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血光崩现。
然而这血并不是老魏头的,而是从苍月胸口喷出的。
本来就已蔫呆呆发愣的我们,被又一次的变故弄得如坠五里雾中,脑子都糊涂了。
明月推开了乌云,又向大地洒下的银白色的光华。苍月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兀自汩汩流血的伤口,满脸难以相信的表情。
「久远寺苍月,去见你的敦盛卿吧。」随着冷冷的话音响起,苍月身前显现出一个人影,右手持剑,左手中食二指竖起置于鼻前。那长可及臀的绛红色围脖,凹凸有致的娇小身躯,不是如月归蝶还能有谁?
我大喜道:「如月!你还活着?!」鸣蝉和凤来也面喜色。
如月并没有答话,那双大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眼冰冷得让人脊梁骨冒寒气。
苍月用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又咳了一口血,艰难地说道:「忍法* 蝉蜕……」说罢眼光徐徐瞄向方才如月「尸体」坠落的地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边的地上躺着断成两截的木头。
「咳……我竟没发觉……一时大意了啊……」
「你若能时刻做到眼如明镜,心若止水,我又如何能刺中你这一刀?皆因你的平常心已被名为『愤怒』的野兽吞噬了。」
苍月惨然一笑,长刀铛啷落地,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如月,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求你一件事。」
如月冷冷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苍月喘了好一阵粗气,仿佛在聚集着身上最后的精力。「在我生命的尽头,让我保留最后一点武士的尊严……请允许我切腹吧。」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如月。
如月像一尊雕塑般纹丝不动,甚至连她是否在呼吸都感觉不到。
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看在你身世可怜的份上,我答应你的要求。」
「感激不尽……」苍月艰难地伸出手,拾起了方才解开裤腰带后,落在地上的短刀,将之平举过头顶,双目注视着刀身,口中喃喃道:「肋差* 梦醒……师匠,您为它起的名字真好啊……人生如梦……生命终结之际,亦即梦醒之时……」他缓缓拔刀出鞘,刀身在月光下闪耀着冷芒。
「如月,你我之间的仇恨,今夜即将了断。你就来为我介错吧……」见如月点头同意,他释然一笑,抬头望着空中那轮皎洁如玉的明月,用嘶哑的声音最后一次吟唱起那首《敦盛》,凄婉的歌声感人肺腑,如果他不是采花恶贼,恐怕在场之人都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忽然歌声骤停,苍月将手中的短刀狠狠地插入左肋下,刀刃朝右腹一拉,切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从那里流出,然后他扭转刀柄,让刀刃向上,双手用力向上一推,又是一道长长的口子,直至胸口。而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种自杀方法真是令人触目惊心,连一向冷静的鸣蝉也看得花容失色。
如月缓缓来到他身后,双手高高举起了破邪剑,「上路吧,久远寺……南无!」
刀落,头掉,尸身不倒。那脑袋在地上滚动数下,变为脸朝上,沾满鲜血的唇角竟凝固着一抹诡异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如月仍旧竖起左手中食二指置于唇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手点指苍月的尸身,「腾」地一声,一股蓝色的火焰熊熊燃起,焦臭的味道随即散发出来,我和鸣蝉纷纷掩鼻退后。
眼见着尸身越烧越小,片刻的功夫,竟燃烧殆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然而那面带诡异微笑的头颅却又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负伤倒地的老魏头,忙回首望去,却见他已坐起身,脸色苍白却面带微笑看着我。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急步上前伸手去搀扶他。
老魏头急忙一跃而起,右手连摆,「不敢劳烦少爷……」
「哦……你的伤势……」
「无碍,我已点住穴道止血。」
「嗯…………嗯?!你怎么、你不是哑巴吗?」我这才反应过来。
老魏头笑了笑,正待回答,鸣蝉却已披好了衣服,踱步过来轻声说道:「相公,进屋说话吧……」她的脸颊笼罩着两片红云,也许是因为高潮余韵未褪,又或许是被老魏头和如月看见了她赤身裸体高潮叠起的样子……
如月不知打哪儿变出个黑色的包袱皮,将苍月的头颅裹了起来,提在手中。
我冲老魏头微微一颔首,把手一让:「老魏……先生,屋中请。」
老魏头点点头,却没有马上动身,而是伸出右手,五指箕张如钩,刷刷几下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将断手埋入坑内,这才起身随我们进屋。
鸣蝉抢前几步,搀起门边惊魂未定尤自瘫软的凤来,一同进了屋。
五人围着圆桌坐定,老魏头由打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在口中用牙齿撕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他哆哆嗦嗦地将粉末倒在断臂的伤口上,只听得一阵「嗤啦啦」的响声,伤口处的血迹顿时干涸,肌肉也向内收缩起来。他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也比方才红润了些,冲我们笑了笑道:「方才我正在房中打坐运气,忽闻女子尖叫声……」说到这,他忽然瞥见鸣蝉双颊羞红深垂螓首,心下了然,便把话锋一转:「其实我并不姓魏……」
我愕然道:「那你掌心的『魏』字……」
「呵呵,十八年前,我为躲避仇家追杀,装作一个沿街要饭的乞丐,四处流浪。也是机缘巧合,正好在老宅门口歇脚时,遇到了当时的戴家少爷,也就是现在的戴老爷。他见我又老又『哑』,衣衫褴褛,着实可怜,便提出来要收留我做个下人。」
「我一琢磨,反正也没处去,呆在这里也好,一个又哑又不识字、终日窝在院中的老奴,更不容易引人注目,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因为看到了我左手心刻了个『魏』字,大家都以为我姓魏,便称呼我为『老魏头』。」
我这才恍然大悟,便又追问道:「敢问您老人家贵姓高名?」
「免贵,贱姓刘,草名道信,道义的道,信誉的信。」他淡淡地回答。
鸣蝉闻言若有所思:「刘道信……好象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老魏头,不,刘道信笑了笑说道:「十八年前,金陵钟山曾经有个五圣山庄……」
鸣蝉突然醒悟过来,立即娇呼着打断了他的话:「想起来了!您是五圣山庄的朱雀圣使刘道信!您……还活着?!」
刘道信点点头,「看来柳姑娘对五圣山庄有所了解?」
鸣蝉点点头,眉宇之间洋溢着难以压抑的兴奋:「嗯!五圣山庄的威名可谓震聋发聩,天下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师尊曾不止一次跟我提起,亦常常慨叹无缘与五圣切磋武学。」
刘道信「哦?」了一声,问道:「敢问尊师贵姓高名?」
「贱婢的师尊,乃是武林人称『武圣』的紫阳真人。」鸣蝉稍微提高了声音,略带自豪地回答道。
刘道信点点头,「紫阳啊……那可是个武学才啊,老朽自愧不如……纵观当今武林,恐怕无人能望其项背。或许只有当年的魏长风才能与其争锋。」
「当年的五圣山庄技压群雄,傲视天下,怎么竟会在一夜之间被人斩尽杀绝?」
刘道信见问,不由长叹一声,苍眉深锁,用手来回抚摸着皱纹堆累的额头,良久才缓缓道出一段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往事。
*** *** *** ***
五圣山庄座落于金陵钟山,建成年代已不可考。庄内有五大家族,分别是魏、李、张、刘、王。每一代传人都要经过比武,挑选出最强者担任庄主,其余四家败者均需在掌心刻上新任庄主的姓氏,以示效忠,同时也是一种对败者的侮辱。因此每代传人无不刻苦练功,比武时倾尽全力,以期取胜。
这五家分别持有一件传家之宝,俗称「五行珠」,据传是由陈抟老祖炼制而成的内丹,共分金、青、白、赤、黑五色。金色内丹麒麟牙,为魏家所有;青色内丹青龙刀,为李家所有;白色内丹白虎爪,为张家所有;赤色内丹朱雀羽,为刘家所有;黑色内丹玄武甲,为王家所有。
五种内丹纳于丹田,分别具有不同效果,持麒麟牙者,周身可发出无数气劲,如万箭齐发,令人避无可避;持青龙刀者,手脚均可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刃;持白虎爪者,十指如钢勾,可于顷刻之间将一头巨牛撕成碎片;朱雀羽持有者,高来高去陆地飞腾,登檐走壁形如鬼魅;玄武甲持有者,全身刀枪不入,拳可碎石。
五行内丹由各家的家主持有,而每一代家主弥留之际,都会将内丹交给由族人挑选出来的继承人,如此代代相传。
本来五个家族相安无事,然而到了刘道信这一代,魏家出了个野心勃勃的传人,名叫魏长风,此人武学天赋极高,轻而易举就击败了其他四家的传人,当上了庄主。
时逢永乐靖难成功,定都金陵,魏长风有心巴结朝廷,以求一官半职,将来好出将入相,便不惜重金上下钻营,竟打通层层关节,结识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为人阴险毒辣,老奸巨滑,虽满口答应把魏长风引荐给万岁,然而金钱美女收了不少,魏长风入仕之事却迟迟没有下文。
魏长风心下焦急,多次委婉催问,纪纲总是诸多托词,说天下初定,乱党犹存,万岁忙着平叛,无暇旁顾,让他静下心再等些时日。
过了些时日,纪纲提出让魏长风拿出武林至宝「五行珠」,由他转献万岁,并在万岁面前多进美言,万岁一高兴,必能赏魏长风一官半职。
明眼人一看便知,纪纲这是瞎说八道,存心诓骗五行珠,然而此时的魏长风官迷心窍,竟信以为真,满口答应,回庄后便勒令其余四家圣使交出各自的五行珠,将来他魏长风如能出将入相,必然不忘提携他们。
四圣使岂肯从命?那永乐是何许人也?篡位不正、嗜杀成性。方孝孺乃博学鸿儒,只因忠于前朝建文帝,大骂朱棣「燕贼篡位」,便在金殿之上惨遭撕唇至耳,后又被「诛十族」,除九族之外,还加上了他的学生,共计八百三十余人,全部当着他的面凌迟处死,最后他本人也难逃一剐。朱棣如此暴行,比起上古桀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暴君也值得你去为他效力?何况那纪纲纯粹只是想要诈五行珠,并非真心引荐你。
五人闹翻之事,很快就传到纪纲耳中。奸贼脑羞成怒,遣数百锦衣卫配合魏长风剿杀四圣。
四圣虽有内丹护体,然而魏长风武功盖世,以一敌四也不落下风,加上又有锦衣卫助阵,激战了两个多时辰后,终究不敌,除了朱雀圣使凭借卓绝的轻功逃出生天之外,其余三圣全部罹难。
说到这,刘道信的眼中流下两行浑浊的老泪,「我们五大家族一向情同手足,魏长风竟作出卖友求荣的可耻行为……」
我深感忿闷不已,「魏长风后来如何?当官了吗?」
刘道信用袖角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稳定了一下情绪,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魏长风一心想做官,纪纲却没拿他当回事。后来我抓了个锦衣卫,从他口中得知,纪纲责令魏长风务必将我的朱雀羽夺回,否则向万岁引荐一事,免谈。」
「哼哼,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我已化装成邋遢的乞丐?就这样躲躲藏藏,晓宿夜行,我离开了金陵,一路来到了韶州,直到遇见戴老爷。」
「哦……原来是这样……五圣山庄一夜灭亡,是锦衣卫介入导致的……」鸣蝉若有所思。「指挥使纪纲觊觎皇位,密谋造反,已于四年前被凌迟处死,那之后魏长风的下落呢?」
刘道信摇了摇头。「自从在戴家装作老奴之后,我未再涉足江湖,关于他的下落,是死是活,我也不知。」
如月忍不住插口问道:「你们中国的武术真是博大精深啊,那个什么内丹,只要吃下去就能获得的力量?那个纪纲拿到之后吃下去没有?」
「那个不是单纯吃下去就有用的,要能够将其导引至丹田,气贯全身,布入经络血脉,方能达到其应有效果。纪纲有没吃,我不知道,也许吃了,没起作用,也许没吃,抄家之时入了国库。」
「魏长风不曾告诉纪纲,五行珠的用法吗?」我感到有些不解,像魏长风这样官迷心窍的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讨纪纲的欢心才对。
刘道信皱着眉头想了想,嗫嚅道:「也许魏长风还保留了一手,生怕自己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后,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会被纪纲杀死或弃之不顾。真要是那样的话,即使是他也无法对抗身怀四颗五行珠的纪纲,连跟他讨价还价的本钱都没有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凤来今夜受惊不浅,坐在桌前听我们聊了半天,经渐渐松驰下来,倦意随之来袭,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鸣蝉见状忙说:「夜已深了,大家也都乏了,先去歇息,有事明儿再说,这样可好?」说完看了看我,仿佛征求我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冲刘道信一笑说道:「老前辈,您受了重伤,早点歇下,明日我请韶州城最好的郎中来帮您疗伤。往后您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好好享享清福!」
刘道明没有说话,眯缝着双眼,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莫非是说错了什么话?
如月缓缓站起身,拾起地上保裹着苍月头颅的包袱,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很礼貌地说道:「我要先去睡觉了,失礼了。」说罢又鞠一躬,便转身迈步出了房门。
凤来已经到了上下眼皮打架的地步,勉强冲刘道信笑了笑:「老人家,贱婢实在支持不住,要先行告退了……」
刘道信点点头:「少夫人何必如此客气?可别折了老奴阳寿!您快进里屋歇息吧!」
凤来起身蹲了个万福,便转过身,向里屋走去,刚迈出两步,却又回过身来,望着我嗫嚅道:「相公,今夜我想让鸣蝉陪我睡……可成?」
我跟鸣蝉交换了一下眼,会心一笑。
鸣蝉也起身随着凤来进屋去了,外间只剩下我和刘道信。我刚说了句「老前辈也早些去歇下吧」,他便一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少爷,请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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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装修,一到休息就两头跑,忙得脚打后脑勺啊……貌似已经很久没更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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