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语如在梦中一般,情不自禁地随他而去。
不知何时起,他发现在那鱼人伫列的途中光明一片,似乎太阳的光辉照到了这澡海中一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立刻便发现,在那鱼人伫列的上方,正整齐地涌现出无数的小鱼,这些小鱼有的嘴前叼着一枚熠熠发光的东西,有的则通体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线。就是它们,照亮了鱼人的行列。
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鱼人,从天开语遇到那第一尾鱼人至现在,感觉上已经过了数十个钟头,但那鱼人伫列却依然存在,漫长婉蜒地伸向大海无尽的深处……
很怪的,在这么长的一段旅途中,天开语竟然没有惦念起大地上的一切,甚至连自己离开爱妻们很久,她们是否会担心都未曾想过……
不知过了多久,天开语在一片恬淡宁静的心情中,看到遥远的大海深处出现了一团隐约的光芒。而那些鱼人伫列,正向那团光芒延伸过去。
再行进一段时间,那团光芒便开始清晰明亮起来。
很直觉的,天开语感到那团光芒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似乎那是另外一个世界“那就是‘光明圣殿’吗?”长长的旅途直到这一刻,天开语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是的,那就是您的‘光明圣殿’。您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那白发鱼人长者恭敬答道。
——“光明圣殿”……很久没有回来……
恍惚间,天开语似乎感觉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随着那白发鱼人长者的话语,在他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难以描摹的温暖,彷佛那团光芒中的世界,真是自己阔别久远的故乡。
“长老们来迎接您了……”低低地说了一句,那白发鱼人长者便俏然闪过一旁,退到了天开语的侧身后。
天开语看到,远处的鱼人伫列行道里,正迅速游来一群鱼人,这些鱼人可就与自己已经见过的又有所不同:在他们的身上,远没有白发鱼人长者等鱼人那么光滑,而是在不同的部位呈现尖锐的角状突起——有的在额上、有的在脑后、有的在背上,还有的在两臂。
领头一位当先迎来的,则是通体雪白,前额长长地竖着两只尖锐分叉坚角的鱼人。他雪白的须发在海水中漂荡飞洒,赋予那古拙瘦削的容貌一种岁月的权威。
天开语缓缓停了下来,傲然把臂抱胸而立。
对他这个时代的异类来说,最不缺少的便是顶天立地的威严。
“父亲,鳞魂率全体长老院的子民向您致敬!”发出雄浑的声音,这自称鳞魂的长角鱼人便在天开语面前十公尺处拜伏了下去。紧随其后,那些形怪状的鱼人便纷纷在海水的波动中,向天开语躬身膜拜。与此同时,那原本伫列两旁引路的所有鱼人,也齐齐地跪伏了下来,那场面壮观至极。
恍然中,天开语面对眼前这些鱼人,涌出一股无法形容的亲切,似乎这些鱼人自很久很久以前,就与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种血肉相连的关系。
缓缓地点点头,他无视眼前跪伏的鱼人,昂然向那明亮的光团行去。
愈近,那光团的光芒便愈是强烈。
愈近,那光芒的景象便愈是壮观。
愈近,那种强烈思念家乡的感情便愈浓烈。
天开语几乎是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投入了那庞大无比,彷若太阳一般的-光辉中去……
脚下赫然是一片同大地一模一样的世界,繁花似锦、绿草如茵。
周围再没有任何水的痕迹,而是一如地面世界那样处处皆是空气,清新纯净的空气。
天开语本能地抬起头。
他看到,在他的头顶,海水正如同天空那样悬浮,所不同的,只是那天空飘浮的是朵朵白云,而这里却是波光粼粼,无数的海鱼正自由自在地游弋。
他看到,以那鳞魂为道的鱼人们,正如天边的雁鸟,排着整齐的行列自那海水的天空鱼贯而下。他看得很清楚,就在他们穿越海水天幕的瞬间,他们的形态发生了妙的变化——他们身上的鳞尾不见了!
不见鳞尾,就连他们身上的角状附着物也消失得一乾二净,并且他们的身上也不再赤裸,而是被一袭袭银色紧身衣裹住,在肋下透明薄纱似的羽翼托举下,优雅缓慢地飘落下来。
——他们竟是人类!
天开语脑中惊现这个念头。
——想不到在这大海的最深处,居然会有真的人类生存居住!
他震惊地想着,不由自主地记起了那个“七海獠”。
——难道这些人就是“七海獠”口中所述,在茫茫大海中寻找繁衍生机的旧元时代人类吗?
他不禁猜测着。
——可是,这些人却唤自己“父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看那个鳞魂,估计岁数绝不会此大地上最年长的长寿者低,却唤自己为“父亲”,这可就怪了……
深深吸了口带着海水新鲜味道的甜美空气,天开语等那鳞魂等人落在身边,恭恭敬敬地排成一列后,才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尴尬的问题:“你……是鳞魂?你今年几岁了?”
他明显感到这个问题问出后,那些鱼人略略震动了一下,但随即便重新安静了下来“……鳞魂今年……父亲久已未归,如果按照大地人类的太阳历计算,应该是两万八千九百七十七岁……”那鳞魂仍是保持恭敬的语气,躬身对天开语回答道。
天开语几乎晕倒。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竟然遇到了一个活了两万八千九百七十七岁的人!
两万多岁,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他感觉自己的眼珠一定在发直,因为如此震骇的数字,令他的思维险些短路。
“如果按照父亲制定的海阳历来算,则正好是一半……是一万四千四百八十九岁……”鳞魂继续说道。
天开语无话可说。
他第一次听说,还有一个“海阳历”的历法。而且这个“海阳历”,还是他这个“父亲”制定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中呻吟一声,天开语苦笑着摇摇头,难为情道:“那么……请你告诉我,现在我应该到哪里去?”
此言一出,那些鱼人们顿时又是一阵骚动。这回的骚动,可比先前要来得强烈多了。
“您……你是海阳大帝,当然是到您的‘光明圣殿’去了。”似乎觉察到眼前的“父亲”有些不妥,鳞魂关切地抬头看了天开语一眼,然后仍是恭敬地说道。
——“海阳大帝”?“光明圣殿”?
天开语简直脑中一片糊涂。
这些鱼人先是提到了“光明圣殿”,现在又说什么“海阳大帝”这……这怎么像是话一样……
“哦……”他只能茫然地点一下头。
“鳞魂这就为您引路。”那鳞魂说着,轻步走在天开语的前面,为他带路。而那些鱼人们则紧紧尾随天开语的身后。
“你们……不要都跟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天开语怱觉得被无数鱼人…
跟随有些不妥,便轻声道。
这时他身后一位鱼人——也是长老院的成员,立刻转身,举起手中的权杖,在头顶比划了两下,那由无数的鱼人组成的壮观队伍立即匍匐下跪。
“父亲,他们不会跟着了……”那长老恭恭敬敬地低声道,那份虔诚,简直就是对待一位灵。
“哦。长老院就一起来吧!”天开语微皱了皱眉头,感觉事情越来越怪,便吩咐道。他想透过这些长老院的长老们,得到一些关於这件事情的端倪。
“是……”那长老低声应道。
穿过高山峡谷,一路上见到的景象今天开语眼界大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地下的世界,竟然会北地面还要丰富千万倍!
他看到了许多在地面上早已经被公告灭绝了的生物,那些自旧元时代便宣布消失的生命,在这里却生存得悠然自得。
——他妈的,难道说,地面上的生物都是从这里来的?
天开语本能地自心中生出这个疑问。
他又想起那个从旧元争论到新元,从太古探索到今天寻找的永恒话题——消失的亚特兰提斯。
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但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虽然从未来过,但在天开语的内心深处,却感觉自己分明与这里有着息息相关的血肉联系。
心中困惑了一会儿,他恍然生出明悟——那种熟悉的感觉,一定是“噬心指环”
带来的。
——难道说……
心中一下剧烈震动,他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噬心指环”,便是那鳞魂等长老院长老口中所尊称的“海阳大帝”!
心中刚刚想到这个念头,一股无比炽烈的强热便在顷刻间涌遍了他的全身-“父亲……”身边传来一片惊呼,天开语看到,鳞魂等长老们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瞪大了眼睛,跪伏在地,浑身簌簌抖个不停。
一怔之后,他便惊讶看到,从自己的身上,竟然腾起了熊熊烈火!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臂,竟然不知何时起覆盖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鳞甲!他的手掌变得巨大强悍,那筋鳞叫结的十指也伸出了十只长长的尖锐利爪!
——天哪!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心中大骇下,意念随之而出,面前的空气立时为之扭曲变形,一面由“冻冰粉星”力量凝成的冰晶之镜破空而立,出现在他的对面。
天开语完全被冰晶镜中的形象给震呆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出现在冰晶镜中的投影,居然是这么一个形怪状的东西。
冰晶镜中,一个浑身缭绕着烈火的高大怪物,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一双巨大的金色眼睛看着自己。
天开语的模样在冰晶镜中再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高足有自己两倍,强壮却胜过十倍的,浑身被鳞甲尖剠武装起来的怪生物。
他忍不住张了张嘴,想发出一声惊呼,可是那血盆大口刚一张开,便龇出了两支长长的恐怖撩牙,同时一团烈火随之喷将出来,直将面前的青青草地烧出了一片焦枯之地!
更有甚者,他的额头,竟然也一如鳞魂的模样,高高地竖立着两支修长尖锐、橙权斜刺的狰狞椅角!
天开语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天开语在发呆,而那些长老院的长老们也是骇然栗栗。
他们不明白,自太古以来,便以无上烈火威能温暖海洋世界的“海阳大帝”
为何竟会同时使出冰寒的力量——甚至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此刻在他们的面前,正形成了一个妙而不可思议的景象——一边是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而另一边则是散发出冷冻气息的寒冰。可是在二者之间,却没有寒冰被销融,抑或是烈火被减弱的样子,二者的存在竟是互不侵犯的形态,景象是那样的和谐!
——原来“海阳大帝”就是这副样子的……
天开语心中的震撼已经慢慢平息下来。
随着心理的稳定,他又从冰晶镜中那双威武霸道的金色巨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自己。
他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这样,皆是因为“噬心指环”,或者说“海精卫”里的生命烙印所致:而那个生命烙印,便是“海阳大帝”。
——可是为什么如此强悍的生命,竟会沦落到被“七海撩”收拢的地步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得“海阳大帝”远离自己的故土?从鳞魂等长老院的长老们的言谈中,可以判断出“海阳大帝”已经离开这里很久很久了……
跨越轮回的思维,今天开语这个超越时代的异人类很快便接受了眼前这话般的一切,并且陷入了惯有的沉思。
周身缭绕的火焰也随着他的沉思而渐渐淡下去,但终究没有完全隐去,而是保留了淡淡的焰苗火影,这令他的形象更加充满了威严和秘。
“父亲……请您回家吧……”鳞魂颤栗的声音将天开语从沉思中唤醒。他的目光从冰晶镜离开,转向鳞魂——就在他目光离开的瞬间,那冰晶镜便“哧”地一声,化作了一缕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鳞魂沉陷的眼中已是泪水汹涌,无限的依恋和虔诚自那眸中如绵如缕地流出,将天开语的心黯然紧紧缠住。
“好吧……回家……”天开语低低应了一声,上前扶起鳞魂,拉着他的手。在这一刹那,他恍惚中生出鳞魂的确是自己孩子的亲切感觉……
“回家吧,我感觉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天开语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声音竟如同雷鸣一般沉实,似乎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了起来。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淡淡的,有点咸,就仿佛是人的眼泪。
难道海世界的雨,是咸的吗?
“父亲……您……您哀伤了?只要您哀伤,您的世界就会下雨的呀……”似乎在提醒“父亲”什么,鳞魂低低地颤声喃喃道。
——是啊,哀伤了……可是,为什么要哀伤呢?
天开语心头涌过一缕惆怅,就像是在灵魂的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在叹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