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他和现在一样,无法举步,困在方寸之间,朱鹤决不肯向前一步,现在,她却慢慢行来,风仪完美,笑容得体,哪里有当年一星半点的苍白。
她到他身前,站住,完美微笑,向他伸出手,无名指上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订婚钻戒,而是黄金的小巧花形戒托,中央拱护着一枚极其圆润的珍珠。
「您不邀请我跳一支舞吗?谢董?」她声音清润。
谢移怔了一下,才缓过来,他啊啊的急促的答应了一声,握住她的手。
握住朱鹤指头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头冰一样凉。
和她一起旋入舞池,谢移觉得也许朱鹤会对他说什么,要不自己会对她说什么,但是实际上,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朱鹤则一直微笑,并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这是一曲探戈。
传自秘密约会的舞蹈与其说是情人间肢体纠缠,不如说是一场与外界的战斗。
他和他如此近,又那么远。
谢移必须要承认,朱鹤和与她久违的肢体接触,都让他心慌意乱,舞蹈中,他踩了好几次她的脚尖。
朱鹤全不在意,只对他扬着甜美微笑,一曲终了,他茫然几乎不知道是长是短,看着她稍微退后,提起裙摆,优雅行礼,便要退去。
谢移心里发急,一把拉住她,却在刚触上她手腕的刹那,慢慢松开了指头。
那个凝视着他,微笑着的女子,眼冷得如同地狱里的冰。
毫无暖意,只有憎恨。
他颓然松手,女子甜笑着转身,然后在转身刹那,消去了脸上一切笑意。
谢移,朱家欠你的,朱家已还清,你欠朱鹤的,从现在开始算,终有一天会让你偿还。
心底默念着八年前的誓言,她向张以宁走去,走到他近前,就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扑倒在他怀里。
「……怎么了?」他柔声问她,不等她回答,对周围的人歉然一笑,道了抱歉,扶她去了休息室。
到了屋里,关上门,那个伏在他手臂上的女子兀自紧紧抓着他,张以宁无法可想,只能扶着墙慢慢移动到沙发上,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胸口有潮湿的感觉。
润入衬衫纹理中的液体,初时滚烫,随即就慢慢的冷却,到了最后,比冰还要凉。
张以宁叹气,慢慢抚摸她的头发,也不说话,过了片刻,朱鹤开口,声音异常的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在哭一样,「谢移和以前一样,基本没怎么变。
」张以宁心里一抽,随即化成了绵长的怜惜的疼。
从小开始,她就这样,生活的环境太过险恶,哭都不能,于是她练就一个本事,即便泪流披面,说话的声音也能丝毫不紊——她甚至可以一边哭一边笑出声来。
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哭泣。
说起来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从来只在他面前哭。
过了半晌,她双肩忽然抖动,她猛的自他怀里抬起脸,居然是笑着的。
不是笑声,而是,她是真的在笑。
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面孔,她笑得真心实意,灿若春花,孩子一般纯真。
张以宁能感觉到,她体温慢慢升高,有了一种热病般病态的温度,抓着他手臂的指尖慢慢用力,陷入他的身体。
张以宁看着那个在他怀里抬起头的女人,忽然觉得,自己拥抱的,是一尾因为怨毒而分外美丽的蛇,「以宁,我非常高兴,谢移还是以前的样子,这样,让他失去一切,才能让我开心——」她脸上的笑容伴随着这样怨毒的话语,居然越发天真起来,她仿佛一个童稚的孩子,无邪的怨毒着。
张以宁觉得背脊发冷,但是却又无可抑制的觉得怜惜,他看着朱鹤,微笑,抚摸着她的头发、肩背,最后捧起她的脸,碎碎的轻吻。
落在脸上的吻饱含着柔软的爱意和温暖的安抚,朱鹤象只被雨打湿,终于逃到主人怀里的猫一样,就着张以宁捧住自己面孔的指头微微磨蹭,眼睛闭起来,忽然问他一个问题:「你爱我吗?以宁。
」「爱。
」他答。
怎么会不爱呢?从一开始就喜欢她,爱她,然后十年漫漫,就这样守护她,步步行来。
这个世界上,他肯为之舍弃自己的幸福的,一个是她,一个是和他血脉相连,唯一的亲人若素。
仅仅只有她们而已。
「那么,如果我不是朱鹤,我不是zs唯一的继承人,你还会爱我吗?」「……」他没有立刻回答,仔细的想,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都苦笑,「不……不会的,因为如果你不是朱鹤,我们就没办法在我还愿意真心爱人的时候相遇,只要再晚一年,你遇到的就是利欲熏心的张以宁,他会更爱权力和金钱,而不是爱你。
」听了他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朱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刚才那种让人看了不寒而栗的笑不同,是真正的甜美,在他怀里蹭动了一下,她有若撒娇的猫,「……只有你不肯骗我呢,不管这答案残酷与否,只有你,从不曾骗我。
」说完这句,停顿一下,她低低唤他:「以宁……」「嗯?」「我爱你。
」「……我知道,」他终于也笑起来,朱鹤也笑,抬起头,脸上泪痕犹湿,那双一向清冷寡淡的眼睛却柔软了起来。
她一生干练潇洒,从容淡定,只在人前,这样痛哭失声,狼狈不堪,愚蠢失态,只在张以宁面前。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