

平时她不显山不露水的,周末还去兼职,没想到家里条件如此优渥。

「咋,吓到了?」

她笑着说道。

「呿,有啥吓不吓的,你就算是总统的女儿不也被我追到手了。」

「不要脸的。」

她笑着拍了我一下。

临别前,我们回酒店收拾东西,不免得又大干一场,起床前她红着脸气喘吁吁的要我九月开学前去找她,说是不能光让她见家长,让我也尝尝见家长的滋味儿。

我说到时候你爸也在家吗,她摇摇头说那谁知道,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都习惯了。

她对我说:「别看叔叔平时挣得可能没有她爸多,但顾家啊,不像他爸,见一面跟西天取经一样。」

我说各有各的优点,各有各的难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世上哪有啥好事儿都让你占了。

她说:「就你会说,啥理都让你占了。」

送她去车站的时候,就像来时一样,面带笑容活泼的挥手道别,今天似乎凉快一些,我们的心情也都畅快起来。

我站在检票口后,望着前方那道青春窈窕的倩影慢慢的隐于人群之中 ,大厅喇叭中 ,机械的播报声不时地响起,提醒着站内站外的人。

几天的时光一晃而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片段,感觉有些不真实的美 。

身边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继离去,让我产生了疏离现实的孤独感,即使阳光透过候车大厅的顶玻璃照进来,撒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暖意盎然,但心中那块儿空落落的地方始终无法被填满。

五彩的光晕环片儿状排列而下,打在我的眼中 ,顾诗蕊如花般灿烂的笑靥浮现在面前,几经模煳的变化后,她变成了一张成熟清丽而熟悉的脸,温婉的微笑冉冉绽放,那是母亲的面容,金黄色的光线中 ,她显得即熟悉,又陌生,像是蒙了一层看不见的雾,迷离又恍惚。

顾诗蕊走后,无事的我提前回到了少年宫的辅导班上课,又见到了那个敦实发福的祁阿姨。

暑假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日复一日的正轨。

我和父亲见面的时间也变成了一天中的早晨和下午七点以后的时间。

父亲似乎比之前更忙了,有时候晚上也不在家吃饭,好几次都醉醺醺的回家,不过心情状态都很不错,精神头更足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容光焕发,看着似乎都年轻了好几岁。

有次父亲浑身酒气的跑到我的卧室,变魔术般从背后掏出一个未开封的盒子递到我面前。

他大着舌头含混不清的说道:「拿,拿着。别,别让你妈知道啊。」

我定睛一看,竟是那款我心仪已久的索尼头戴式耳机,原价两千多大洋,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折价,就这么意外的出现在了父亲的手中 。

这段时间,我感觉父亲似乎变了许多,没有了原本的那股暮气,整个人都雄心勃勃的,干劲儿十足 ,完全失去了之前那个混不吝的老油条形象。

我半张着嘴有些惊讶的拿过盒子,问父亲咋想着给我买耳机了,父亲闭着眼,似在养神,最后临出门前慢悠悠的说道:「不是你以前想要的吗。」母亲出差学习的这段时间,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给家里回个电话,更准确的说是给我通个电话,雷打不动,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

每次都是那几个话题,我上课上的怎么样,家里有没有啥事儿,平时她不在家自律一点儿,按时打扫卫生,别养成啥坏习惯。

有次,我跟母亲通话时,说父亲这段时间比以前更忙了,变化也挺大,更上进,精神头儿更足了。母亲听后先是一阵沉默,然后笑笑说那还不好吗,母亲的反应我倒觉得没啥奇怪,只是谈起父亲时,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到那种说不出的古怪氛围。母亲的生日是八月十号,由于外出学习,这次生日就没法在家过,我只能用电话的方式问候身在外地的母亲 。

父亲今天提前说过晚上有个饭局,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晚饭自己解决。

我说今儿是我妈的生日 ,父亲说知道了,上午就给她打过电话了,让我也打一个。

其实中午上完课吃饭的时候,我就把电话打了过去,那边母亲也在吃饭,与上次不同的是,背景音虽然依旧嘈杂,但似乎人数少了许多。

几个零星的女声总是不经意的抖落出来,分外跳脱。母亲的心情很好,说是在外面的饭店,几个要好的同事给她庆生,人不多,就五六个人。

她说话间,我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然后母亲的声音远离话筒,朝着远处吆喝了几句啥。

她问我是不是正吃饭,吃的啥,我说是,在少年宫门口的一家黄焖鸡店,她说你少吃点辣,本身就天热上火,还得上课教学生,保护好嗓子。

我连连应是,并表示你也一样,她笑着说你能跟妈比啊,妈这次是出来学习,又不是教课来了,坐那不吭声听着就行。

我说你们这也太爽了,跟旅游有啥区别。母亲哈哈大笑,说你以后要是当老师啊,说不定也能有此待遇。

正说着,安静的背景里突然出现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语气兴高采烈,我甚至能想到她脸上挂着夸张的笑。

「钰姐,干啥呢,快点儿吧,都等你嘞,等着你吹蜡烛呢。」

显然母亲为了接电话躲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突兀且清晰的回荡在这个小空间内 。

「哎,马上就好,我跟我儿子说两句。」

是母亲的声音。

「哦,这样啊,那好,那我先回去了,里面等你啊姐。」

那女声回道。

「妈 ,你先回去吃饭吧,等下班了,我再给你打过去。」

我说道。

「行,那咱晚上再聊。」母亲回道。

「对了,妈 ,我爸上午联系过你了?」

我不知道为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嗯,一大早,妈正上着课了,你爸打来了,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

「这样啊……」

我呢喃道。

「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就过个生日 ,也没必要兴师动众的。搁以前啊,妈这一辈人,有几个过生日的。」母亲口气随意,轻柔的说道。

我看了眼时间,抹了抹嘴上的油渍,又简单的和她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印象中 ,小时候除了我的生日逢年必过外,父母似乎罕有几次过生日的,也就近几年,家里每年也开始给母亲庆生,之前多数是给奶奶姥姥姥爷过大寿。

父亲对自己的生日颇为不在意,按他的说法是打两个荷包蛋再弄碗面条一吃就行了,哪那么多讲究,多少年了就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每年父亲的生辰之时,母亲就会按照他的意思这么弄,一度的让我误以为父亲从不过生日 。

晚上近十点,和顾诗蕊聊完后我望了眼漆黑的客厅,家里只有我一人,父亲的饭局不知道啥时候结束,拿着手机,找到通讯录里那个最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的响了十几声才被接起,我本以为是母亲又在和同事庆祝,一时半会儿没听到铃声,谁知接通后,那边出乎意料的安静。

隐约间,似有淡淡清雅的钢琴调子回荡开来,声音不大,旋律舒缓,我一度以为是我听错了,直到一个渐起的高音如水面上的泡沫炸裂开来时,我才真正认定确实有钢琴的演奏声。

「喂?」

是母亲的声音,音量不大,很轻柔,甚至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感觉。

「妈 ?」

我也同样以一个字回答。

「嗯,咋了,凯凯。」

她如此说道。

「没咋啊,上午不是说了晚上给你打电话吗。」

我说道。

「噢……」

紧接着短暂的沉默后,母亲笑了一下,说道:「瞧妈这记性 ,都忘了这茬了。」

语气中似有恍然之意,彷佛真的才想起来。

接着她又解释道:「这都十点了,妈想着太晚了,明天再给你回个电话。」

「嗯,你,回宾馆休息了?」

我明知故问道。

我感觉这次的通话,我有点儿语塞,明明刚才还和顾诗蕊口若悬河的大聊特聊,现在就像个口吃患者,费劲的从嘴里挤出几句没营养的话来。

「嗯。」母亲轻声应道。

紧随着又是几秒的沉默,随着我俩同时闭音,空气中飘荡的钢琴曲声显得更加突兀清晰。

「就,也没啥,今儿不是你生日 ,打个电话说一声,祝,祝你生日快乐。」

我有些磕巴的说完,连我都觉得矫情不已。

「嗯,妈知道了,谢谢儿子。」母亲语气平稳,声音一如之前那样,轻声道。

我不知道为啥她说话像是怕打扰到其他人一样,据我了解分配给每个老师的房间都是标准的单人套间,不存在像集体宿舍休息时那样说话要顾及他人。

「妈 ,你咋了?休息了?你咋也听起钢琴曲儿了?」

我笑着调侃道,想调起这沉闷的气氛。

「没呢,马上就睡,嗐,就是随便听听,看这房间里还有唱片机,就学着人家试试。」母亲也笑着说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钢琴的旋律声比之前要小了许多,但同时电视机的声音透了出来——『酱香典范,郎酒红花郎……』「晚上吃的啥?你爸回来了没?」

她主动问道,就像是没话找话,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声线有些慵懒,即使刻意的控制,但那股微醺的语态,使我隔着手机似乎都嗅到了淡淡的酒精气息。

显然她晚上应该喝了些酒。

我也没太在意,毕竟今天日子特殊,不喝点儿酒也说不过去。

「晚饭在外面吃的,我爸今儿单位组织的饭局,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如是说道。

「哦哦,这样啊。」

她沉吟的一声道:「那你早点休息,等你爸回来,照看着点儿。」

「嗯。」母亲正准备再说点啥,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声音不大不小,但正好准确无误的从话筒中传出,像是啥有分量的实心东西砸在了地毯上,沉闷有力。

我连问两声咋了,啥事儿啊,母亲似乎没听到,隔了几秒后才说是刚没注意,不小心腿碰到了桌腿上,并让我别担心,就是骨头稍稍撞了一下,没啥事儿。

我喉头滚动,抿了抿嘴,想说啥,但吐出的话却是,「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儿还得上课。」

「嗯,你也早点睡,别熬夜。」

话音刚落,母亲便主动挂掉了电话。

挂之前半秒,我隐约听到硬物拍击桌面的声音,声音不远,在静谧的房间内 ,清脆的如溅在沸油中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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