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
“废话,你现在爱我爱得要死,当然说不会。”
张口就被她截断,他不禁又失笑,可弧线再度没爬上嘴角。
与嚣张话语南辕北辙,她的色难得如此易碎,坦诚得几乎带了点恳求——
“但你在新加坡会遇到谁,以后又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甚至有点害怕。”
“总之你答应我,答应我就好。”
“不用怕,我不会变……”
能让他又笑又哭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他那么由着她,怎么可能不点头。
“那一样的,如果我在你去新加坡时,或者是以后……”
顿了顿,万姿再度开口。
志再游离,她也明白伴侣忠诚不是求来的。如果人注定会叁心二意,那比起单方面约束,她一向更想要等价交换。
“如果我不再喜欢你,或者喜欢上别人,我会直接告诉你,绝对不会骗你。”
“然后请你痛痛快快放我走,好吗。”
“不行。”
眉眼仍是温柔的,可这下梁景明不再由着她了。
“为什么?”
没等她再游说,他伸手轻捏住她的嘴。
“这个真的不行。”
“我只能答应你,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堵得住她的声音,但堵不住那双杏眼黑白分明。
虎虎有生气正怒视着他,令他习惯性地笑,又不由自主动摇。
“你会真正地开心,我就不会阻拦你。”
“但你要知道。”
静了片刻,梁景明又慢慢说。色几乎是无可奈何地,撞进她的瞳仁里。
“放你走我做不到痛痛快快,我会很伤心。”
整个人一怔,万姿连嘴被松开了没察觉。
阻塞般说不出话来,又听见他的声音——
“而且,我希望你对我们的未来……至少有点自信吧。”
揉了揉她的脑袋,梁景明笑意更深。
“很多人的确出轨了,但也有很多人没出。禁忌就是禁忌,就是不该做的事情啊,真的会刺激吗……”
像是咨询她,又像是自问自答,他说得轻而缓,几乎没什么情绪。
却如一枚轻蹭的羽毛,疗愈着她的耳朵。
“那灶台明火不能摸,不要湿着手拔插头,不要把手指塞进插座里……这些也算禁忌吧?”
“我理解不了……为什么这些事情不像你说的,‘越禁忌越刺激’?”
“为什么没人想试一下?唯独就想出轨?”
“……”
万姿呆愣。
长这么大,从读书到工作,她很少有被人问蒙的时刻,尤其这个人还是一向不善言辞的梁景明。
难以相信他慢悠悠,叁言两语就打败她的逻辑。但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反驳,她急到几乎想挠头——
“可是……”
“好啦,别想那么多了。”
看她那个辩论劲上来了,他又赶紧捏住她的嘴。
“反正我是去新加坡读书的,根本没那么闲,而且我有女朋友了。”
“你不知道,她真的又凶又烦。”
只见她威胁性地眼睛越瞪越大,他又赶紧找补——
“同时也很优秀,很聪明,很有个性,长得很靓。”
“虽然她总说她要出轨……”
反复摩挲她的脑袋,他像在夸奖一个乖小孩。
“但我相信她不会。”
略紧的唇骤然松弛,重新获得言语自由。
然而万姿已忘记要说什么,只顾着不停地笑闹,与梁景明目光相接,一轮又一轮拥吻着。
她也忘记之前在想什么了。
和他在一起向来温暖,心里似乎总燃起小火苗乱窜。
她混沌了空间和时间,航站楼如褪色般消失在眼前。
然而机场广播却明明白白地提醒她,他该登机了。
“你的航班为什么这么快就在催?”
经常飞来飞去,万姿察觉到不对劲。
“舱门关得比较早……”梁景明有些讪讪的,停顿片刻才道,“因为是廉航。”
听到他回答,万姿也敛了敛表情。她太久没坐廉航了,早忘了这项规定。
但她忘不了,他自己过得朴素节俭,全从来没对她小气过,老给她买这些那些。
比如这个暑假这么忙,他还不放弃兼职,就是为了赶在去新加坡之前,攒钱在她喜欢的卡地亚,买那两枚对戒。
他从来都不说,但她其实知道。
“廉航挺好,反正你是短途飞行。”
最不想看他因为这种事尴尬,于是她很快牵起他的手。
“走,那我送你过去。”
如果众生相是一本影集,那么其中必有一帧是安检口。
有父母惜别儿女,学生挥别老师,同事送别上司……但感情最丰沛外露的,莫过于一对对即将分离的情侣。
周围也有男女拥抱,你侬我侬细语着。万姿明白她与梁景明,此时此刻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
但个中微妙滋味,他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此时此刻,她甚至没什么知觉。
只想把他留在眼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拜拜。”
“拜拜。”
刷机票,去柜台,过安检,在出入境窗口前,他又忍不住回头。
她清楚地看见了,因为她也没走。
敛起眉眼笑得灿烂,不约而同挥了挥手。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香港快到秋天,可亚热带的阳光浓烈,从航站楼大片玻璃透入,反射梁景明手上的一点亮。
可那点亮触及目光,仿若一根明晃晃小针,直接从肉身穿心而过,把万姿钉在原地。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梁景明的对戒,好像就没摘过。
甚至临走前,他还把首饰盒留给了她——
莫非,他就不打算摘了。
他是个心智正常的年轻男人,一定知晓左手无名指戴戒指代表着什么。
而且他马上要投入新环境,同样声色犬马诱惑云集的浮华都市,陌生人要是不开口问,很容易误判他的身份。
何况很多人看到戒指,也就不会再问了。
落地玻璃上有无数个光斑,就像由他手上那抹玫瑰金铸就而成。
刺得眼睛有些疼痛,万姿却情不自禁抬头看。
他戴的情侣对戒,像极了婚戒。
他说“禁忌就是禁忌”,他们如夫妻般讨论忠贞。
他刚才说的是“出轨”,不是“劈腿”。
似乎潜意识已认定结婚的,不止她一个。
如果蜜罐里还有同伴,那溺毙是否就不那么害怕了。
事实上,他们也都有动物般的本能。他们都曾在炎凉世态间流浪过,都有过不好的生活。
所以她永远心怀戒备,对别人捧过来的爱,只敢小口小口啄食,左右看一圈,再啄上一小口。
但他是不一样的。
因为眼巴巴地从未拥有,所以对别人的爱特别珍惜。
所以喜欢她,就是喜欢她。
喜欢她,就直接晃着尾巴扑到她怀里来。
不想其他,没有例外。
仿佛某种试图刺破幻境的喝令,手机突然不停震动,是丁竞玲打来电话,商业社会在召唤她。
但头一次,万姿不想理甲方的紧急来电。
她只是空落落地,怔怔地向外望着。
香港仍是那片高速运转的石屎森林,汽车马路绿化带,西装革履的行人来去匆匆,一切照旧被碧空洗礼着,在她眸中却仿佛换了人间。
因为少了一个人。
落地玻璃看久了,肌肉过度用力,疼痛逐渐凝成某种酸,汇聚在眼睛与鼻腔连通的地方。
一如他方才的亲吻,脸颊浮起微微暖意。
机械性地抬起手,万姿终究落下泪来。
可她说好今天不哭的,还说好不送梁景明。
一定是阳光太耀眼了。
一定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