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闹的人群后面,传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响声。
响声相当远,好象来自与明治大街交叉的那个十字路口。
不知出了什么事,响声如山崩地裂,冲击着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
还未搞清是怎么回事,可有人已经大叫大嚷起来。
「暴动啦!」站在杜丘身旁的男人们喊着。
街上的气氛十分异常。
远处传来的响声,如闪电一般迅速掀起了一阵骚动,向近处席卷而来。
杜丘周围的人也开始挨挨挤挤,纷纷跷起脚尖向远看,想要弄个究竟。
甚至有人跑向阻在人流中的汽车,不顾一切地爬上车顶。
「革命啦!」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子大叫道。
┅
真的是暴动!
杜丘一动没动。
且不说革命,就是一触即发的暴动,也能引起一阵来历不明的旋风,盘旋扩展,迅速涌来。
那一阵响声,已经和女人们尖厉的哀叫、男人们狂暴的怒吼浑然成为一体,使整条街道如巨大的坩埚在沸腾鸣响。
杜丘还是一动不动。
然而,他的身体却象一段弹簧,被挤来挤去。
事态不同寻常。
不管是历动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总之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必须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去!他决定先把这个沸腾的坩埚看清楚,然后再乘机混进去。
在呼喊与哀叫中,杜丘似乎听到一阵马蹄声响。
┅
马!这怎么可能!
但,这并不是错觉。
「马!冲过来啦!」
「快跑啊!不得了啦!」人声鼎沸。
挤在人行道上的人们,潮水一般涌向快车道。
混乱中,马蹄声更清楚了,那绝非一两匹马的声音。
杜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马蹄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真由美放出了英国纯种马,要在包围圈里冲开一个缺口。
┅
这是干什么!疯狂的举动!
说时迟,那时快,马群已经冲上了人行道。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了整条街。
人们惊叫着闪出一条路。
一群英国纯种马飞奔而来。
路灯、霓虹灯,再加上人们的呼喊,使这些英国纯种马兴奋异常,瞪大的黑眼睛闪射着光芒,耳朵翻转着,鼻孔张开呼呼做响,马鬃在背上翻腾飞舞。
来势异常凶猛。
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隐伏着一个男子,灵巧地引导着马群。
是真由美来了吗?
马上的男子掠过杜丘的身边,伸出了手。
顾不得了,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犹豫。
杜丘一把抓住那只手腕,双脚离开了地面。
「紧紧抓住,就要通过警戒线了!」
那个男子模样的人,正是真由美。
「马!」无线电通话器里响起了喊声。
「不知哪个混蛋,放出几十匹赛马。现在西口一带一片混乱!」
「什么?马?」伊藤站起身,骤然变了脸色。
四面八方一齐传来通话,异口同声地报告说,马群造成了严重混乱。
一场轩然大波。
等到综合各种情报,搞清了真相,已是一小时以后了。
这些马,是从北海道日高牧场运来的,从两台大型牵引车上共放出了十匹。
两名司机被抓住,讲出了有关情况。
他们迷了路,走到新宿时,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拿刀威胁他们放掉马匹。
其中一人在一匹马上装上了马鞍,然后骑上去,跑在这群马的最前头。
另一个人帮他上马之后,就溜掉了。
十匹马穿过角苗大街,钻出架空铁桥,从西口冲了出去,以后就各自跑散了。
有四匹马跑到青梅大道,在其中的一匹马上骑着两个男人。
警察企图拦住他们,由于马蹄几乎就要踏上身体而退缩了,他们轻而易举地跑过去。
冲过了警戒线的马钻进了胡同,在狭窄的小巷里飞快穿行,摆脱了警察的追踪。
在架空铁桥前,有人看到一个很象杜丘的人被拉上马去。
结果,有六匹马在新宿警察署后面的公园里被警察追上。
但包括骑着两个男人的那匹马在内的另外四匹马,却始终没有发现。
「唉。」伊藤发出一声哀叹,「又是这个日高牧场!」他手扶前额,一下伏在桌子上。
无线电通话器又响了。
细江向矢村请求指示,矢村站了起来。
「到哪儿去,矢村君?究竟怎么办好呢?」伊藤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矢村漫不经心地说着,走了出去。
细江把汽车开到警察署大门前。
「那两个司机在哪儿?」
「在公园,收拢马匹呢。」
「到那儿去。」公园近在咫尺。
马匹已经聚拢在一块了。
矢村把一个司机叫到一旁。
「谁来送的马?老头儿,还是他女儿?」
「是小姐。」
「小姐一定是人美女吧?」
「何以见得?」
「只有美人才敢这么做的。」
「去吧。」矢村对细江说:「你在门口守候,我进去看看。」
「说的是,不过你要当心。」矢村进了门。
并且了楼。
他走到真由美的房门口,想敲门,但想了一下没敲,而是扭动了一下门。
门没反锁,矢村轻轻推开门就进去了。
房里没有人,但卫生间里有水声。
可以想像有人在洗澡,到底是杜丘,还是真由美?矢村没有细想,他点上一支烟,在床边坐下来,任烟雾在阴沉着的脸上缭绕着。
心里却在推测,可是能真由美吧,那女人的身子一定妙不可言吧?不过,矢村并非一个好色之徒,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就过去了。
水声停了,卫牛间的门轻轻地响动了一下就开了。
真由美走了出来。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
如果不是这一声尖叫,矢村的目光不会这么快被吸引过去。
真由美出来的时候,是一丝不挂的,矢村想,她的衣服一定没带进浴室吧。
她是什么?一幅裸女出浴图。
颀长的身子一脱去了衣物,就显得更迷人。
她的肌肤很白且嫩,而又极富张力,有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光泽徐在她肌肤上几乎称得上是一种圣洁之光。
真由美被这一惊,忘了可以返回浴室躲避,而是手足无措地想遮掩羞处。
矢村两眼亮亮的,但淫邪成份很少。
「你…干什么?」
「我是矢村警长。」
矢村站起来,真由美又一声惊叫。
「别过来,别过来,我要叫人了…」
「远波小姐,我是警察。不必害怕。哦,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好吧,你赶快穿衣吧。」矢村在床上坐下来。
他用眼角瞟了一眼真由美,看到她披上了外衣。
「请说吧。」真由美坐到沙发上。
「有几句话,要告诉杜丘。」矢村点起一支烟,「要是见到他,就请转告。」
「好啊…」
「是三穗那个女人报告的,才发现了他的行踪。今天下午我到城北医院去了一趟。因为不久前,酒井义广和那两个人与城北医院院长堂塔康竹见过面,所以进行了秘密侦查。」矢村提高了嗓门,让浴室里也能听到。
「在武川吉晴死的前后,其他三个入院的患者也死了。死亡通知书上写的病名,似乎都无懈可击。这是一份抄件,放在你这儿,交给杜丘。」他把抄的一张纸递给真由美。
「后来,东邦制药公司正在研制的经阻断药A·Z下马了。可以想象,其中必有缘故。可现在证据都没了,尸体也都化为灰烬、据医院方面解释说,城北精病院的死亡率是很高的,有时一个月要死十几个。武川吉晴的精分裂症,也只在病历卡片上看到,到底什么病不得而知…」
「请等一等。」真由美说:「矢村先生,你放了他吧!」
「不。」矢村摇摇头:「不能放,不过,老实说,也追得筋疲力竭了。机灵得象只老鼠。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还要感谢你的裸体。」矢村仍然板着面孔,说道。
「讨厌!」
「并不讨厌,就是看到了你的裸体,恐怕也不会引出他来。可是,地方检察厅特搜班可气坏了,还是小心为妙。」矢村慢慢站起身来。
他从前门走出楼。
「怎么样?」细江走到跟前问。
「不在呀…」矢村毫不在意地说。
(五)
「没事吧!」远波真由美开着租来的汽车,眼前掠过一片阴云。
她转过脸问杜丘。
「不知道,没办法,只好试试了。」
杜丘用大衣领子遮住脸颊,凝视着前方。
汽车向武藏野市驶去。
他这个人对自己过于严厉了。
真由美看着杜丘的侧影,想道。
为了调查城北精病院,竟然报出要住院。
还说什么要搞清那件连机智老练的矢村都没搞清的事,就只有这么办。
真由美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女友,结婚后就住在东京,叫津山弘美。
真由美见到了她,于是就借用了她的名字。
现在是津山弘美正在送她新婚的丈夫去精病院。
对于精病院,人们议论纷纷。
几年前,甚至连医师协会的会长也毫无顾忌地信口开河,说精病院是人类的畜圈。
因此,更使人强烈感到,精病院是留在现代社会里的一个黑暗的角落。
当然,那可能只是对一部分医院而言。
不过,对于城北医院来说,那种恐惧感却要更加强烈。
一旦入院,很可能不准出院。
再说,医院要是记起了通缉照片,那就会立刻把杜丘送交警察。
更可怕的是,当他们一旦认出杜丘,就要把他拖进酒井义广和医院共同策划的陪讲中去。
即使不致被害,也要落得和武川吉晴同样下场。
用药物把他变成真正的精病,或是无意识的白痴。
要充分考虑到这种危险性。
「一旦有危险,就让矢村来救你吧。」
「不能指望他,他早晚要把我抓走。」
「可是,他袒护了你呀!」
「他没那么好心,先不逮捕我,是放长线钓大鱼。你看,后面有盯梢的车跟着…」
「盯梢?」
「先前见过的,没错。那是矢村的部下。」
一辆黄绿色的小汽车,在隔着两辆车的后面紧紧尾随着。
「甩掉吧?」
「甩掉,让他们跟到医院就坏事了。」
真由美让车子慢了下来,到路口时停了停,造成了一点交通混乱,然后乘机混入车群,跑掉了。
就在交通堵塞又畅通的瞬间,黄绿色小汽车看不见了。
「这下要气坏了那个矢村警长…」
「管他呢,但是,第五天你一定要来要求出院。医院不准,我就自己想法出去。」
「那,容易吗?」
「我想,机会总是有的。虽然还得要你祖忙,可是我想,要不能出院,你就先回北海道。我嘛,不必担心,对付这些还有一套。」
杜丘忽然笑了笑!浮上他脸颊的,是湖合应松的纯江的笑容。
真由美看在跟里。
就在昨夜,矢村走出旅馆房间后,杜丘上了床。
虽然她期待着他和她象一般男女那样在一起,但杜丘却立刻发出了平静的鼾声。
在那熟睡的脸上,也浮现着现在这种毫无掩饰的凄楚。
这个在无止境的追踪与逃亡中生活的人,心中似乎有着某种信念。
「追踪与逃亡的终点站,是在哪里呢?」
「要是有终点站的话,我想,会在你胸中亮起信号灯的。」
杜丘想起了在夜空中看到的幽暗的牧场,跟前浮现出车灯在黑暗中射出的凄然冷落的光束。
「那好吧,我等着你打开信号灯。」
「谢谢你。」已经看到城北医院了。
「主意没变吧。」真由美问道。
「变不了。」杜丘和真由美一起进了大门。
门厅和候诊室都一律刷成了天蓝色,给人以一种现代化的、清洁的舒适感。
然而,真由美却产生了一种与此相反的不安的感觉。
她感到那好出是某种植物的变态的伪装,令人恐怖。
只要这个楼房轻轻一动,也许就要立刻化为魔鬼的世界。
因为事先打过电话,所以杜丘很快被带到隔壁房间里。
真由美感到浑身无力,一个人回到汽车上。
据说有一种草叫含羞草,轻轻一碰就会颓然而倒。
现在她就正是这样。
「出现过幻觉吗?」院长堂塔康竹问道。
他有五十多岁,身宽体胖,前额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看上去脾气很暴躁。
「是的,时常感到人不在身边,却能听到他的声音,而说的话又总象在骂我…不过模模糊糊,听不清到底说什么。」
「好的,分裂症。」院长满意地点点头:「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他摆摆手,护理员把杜丘领走了。
转眼之间,就做出了诊断。
杜丘换好衣服,走过只铺着几块木板的、潮湿阴暗的走廊,被送进了一排保护室中的一个。
生锈的铁栅门,在身后发出沉重的响声。
四块席子那么大的房间,住着三个患者。
一个是五十多岁秃头顶的男人,另一个四十步左右象个职员,还有一个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房间角落里有个便所,是水泥砌成的一个坑,散发出臭气。
杜丘把身子靠在墙上。
尽管常听说,精病院有很多敷衍塞责、草率马虎的事,但这个城北医院却要比那严重得多。
单从诊断过程,还不能揭露它的假相。
同其他疾病比起来,精病的诊断标准是相当含混的。
这种含混,在法庭上经常引起争执。
不管是意志丧失也好,还是分裂症也好,只要做出鉴定,死刑犯也可以宣判无罪。
检察官的观点经常和鉴定医生对立。
对于鉴定医生,杜丘也并不信任。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但绝大多数大都是竭力坚持己见,甚至不惜公开争斗。
堂塔康竹也正是这样一个人。
对精病院的这种情太,杜丘早有所知,并不惊。
武川吉晴死于这个医院,先后还有三人死去,这成为朝云忠志被害的根源,而它又使自己这个检察官落入陷阱。
这是个魔窟,在进来之前,他就一清二楚。
晚饭送来了。
冰冷的大麦饭加上冰冷的酱汤,一条干鱼和两块咸萝卜。
铝饭盒从未仔细擦洗过,粘满了黑渍。
杜丘毫无食欲。
少年向这边看了一眼,杜丘朝他点点头。
他微笑着,向杜丘那份饭伸出了筷子。
先吃完的那个职员模样的人,脱下裤子在墙角蹲下来。
一阵比刚才更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总那个样子!」秃头皱起了眉头。
少年仍闷头吃着。
护土来给杜丘采血。
她是个面部青肿的中年妇女,不知为什么,满脸不高兴地盯着杜丘,一言不发。
少年伸出两手欢迎护土,那样子给杜丘留下深深的印象。
「这个医院,好象经常有患者死掉吧?」开灯以后,杜丘随便问道。
「让护理员听见,会把你打个半死的。」自称姓畸中的秃头消声说道,「死人嘛,也有几个。」
「真的吗?」
「不久你就知道了,咕嘟咕嘟地给你灌镇静剂,让你整天迷迷糊糊,动也动不了。身上一拧都会淌出药水来…」
「不吃不行吧?」杜丘问。
叫土井的那个职员模样的人,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
「不吃?护理员看着你吃,吃完还让你张开嘴巴,检查检查!」
「…」真可怕,杜丘想。
「你呀,和家人见面时,只要有一句话说到这件事,那可就要倒霉了。」畸中说。
杜丘想现在就打听武川吉晴的情况,但感到对这三个人的性格还不摸底,怕有危险。
畸中和土井都是酒精中毒,已经住院一年多,时间是太长了。
一般最多只住三个月。
杜丘只问了问这件事。
他们两人都再三要求出院,但是不准,于是商量一起逃跑。
后来被发现了,把他们关进了保护室,到现在有两个月了。
尽管向院长苦苦哀求,然而却毫不理睬。
死也好,活也好,反正不让你出去。
说到这儿,畸中耸了耸肩。
他接着又说,家属如果来请求出院,医院就以肝脏发生恶化为由加以拒绝。
实际上,药的副作用,也确实逐渐破坏了肝脏。
「不对院长溜须拍马,那是不行的。」土井说:「看到他了吧,这小子连护士来都举双手欢迎。」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少年。
次日清晨,护理员来了,给杜丘照相,正面和侧面的各一张。
为什么要照相?…杜丘有些紧张起来。
但他没有问。
照片会暴露自己的身分,他掠过一丝忧虑。
一旦发现了他是逃亡的检察官,院长肯定要和酒井联系,秘密筹划对策。
恐怕不会送给警察,也许要用药物把自己变成一个无意识的白痴,或者施行脑白质切除术,破坏自己的思维机能。
一个被扣上了抢劫、强奸、杀人罪名的现任检察官,潜入到这里,大概不会那么平安无事。
尽管事先对此有所考虑!但杜丘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碟。
对真由美说的有办法逃出去,也只是在身分未暴露的时候才行。
万一被认出来,吃上药,身体就动不了了。
「那照片,是为防备逃跑准备的。」土井说。
拍照这辟事说明,已经决定让他长期住院了。
手续简单得令人吃惊。
真由美只要求情吸院确诊,而现在却在没有任何诊断的情况下,就拍好了防止逃跑的照片。
对于一些精病院在营业中的弊端,杜丘也颇由所知。
护理员不仅殴打患者以致死亡,而且为了精简人员,还从患者中挑选身强力壮的做为助手。
这些助手成为患者的头头,肆意横行,甚至不亚于当年奥斯威辛德国集中营里的纳粹看守。
有时,他们也被患者打死。
对如此黑暗的精病院,警察的触角只能涉及到一部分,而且也确实仅仅是一部分而已。
尽管杜丘已经想象到这种黑暗还要严重几十倍,但当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仍然不能不感到毛骨悚然。
据说,这里有一种政治责任。
由于医疗收入很低,因此,必须尽可能地安排患者入院治疗和休养,以便靠药品来赚钱。
这在一般医院里普遍如此。
在扣除了一定数额的保他功之后,也只有让病人大量服药这一条生财之道了。
投给患者药物简直象喂马一样。
近来,由于讨厌药物而扔掉不吃的患者增多了,但拒绝投药的患者还没有。
拒绝投药,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管是把药扔了还是吃了,医生和制药厂都一样赚钱。
这确实是一种政治责任。
不过,精病院却又另当别论。
人身监禁,强制服药,简直是肆无忌惮地无视人权。
为了多收患者,在一间只有四张席子大的小屋里关上三个人,还要挖个坑修成厕所。
对于经营这种医院的人说来,别说是人权思想,他们根本没有人性。
杜丘感到,他已经发现了酒井义广和堂塔康竹密谋犯罪的起因。
与这里相比,监狱简直是个文明的地方。
就在这阴森的精病院中,滋生出杀害朝云忠志的霉菌。
(六)
「武川吉晴?…」畸中转过头来,「就是住在保护室的那个老头吧?」
「啊,听说那个老头,原先还是个高级官吏什么的。」土井接口说。
「对高级官吏,也同样待遇吗?」杜丘明知故问道。
「那当然,等进到这儿,最后…」土井压低了声音,「我照顾过他好多次,听护理员说。那老头是严重的分裂症。」
「你照顾过他?」
「这个嘛,一进到大房间就那样,给重患者收拾屎尿啊,什么不得干!谁都得干,你也不例外。那你,和那老头认识?」土井忽然投过探询的目光。
「不,听邻居说过,说是死在这儿了…」
杜丘忽然想到了出院,用什么借口才能出院呢!目前毫无头绪。
杜丘抑制着不安的心理。
「那个,他吃的肯定是一种特效药。」
到底是当过小公司经理的畸中,比只当过消防队员的土井精明多了。
畸中低声说了这句话。
「特效药?…」
「所谓的大剂量疗法,指的就是那个。用普通的药,数量就显得太多,吃不进去。于是把它浓缩十几倍,成为特效药,给你吃下去。一用上那种药,什么样的硬汉子,都得变成一摊泥,动弹不得。我听说,那个老头就是…」
「不。」土井兴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都说那是试验新药。」
「真的吗,那个?」杜丘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三天就死了四个人哪!不光是又在保护室的那个老头。还有,那些没死的患者,也都发高烧,后来就浑身长疙瘩。治了一个多月呢。」
「你看见了吗?」
「当然看见了。」土井伸着下巴,眼睛挤成三角形,「那些人吃了药,屎尿都出来了,我去收拾的。浑身疙瘩起的一片一片的,真吓人!」
「闭上嘴吧,别说了!」少年脸色苍白地说。
「这小子才没有种呢!」土井奚落着他,「他以为把丈母娘踢一边去就拉倒了,没想到却挨了一顿嘴巴,于是就暴跳如雷,拿着菜刀乱砍。邻居来的时候,就象疯了一样瞪起眼睛。后来害怕了,眼睛也直了,结果被带到这儿。人家只看了一眼,就说是精病。现在一心想出去,都想给护士舔屁股。」
「每天晚上都舔那孩子屁股的,是谁呀?」畸中撇着嘴说。
「你说什么!要不是你,能跑不出去?」
「得啦得啦。」杜丘两边劝说着。
警察和检察官都全然不晓的世界,就存在于这里。
大房间的伙伴来送饭了。
杜丘只把最中间没沾饭盒的饭吃了几口,身子又靠在墙上。
闻着土井排便发出的恶臭,杜丘想,只有冒险潜进这里,才能有所收获。
他猜中了…武川洋子想让深怀嫉妒的丈夫闭上嘴,于是找酒井义广,而酒井义广则让她悄悄地给武川长期服用可卡因。
只要几周时间,就出现可卡因中毒症状。
认为自己皮肤里有很多虫子、喉咙里塞满了线头和碎玻璃的武川,把全身搞得血肉模糊,被抬进了精病院。
恰值此时,东邦制药公司开始实验矢村所说的那种经阻断药A·Z实验的对象,则是保护室里关的那些老人,也包括武川在内。
那些老人里,象武川那样的「分裂症」患者很少。
据说,近来有很多人家,由于老年人年老体弱,多少有些昏馈糊涂,感到麻烦得很,于是就把他们送进精病院。
也可以说,现在已经没有照顾老人的家庭一了。
本来应该在亲属的守护下安然迎接死来临的老人,在现代社会里,却都集中到这个垃圾堆里来了。
那些老人即使死去,也不会有什么人提出异议。
新药也好,特效药也好,都一古脑用到这些实验对象身上了。
可是,却出现了医药事故。
三天就死了四个人,还有若干人发高烧。
此事被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的朝云得知,朝云则扬言要予以揭露。
尽管他看到了厚生省医药科长也参与其中,仍明确地表示出这一态度。
厚生省既是医生的靠山,也是制药公司的靠山。
于是,他们群起而攻之,让朝云改变主意。
朝云被害了。
如果不杀害朝云,用人体进行新药实验这件事要暴露,四个人的死亡要暴露,恐怕用可卡因把武川变成废人这件事也要暴露。
即使可以用赔偿的方法,把用人体进行新药A·Z的实验这件事掩盖过去,但由于违反了麻醉品管理法也一定要被判刑。
不是从事麻醉品的买卖,而是用它杀人,这是不能赦免的。
于是,朝云忠志被杀害了。
矢村曾长和杜丘勘验了现场。
矢村认定是自杀。
杜丘主张是他杀。
杜丘跟踪酒井义广,掉进了陷讲…
为什么呢?…杜丘暗自思索。
他在刚刚斤始跟踪的时候,并没有掌握什么根据。
唯一的疑点,也只是没有发现装阿托品的容器而已。
对于制定了如此周密的谋杀计划的犯罪分子,仅仅掌握了那么一点点情况。
刚开始跟踪,就下决心搞掉检察官,肯定是发现他已经触及到了犯罪的一环。
杜丘设想着可能的情况。
如果在当时,他已经退到了城北医院,对于酒井和堂塔说来,那事态就严重了,已构成了某种威胁。
但当时能否深入到城北医院,还是个疑问。
退一百步说,就算追到了城北医院,能否正面向崎中和土井问清楚,也还根本谈不上。
犯罪分子并不是贸然地陷害检察官,假使检察官被陷害,警察为此在朝云一案上则势必倒向他杀说,那就要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结论只有一个,杜丘想。
那就是,尽管杜丘自己还没注意,而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摸到了犯罪分子周密策划的谋杀计划的一环。
犯罪分子害怕那个伤口化脓溃烂。
而独自坚持他杀说并着手跟踪侦查的杜丘,一旦发现那个伤口,他们就要遭秧了…
只要发现那个伤口,罪行也就真相大白。
那伤口肯定是杜丘已经碰到的某件事。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必要不顾一切地设置陷讲。
即使只能应付一时,暂时转移一下视线,对犯罪分子也是有利的。
他们可以治越那些在人体实验中发高烧出丘疹的患者,再把尸体烧掉,使他无从调查。
于是,杜丘在当时无意中碰到的、标明犯罪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烟消云散了。
┅
那个伤口是什么呢?
香烟冒出的烟?
他几十次反复回想着案件现场的状况,尽可能地回忆出每一个细节。
关键的情节只有一个,那就是朝云妻子讲的猴子吸烟这件事。
鸫鸟也喜欢吸烟,而武川吉晴则死于狂乱。
如果证实了鸫鸟和猴子之所以出现幻觉是由于可卡因而不是阿托品,那么可卡因就是连接武川、鸫鸟、猴子以及朝云被害的关键。
┅
但是,这样一来,熊又怎么解释呢?
无论如何也不能设想,能是吃了可卡因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杜丘在无意中碰到的犯罪的伤口,到底是什么呢?尽管已经搜集了众多的材料,在眼前呈现出了纵横交错的犯罪情节,但也正是这些劳枝末节的东西,深深地掩盖了问题的要害。
在保护室里,杜丘象滚了一身粪便的猪一样,过了四天。
幸而,还没有给杜丘服用大量的镇静药。
到第五天,「妻子」就要来问诊断结果了。
当提出要求坚决要出院时,医院则要向她说明病情,正式决定住院治疗。
大概他们准备在那之后,再开始大量投药。
大量投药…这件事本身绝不是坏事。
对于精分裂症和严重的忧郁型精病患者,应该给他们吃大量的镇静药。
可以说,多亏发明了经阻断药和抗忧郁药,才使精病院的面貌为之改观。
由于大量投药。
治越率大为提高,那些狂暴失常的患者也随之逐渐绝迹。
这样一来,病房也可以开放了,变得和普通的医院没有什么区别,阴森的气氛一扫而光。
这都是镇静药空前发展的结果。
这些,杜丘早有所闻。
也许,真的就是那样。
但是,那是对施行正确治疗方法的精病院而盲。
对于那些根本不予诊断就大量收容患者、无限制地投给镇静药而不许有任何怨言、一心只为赚钱的医院,是不在此列的。
那是在刃用环物,以其代替约束疯子的保险衣(保险衣为给精病患者穿用,以约束其行动的特制衣服)。
┅
一看就知道,同室的三个人都服用了相当剂量的药。
尽管他们对药物已经有些抵抗力,但一躺下还是立刻就沉沉入睡,和一段圆木没什么两样。
杜丘的药量虽然少些,但也是一有睡意,不管什么时候倒头便睡。
第五天的午后,怒容满面的护理员来叫杜丘。
出院吗?刚这么一想,他立刻发现并非如此。
事态迅速恶化了。
他被命令迁进一间要比先前的屋子小一圈的房间里。
「进去!」杜丘刚走进去,铁门随即发出沉重的声响,关闭了。
这象是一个单人房间。
厕所坑里升起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护理员恶狠狠地从外面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杜丘靠在板壁上,思索着其中的原委。
真由美不能不来要求出院。
肯定是来过了,而如预想的那样,没有答应。
然而,还不止于此。
如果只是那样,大概不会换到这个单人房间来。
┅
身份暴露了?
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护理员的眼里好象也闪出凶残的目光。
必须尽早进出去,他这样想着。
既然已经打发走了「妻子」,恐怕今晚就要吃药了。
药物将引起瘫痪、大小便失禁,那时想逃也不行了。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
在几乎没有吃饭的情况下又吃了药,所以浑身无力。
但他估计,即便无力,打倒一两个护理员再跑出去,还是可能的。
他咬了咬牙,决定破釜沉舟,拼死跑出去。
这里并不是精病院,而是敌人的营垒。
一旦陷入其中,最后的结局,难免变成一个无用的白痴。
但无论怎样,也得等到夜幕降临。
白天逃跑过于引人注目。
┅
堂塔会怎样对付我呢?
杜丘想象着,当堂塔一旦得知逃亡的检察官潜入了他的医院,将会何等的惊愕。
杜丘身上蕴蓄着沉静而愤怒的力量,静候对手的挑战。
「出来,诊察!」
护理员粗暴的吼声,在夜色中回响。
杜丘被两个男人拖了出来。
这种作法,明显地充满了恶意。
他被带进院长室。
「坐下!」院长冷酷的目光盯着杜丘:「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出你的真名字!」
「津山皎二…」
「胡说!津山怎么会打听起武川吉晴的事?」杜丘大吃一惊。
他想起来,崎中和土井上午曾被叫出去诊察过。
也许问过他们了?
「我有个朋友,他认识武川。」
「津山皎二,已经打过电话了!」院长的额头上青筋暴跳,深陷的眼窝里闪出野兽一般残忍的目光,「不说的话,我可以让你说!」堂塔用下巴点点桌子上的电击治疗器。
「现在它就放在那儿,这家伙是110伏的交流电,平时用它来进行麻醉。现在要是放在你脑袋上,想想会出现什么结果?我想那是不言而喻的。你就要人事不行,全身痉挛。搞不好,一星期也恢复不了记忆。就象雷击一样强烈。用过一次,保证你下次再见到,就会乖乖地伏首听命。」堂塔的脸上,布满了阴险和狠毒。
「的确。」杜丘慢慢地点了点头。
在无麻醉的情况下使用电击疗法,不管谁都要变得呆头呆脑,服服帖帖。
对此他早有所闻。
挨上那一下子,就根本谈不上逃跑了。
杜丘一边点头,一边窥测方向。
在他背后,有两个护理员站在那里。
堂塔使了个眼色,一个护理员立刻抓住了杜丘的两只胳膊。
只晚了那么一刹那,杜丘后悔莫及。
「我可不是只让你说说『的确』什么的那种人。名字要是忘记了,能不能给我想出来呀?」
堂塔把电击治疗器拿在手里,伸到杜丘眼前。
「等一等!」
杜丘本想大喊一声,却没有喊出来。
电极「啪」地一下触到了脸上。
在那一瞬间,杜丘跳了起来。
这是不可思议的一瞬,简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这是放到你脸上,要是放在你脑门上,一通电,你就要全身痉挛,小便失禁,昏死过去。怎么样,试试吧?」杜丘默视着堂塔。
他看着堂塔那凹陷而暴虐的眼睛。
「趴下!老老实实地听我管好了!不然的话,一辈子也不让你出去!」杜丘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想来点武力才行啦?」
堂塔的眼睛里,好象有一种捉摸不定的目光。
杜丘刚刚闪过这个想法,突然间电极触到了他的前额。
他觉得好象被拖进了雷电交加的云层中,脑袋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挺不住的家伙!」堂塔向哀叫着昏死过去的杜丘踢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