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惊喜没错,但也令人生气。
为什么这闷葫芦,从来不跟她说啊。
“对啊,他学了差不多五年了,还过了等级考试。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还会不会讲……”
仿佛想到了什么,梁景行敛起笑容。
“毕竟,他没去成苏黎世。”
“梁景明没拿到offer是吗。”
“反正高中毕业的暑假,有一天他看完电脑,心情突然很不好,整个人都黯淡了。”
弟弟只慢慢说:“我问他怎么了,他一直说没事。”
“我也没有多想,男孩子心思没有女孩子细致,你懂的……”他低下眼眸,“结果我一向睡得浅,那天半夜就被一点响动吵醒了。”
“他在一个人哭。在这张下铺哭。”
整个心脏沁出酸味,万姿紧咬住唇。
而梁景行也没好到哪里去,十指交迭在一起,遮蔽住半张脸,骨节绞得泛白。
“我一直问发生什么了,他只说感冒,鼻子塞住了。”
“我肯定不信啊,要下去看他,他就威胁说我下来就打断我的腿。我哥威胁过我很多次,但从来没这么凶。就真是恶狠狠的,感觉真的在恨我。”
“他应该是一晚上没睡,天一亮就醒了。我还迷迷糊糊多睡了一会儿,等我起来才发现,他把所有模型德语书都扔掉了。”
“所有跟建筑相关的东西,他都扔掉了。”
“他不是连卖模型给同学都舍不得吗……就这样扔掉了?”万姿喃喃。
“嗯。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听他提过建筑,仿佛这件事不存在一样。”
万姿无言,她没法想象梁景明经历过这些,承受过这些。
原来他不是天赋型选手,他曾经在暗夜里付出那么多,然后又默默舔舐伤口。把那些脓血流着泪咽下,等待凝结出一层薄痂。
那些咸涩难忍的血腥味,终究是他一个人尝。
“但这事还没完。”
“过了几个月,我无意间带错电脑,又自动登上我哥的邮箱。”
“然后我发现、我发现——”
重重咬了咬右手食指关节,仿佛只有疼痛能令他冷静下来。
可当梁景行开口的瞬间,他还是绷不住了——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offer,其实他拿到了。”
“那时候我已经在英国了……我家发了笔小财,钱只够一个人出国读书……”
“我比他先拿到圣马丁的offer,他就、他就……让给我了……”
抽泣着语无伦次起来,眼泪冲刷掉眼下遮瑕,弟弟看起来比平日更加疲惫,也更加像个面色苍白的小孩。
“他知道我从小就爱画画,服装设计,小时候他看我爸建房子,我就在旁边看工人上油漆……他知道我也不想放弃……”
“我觉得那天晚上,他真的在恨我……恨为什么会有我……如果没有我,他就可以去苏黎世了……”
他彻底恸哭起来,手捂住脸,深低下头,闷着发出哭音。
明明还是一身高冷黑白风的人,却颤抖着显得格外脆弱无依。
像是一个灰蒙蒙的小灵魂。
他也才十八岁。
“不要这么讲……”
他哭起来跟梁景明伤心时特别像,长睫毛上挂着泪珠,大滴大滴往下落。
万姿难受极了,伸手揽住他:“你哥怎么会恨你,他一定很爱你,他只是不说……”
“我真的很庆幸,是他做选择……”梁景行越哭越凶,“不是因为我就可以英国读书了……如果做选择的是我,我未必会想让给他……他怎么会这么好……”
“别这样说……”话语简直疲软无力,万姿笨拙地拿纸给他擦泪,“你也对你哥很好啊,别内疚——”
她不由自主收声。
眸光无意间扫过梁景行的左手腕,猝然定格。
那竟然也涂了遮瑕。
被大片眼泪泅湿散开,隐约浮突出几道暗色伤疤。显然是很久之前有的,看起来却仍触目惊心。
因为很深。
再想确认地看一眼,梁景行却敏捷如蛇,瞬间缩回手腕,刚好被衣服遮住。
万姿下意识抬头,刚好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弟弟仍然泪眼朦胧,一下一下抽着噎,看起来跟刚才一样可怜无助,却莫名多一点慌乱。
像只被猎人锁定的红眼小兔般,游移着眼,却又忍不住偷窥她反应。
“别哭了别哭了。”
她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再抽一张纸递过去:“你这样待会跟我哥怎么交代啊,他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梁景行破涕为笑,细细擦干净眼泪。
沉默了很久,慢慢遏住啜泣。
再开口时,声线仍是沙哑的,但明显已稍微平复了心情:“反正我想明白了,我带你来这,就想把我哥不愿说的事情告诉你,让你多了解了解他。而且我家你也看到了,就这个可怜水平。”
“如果你可以接受,我哥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请你好好对他。如果你不能接受……”
顿了顿,他摇着头,微弱地笑:“求求你,好好跟他说,不要伤害他。”
“好,我答应你。”万姿声音很柔。
用不着握手,她和他达成了某种联盟。
“我知道我哥和你,相差很悬殊,无论是物质,阅历还是背景。但我今天见你,我觉得你是好人。祝福你们。”
梁景行难得如此认真:“虽然接下来我哥要去交换了,但新加坡离香港也不远,我觉得你们一定可以克服——”
“……交换?”
几乎怀疑幻听,万姿真没反应过来,身体反应却更快一步,手心瞬间沁出薄汗——
“什么交换?什么新加坡?”
“他不是去新加坡国立交换一学期吗?”
触到她的表情,梁景行瞬间瞪大眼睛捂住嘴。
“我丢,他又没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