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摩上人长叹一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此刻,山道上人影纷纷,络绎不绝。
黑道枭雄百足天蜈皇甫炎一行中数人健步如飞奔行着,皇甫炎只觉畅然无阻,不禁诧道:“难道五台竟一无戒备麽?老夫感觉其中必有蹊跷。”
一个身形魁梧紫髯老者道:“武林传言五台已知屠三山失图下落,小心要此乃无极帮主嫁祸江东之计,看来此行必然徒劳跋涉。”
皇甫炎摇首答道:“未必见得,维摩秃驴心计深沉,他按兵不动,必暗有图谋。”正说之间,岔道上忽转上白眉老怪师徒两人,後随貌像狞恶,装束甚的短装矮小汉子四人。皇甫炎不禁面色一变,暗道:“怎么这老魔头又重出江湖了?”
白眉叟瞥明皇甫炎,眼中闪出一抹凶光,哈哈大笑道:“皇甫当家你我久违了,不料这些年来皇甫当家名动北七南六十三省,真是长江後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老夫此次以退隐之身重出江湖,委实自不量力。”
皇甫炎亦放声大笑道:“老英雄谬奖了,不过话说得不错,目前你我均无望威风江湖了,据在下所知後一辈人物就有数人身负绝学,你我与他一比,不啻霄壤之隔。”
白眉叟目中凶焰逼射,厉声道:“老夫也曾风闻迩来新近崛起几个武林後起之秀,皇甫当家不妨报上几个姓名,老夫偏要试试他们究竟有何惊人艺业。”
皇甫炎微微一笑道:“老英雄不问,在下也要告知。”
白眉叟道:“皇甫当家说出来听听。”
皇甫炎道:“那蒙面黑衣自称木令主者,一身武功尽得木尊者武学髓,更有金刀四煞为辅,不啻如虎添翼。”
白眉叟冷冷一笑道:“风闻皇甫当家曾与此人相遇。”
“不错。”皇甫炎道:“但在下敬仰木令及时抽身而退,却未印证武功。”
白眉叟诧道:“皇甫当家却为何对此人倍加赞扬?”
皇甫炎道:“在下并非无的放矢,来源有自,老英雄他日必能遇上此人,就知在下之言不虚。”
白眉叟鼻中冷哼一声,道:“老夫定要会会他。”
忽风送阴恻恻冷笑道:“凭你也配,你与木令主者会面之日就是你白眉叟毕命之期。”
白眉叟厉喝道:“什么人?”四外沉寂,寒风飕飕,杳无一人。
皇甫炎道:“今日五台风云聚会,黑白两道朋友不约而同赶来,老英雄欲显露身手,不必急在一时,藏头露尾,宵小之辈,胜之不武,不胜为笑,理他则甚。”
正说之间,山道上忽迅疾如风掠上数条人影,为首者正是钱百涵。钱百涵与白眉叟擦身而过,他见得白肩叟长像甚怪,不禁多望了一眼。白眉叟鼻中微哼,倏地长身五指迅如电光石火往钱百涵後抓去。钱百涵似脑後长了眼睛一般,上半身陡地望前一冲,旋身疾转,右足踢出,一式“撩云飞星”,带出一缕劲风踢向白眉叟会阴穴。他不但身法快,而且玄奥疾厉,攻其必死之要害重穴,白眉叟心中大为凛骇,猛地缩腹挫腰,两足一点,飕的潜龙升天拔起。只听钱百涵冷笑一声,转身往五台一座高峰奔去。白眉叟身形飘落,面色铁青。
皇甫炎笑道:“这位少年亦是在下方才所说的几位武林後起之秀其中之一。”
白眉叟厉声道:“他是谁?”
皇甫炎道:“此人自称木尊者再传弟子,名唤钱百涵。”
白眉叟不禁一怔,道:“怎麽有两个木贼秃传人?”
皇甫炎道:“二者之内必有一真,但不论是真是假,他们两人均非弱手。”白眉叟来时一腔狂傲气焰为之稍敛,暗感百足天蜈皇甫炎并非故作危言,不禁嘿嘿冷笑。
皇甫炎知他色厉内荏,不由口角含笑,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走吧。”人影如飞登山而去。
五台山谷中金钟传响,回波不绝,维摩上人将碧虚岩敬福寺辟作了迎宾待客之所。敬福寺占地甚广,房舍甚多,尤其寺外聚星坪平坦辽阔,春暖花开之际,眺览四山云起,绿碧香翠,天风送涛,松竹摇曳,令人醉。朝阳寺内南宫子诚壮门不出,阅卷吟哦。
蓦地——门上传来击敲声响。南宫子诚道:“什么人?”
只听响起悟通语声道:“贫僧悟通,特来拜谢不杀之德。”
南宫子诚离座而起,拔开未拴,示一眼色,禁悟通不慎多言以免形迹败露,含笑延入内面,道:“在下冒昧失手,只是愧疚不胜,大师何出此言,岂非使在下无地自容了麽?”
悟通转身掩好木门,突压低语声道:“今日本山到得武林高手着实不少,掌门人命贫僧转致大人,人无害虎意,虎却有害人心,嘱大人留一二。”
南宫子诚微微一笑道:“这个自在意料中,在下胸有成竹,无虞来犯,倒是本帮是否另有人乔装混在群雄中?他们必有凶危!如不慎恃强出手,不但前功尽弃,而且恐为本帮带来祸。”
悟通摇首道:“本帮恐无人参与其事,否则总坛必有传讯。”
南宫子诚面色凝肃,道:“如此更好,但在下所负使命可事倍功半之效,黑白两道武林高手云集五台,未必同心,有道是薰犹不能同器,一言不合,定然大打出手,掀起血腥杀劫,那潜迹在五台隐名人物怎能视若无睹?”说此似脑中灵光一闪,接道:“在下意欲今晚去聚星坪窥探群雄举动,或可侦出他们真正来意。”
悟通道:“南宫大人准备只身前往麽?”
南宫子诚道:“大师必另有高见。”
悟通道:“大人不可以身涉险,贫道之意宜采观望之策。”
南宫子诚摇首笑道:“帮主授我全权,见机行事,岂能守株待兔。”说着仍是微微一笑道:“朝阳寺内外景物地势在下甚是陌生,大师可否引导在下一游?”
悟道忙恭道:“贫僧遵命。”躬身领着南宫子诚走出门外,不厌其详地讲解寺内景物,逐处游赏。两人转了一圈,由偏殿穿过一道回廊走回香积厨下,南宫子诚一眼瞧出那老僧蹲在灶孔前生火。
南宫子诚微笑道:“在下作客贵山,并非短短时日可了,日後相烦之处必多,大师可否为在下一一引见?”
悟通合掌答道:“大人乃本山嘉宾,如有所命,只管吩咐就是,大人未免太客气周到了。”厨下共有三僧,遂一一引见。南宫子诚知那老僧名百残,丝毫不形於颜色,偕悟通同返房中。悟通与南宫子诚又坐谈片刻,告辞而出。他一出寺门,即望寺侧崖底电泻扑下,掠落崖底,只见一幢茅屋结藏於崖石穹窿内,只有松萝藤蔓密翳,外人无法察觉。
悟通疾闪掠入,只听一浓重川音苍老语声道:“南宫子诚一无破绽麽?”一条迅快如鸟般人影落在茅屋屋後,疾闪隐去。
屋内悟通答道:“此人气度非常,必是帮主亲自所遣,负有极艰钜任务,我等不能胡乱猜测,自取罪戾。”
只听又一语声道:“但此事分明内有蹼跷,南宫子诚所说暗语,只有沙舵主知晓,他必从沙舵主处而来,我等怎未获知沙舵主传讯?”
蓦地——一道鸽哨尖锐划空,电泻沉落,只见一只白鸽迅如流星穿窗而入。忽闻哈哈笑声道:“我等太多疑了,沙舵主传讯证实了南宫子诚本帮内三堂护法,咱们走吧。”
茅屋内鱼贯闪出三僧,为首一僧约莫五旬上下,塌额尖颔,豆眼小鼻,貌像阴骘,身着一袭破旧灰色僧袍,手持一柄青钢禅杖。紧随身後乃一蟹睑中年僧人,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家高手,肩後斜系一柄连鞘钢刀。
殿後一僧正是悟通,他们点地欲起之际,忽闻一声阴恻恻冷笑传来,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无极帮匪徒竟潜藏在僧侣内,你等还不束手就擒。”
一条身影疾闪掠出,只见丈外处现出一蓝衫怪人,身长八尺,两道吊客眉高高耸起,棱眼小鼻,颧骨外凸,獠牙掀唇,双目开阖之间精芒慑人心魄。三僧不禁面色大变,为首一僧呼地禅杖击挥出,啸风刺耳,势沉力猛。
蓝衫怪人冷笑道:“老夫要砍断你的右臂。”青霞疾闪,电芒飞奔。只听一声惨嗥起处,血光迸射,僧人一条右臂离肩飞落,青钢禅杖甩起半空,堕向十数丈外。
蓝衫怪人厉声道:“老夫还要取你左臂。”剑扬滚奔,势若奔电。那僧人仅剩下的左臂应剑落地,惨嗥甫出口际,只见虹飞电卷,一颗秃驴离肩飞起,鲜血飞溅,喷射如雨。悟通几曾见过如此迅厉剑势,不禁胆寒魂飞,身形一矮,遁跳而去。
蟹脸僧人心猛凛,大喝道:“朋友,你忒心狠手……”“辣”字尚末出口,蓝衫怪人已自一鹤冲天拔起,半空中一式“龙翻云”,头下足上化为苍鹰攫免扑下,左手五指抓入僧人肩胛骨内,身形沾地即起,挟著蟹睑僧人穿空斜飞而去……
南宫子诚独处室中,握卷琅琅诵读:
“出岫何幽独,
倏然闪碧空。
遥分秋水影,
忽度夕阳风。
长天不留迹,
冷月芳为容。
归宿应何在,
崆峒第一峰。”悠扬顿挫,铿锵入耳。
蓦地,门外响起重物倒地声,他不禁一怔,启门一望,只见是悟通踉跄仆地,倏又立起,脸上悸容犹存。南宫子诚惊诧道:“大师遇上何事?”
悟通便将前情叙出,道:“长身怪人武功辣毒犹自小事,贫僧遁逃之际,忽感脑後吱吱怪鸣,四面一望,原来是一只通体赤红,长约尺许毒蜈追来,不禁亡魂皆冒,迳奔来此处,那知青蜈追至寺外竟自动折回。”
南宫子诚目露迷惘之色,喃喃自语道:“这就怪了。”
悟通道:“何事惊异?”
南宫子诚道:“此物分明是百足天蜈皇甫炎豢养,但长身老怪何能与皇甫炎沆瀣一气。”
“长身怪人是何来历?”
南宫子诚道:“此人名廖独,一向独来独往,绝不与人共事,貌似中年却已逾六旬,武功已臻化境,帮主风闻廖独现踪,已传讯在其现踪之处严密注意。”
悟通面色微变道:“看来廖独已发现本帮隐秘,更认出资僧形貌,如不及时除去,祸将不测。”
南宫子诚略一沉吟道:“这话不错,不过廖独绝不致向掌门人当面索人,因无确切佐证,依在下之见大师不妨避不露面,推称伤重未愈无法行动。”说着,语声转沉,道:“本帮尚有人手潜迹五台麽?严命不得节外生枝,致误大事。”
悟通心一凛,答道:“本帮只贫僧三人在此。”
南宫子诚面色寒肃道:“大师速离,无事少来此朝阳寺。”
悟通道:“贫僧遵命。”疾闪出室而杳。
南宫子诚缓缓步出寺外,迳往聚星坪走去。聚星坪上云集五湖四海天下豪雄,五台派在坪上摆设数十桌素宴,并有山泉自酿陈年佳酿,芳冽甘醇。席间最惹人注目的独数白衣银龙翱翔师徒三人与北岳名宿虬龙鞭苍恒毅踞坐一席,高声谈笑,旁若无人。
于中龙拈杯就唇,目光不时移向邻席降魔八掌雷玉鸣座上。原来邻席雷玉鸣偕同其子女雷俊峰、雷翠瑛及东岳高手震天双钩庞琦,混元爪侯迪,鹰七式廖独低声谈论。准上隐叟祝秋帆乔装一白发苍苍老叟,迳向白衣银席上走来,笑道:“龙老儿,你我又在此遇上了。”
龙翱翔听出语音稔熟,憬悟出何人,大笑道:“原来是你。”
苍桓毅道:“这位朋友是谁,可否为苍某引见?”龙翱翔以蚁语传声说明祝秋帆乃乔装改扮。
苍桓毅微微一笑,道:“算我有目如盲,罚酒三杯。”连斟三杯满酒仰饮而尽。
祝秋帆抢过酒壶,道:“如此好酒,岂能让你糟蹋了。”他们谈笑时,武林豪雄仍络绎不绝到来,片刻之间,聚星坪上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百数十人。
蓦地——喧嚣如潮语声顿然寂灭,鸦雀无声,松林雪径上突现出天外三凶白眉叟师徒两人,身後紧随着六个面目阴骘短装汉子,身法飘飘登上聚星坪来。白眉叟威名如昔,震慑全场。突然响起一声哈哈朗笑道:“好大的威风,却吓不到你我,来,钱老弟,咱们痛快地饮上几杯。”
群雄不禁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冷面秀士庞雨生与钱百涵对坐一席,互举酒杯一饮而尽,旁若无人。白眉叟目中威凌逼射,面上冷布森厉杀机,朝一张空席上坐下,招手示意执役僧人过来,沉声道:“老夫愿求贵上一见。”僧人喏喏连声而退。
钱百涵忽自言自语道:“既来之则安之,急着见面又有何用,何况五台掌门未必惧怕你。”
白眉叟大怒,须发怒张,厉喝道:“小辈多管闲事,稍时老夫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钱百涵冷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你白眉叟能耐也不过尔尔,倘要动手在下立即奉陪,不然你乖乖地坐着那儿恭候五台掌门人出见。”
白眉叟只觉怒不可遏,一个青衣汉子突身形电欺在钱百涵身侧,右手斜切而下,而指分竖如戟,横戳钱百涵双目。此人出手快,迅辣歹毒,错非钱百涵,非要折在当场。钱百涵冷笑一声,坐式不动,右手疾弧反扣在青衣汉子腕脉上。克察一声,只听青衣汉子惨嗥出口,一条右臂被生生拧折,血涌如注。钱百涵猛一翻身,右足踢出。青衣汉子身形倒撞飞出,捧在白眉叟身侧雪地上,眼耳口鼻内鲜血齐涌,气绝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