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下一杯湖水,然後像是触电般,动都不动。
我正好她怎麽回事,小奈美忽然弯下腰,吐了起来。
不只刚才喝的湖水,连午餐吃的食物都出来了……
吐完之後,小奈美和我一起看着吐在湖边的食物发愣几秒,然後她哭了。
彭巴他们也都吓了一跳,赶紧向我们跑过来。
彭巴大喊:「氧气!担架!高山药!快!」
巴增赶紧从他的背包拿出摺叠式担架。
拉萨拉也从背包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瓶氧气筒和高山药。
彭巴对我说:「这样不行!快让她吃药,吸氧气,躺上去,扛回营地休息!」
小奈美喝下药水,戴上氧气罩,被扛上担架躺平之後,一直哭着跟我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我只能紧紧握着小奈美的手,安慰她,然後和彭巴他们一起快步向营地跑回去……
小奈美就这样躺进我们的帐棚睡袋内,并且戴着氧气罩。
我一直陪着哭泣的小奈美,直到她睡着之後才照彭巴的建议轻轻拿掉氧气罩,关上氧气瓶,让她的身体在睡眠的低氧状态进行适应,安静离开帐棚,回到营火旁坐下。
坐在营火旁的彭巴跟我说:「队长想跟你通话。」
因为有耳塞和领口的麦克风,所以我压下左手开关,立刻开口:「沙拉布?」
几秒之後,很严肃认真的声音:「基地营,沙拉布回答。你老实跟我说,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我直接说:「没有。」
「很累,很喘,头晕,头痛,恶心,想拉肚子的感觉,或是其他的不正常?」
「完全没有。我觉得很正常,没有骗你。」
「你的体质很好,也很幸运。不然像你这样没有在爬山的情况,或多或少都应该在你目前四千公尺的高度就会出现高山症反应。因为四千公尺的高度,氧气量只有平地的百分之六十,很少有平地人可以轻松撑过。」
「是这样啊……」
「你再老实跟我说,你太太已经出现多久的高山症反应?今天才发生?」
「其实她在加德满都,就已经头痛恶心了。」
沙拉布没有恶意,不过声音明显听起来有点绝望:「才一千五百公尺啊……」
我赶紧说:「她休息一天之後,隔天就完全正常。」
「昨天在三千公尺高度的反应?」
「昨天在那个小镇同样不舒服,不过今天早上醒来之後有跟我说已经好很多。」
「所以有好转?」
「感觉起来应该是,直到中午来到这个营地,好像才又完全不舒服起来。」
沉默下去。
沙拉布暂时没有再说什麽。
大约十秒。
沙拉布转而询问:「彭巴,你在现场看,觉得怎样?」
彭巴思考几秒才回答:「高山症反应很明显,脸色看的出来,不过我觉得还不到会很危险的情况,因为她都已经靠自己走到湖边,加上还很年轻,所以可以多等个一天看看?或许明天就适应了?」
沙拉布才又说:「那先这样吧。不过我还是会先跟直昇机公司联络,一有恶化情况就用直昇机快速载她回去山下,那表示她今年应该没有机会攻顶,可能只有你还有机会了,这样可以?」
只有我有机会攻顶圣母峰有什麽用?
被呼唤的又不是我,是小奈美啊……
不过我终究只能说:「也只能这样了……」
「对了,基地营这里就我今天看,天空气候不好,两天内都没有机会出发上山。」
「了解。」
「祝你们一切顺利,沙拉布通讯结束。」
我也说:「谢谢,通讯结束。」
我和彭巴他们在营火旁吃过晚餐。
我问彭巴:「有没有带卫星电话之类的?我想拨电话回家。」
「卫星电话只有基地营才有设置。不过如果你有想联络的急事,想联络的对方也听的懂英文,可以先用无线电通知基地营,让队长帮你联络。」
「那不用了……」
我重新进入帐棚,拉上门链,盘腿坐在小奈美身边。
虽然帐棚面对着营火,不过里面还是很暗。
我按开挂在帐棚顶部、充当电灯的手电筒,睡袋内的小奈美依然只露出一个头,沉睡着。
看她睡的很平稳,没有事情做的我也只能拉开自己的睡袋缩进去,闭上眼睛睡觉……
...
第三天。
小奈美整晚都睡的很沉,直到早上五点左右才自然醒来,并且因为觉得愧疚的哭着把我吵醒。
我赶紧安慰小奈美,让她知道没有关系,我绝对不会怪她,并且离开帐棚,通知正在重新生营火准备早餐的彭巴他们。
彭巴探头进来帐棚看一下小奈美,透过我问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小奈美乖乖的告诉我:「已经没有昨天那麽头痛和恶心了……」
彭巴微笑了:「只要睡的着就是好现象,睡不着才真的需要担心。因为睡觉时身体需要的氧气本来就少,所以身体会趁这段时间慢慢进行调整,以比清醒时还要快的速度适应这样的低氧气状态。」
小奈美终究才十五岁,正是身体最健康的年纪,果然经过一天的休息就已经开始适应四千公尺的高度。
这样看起来,小奈美的身体适应能力绝对非常强。
只要时间充足,要登上圣母峰回应呼唤,绝对不是问题……
用度度提供的清水刷牙洗脸之後,我和小奈美坐在营火边一起吃早餐。
之後,小奈美再回帐棚躺着休息一个上午,和我边说边聊,就说她已经不太感觉到头痛。
於是,下午,彭巴、拉萨拉和巴增,又带着我们前往湖边健行。
当然大家都很注意小奈美的状况。
小奈美没有再出什麽状况,顺利走完全程,真的已经迅速适应四千公尺的高度。
吃晚餐的时候,彭巴把这个消息回报基地营。
沙拉布很愉悦的说:「只要身体能迅速适应海拔变化,那就有希望了……」
...
隔天。
第四天。
因为小奈美说已经完全不会不舒服,我们决定离开这个营地,再次出发。
不过我们不是立刻就前往基地营,就小奈美的情况他们也不敢,是只有前往四千八百公尺高的高山地区继续露营。
也就是只增高五百公尺高度,氧含量只有平地的百分之五十七。
我同样什麽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小奈美再次感到头痛恶心,并且呼吸急促。
至少这个高度的健行,她还能走完全程。
并且小奈美和我一起从群山之中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圣母峰。
是那麽个高,那麽的大,真正像是耸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墙……
当然彭巴他们都很紧张的只是一直盯着小奈美看。
...
第五天。
吃早餐的时候,彭巴说我们的身体对高度适应良好,应该可以前往基地营了。
於是我们重新搭上车,竟然直往山下高速冲去。
这时我真是越看越不对劲。
因为圣母峰明明就在眼前,怎麽现在往回走?
我终於开口问:「怎麽回头走?不是继续开上去?」
彭巴笑着回答我:「这条路根本不是去圣母峰的路,我们也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这条路通往圣母峰,再上去就是林业局的地盘了。」
我讶异到:「啥?!」
这四名雪巴人都笑了。
彭巴笑着继续说:「这几天只是高度测试,想看你们能不能撑过去。不过因为你们高度适应良好,加上没有多少时间,所以用直昇机一口气载去基地营比较节省时间,队伍就是那样去的……」
我们总共六个人,回到城镇搭上租来的直昇机───其实是运货用的中型直昇机,和机身内一些也要跟着运往基地营的货物挤在一起,然後起飞升空。
因为主要是运货的直昇机,所以阴暗的机舱内,只有一面小窗户透进白天的光芒。
小奈美和我挤在一起,乖乖的半句话不说。
不过就是小奈美想跟我说话也没有什麽用,因为直昇机内好吵,真的吵到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彭巴他们坐在我们对面,依然不时观察我身边的小奈美,注意她的高山症情况。
看来小奈美已经被他们当成头号注意目标,而不是我了……
大家就这样安静听着吵杂的直昇机声音,被载着飞行大约一个小时。
不时耳鸣,因为高度的改变,只能张嘴或是吞口水克服。
就这样经历几次耳鸣之後,下午两点半,机身触动的晃动,顺利抵达基地营。
前头戴着氧气罩的驾驶员立刻关掉螺旋桨引擎。
说起来,让驾驶员飞来这种高海拔地方,也是很危险啊……
机门被彭巴熟练的从内部拉开,眼前出现一片充满淡黄色和白色碎石头的平地。
周围都是高山。
正确说,这是在群山中的平原盆地。
明明天气非常晴朗,太阳亮到刺眼,但是风却又强又大,直灌进机身内,真正的山地风。
这整个基地营只有一个团队,就是我们的团队。
只有一个明显作为主基地的白色大帐棚,周围架着许多睡觉生活用的个人小帐棚,都是低矮的半圆型。
由於海拔五千三百公尺高,氧气含量只有平地的百分之五十三,所以简单数学计算,平地每呼吸一次,基地营这里都需要呼吸两次。
自然小奈美又撑不住,呼吸急促,并且头痛恶心起来……
远处的营地,沙拉布笑容满面的带领所有队员走向这架直昇机,欢迎我们。
我正想带着小奈美下直升机,彭巴立刻跟我说:「你们先不要下机,留在这里坐着。」
我不懂的看着他。
「这里五千三百公尺高,比西藏高原或是一般高山还要高。世界上除其他的高山地带,很难再找到这麽高的地区。你们至少等个一小时,有急性恶化情况立刻用直昇机送下山,这样比较迅速安全。」
我和小奈美只能乖乖坐在直昇机内,看着机外的碎石地和向我们持续走来的队伍成员。
身为队长的沙拉布带领众人站到直昇机旁。
跟着他的年轻队员们,开始把机身内一起戴来的氧气筒和货物箱搬下机。
沙拉布直接问我:「你会感觉不舒服?」
我直接说:「不会。」
沙拉布盯着我看好一会:「还真的脸不红气不喘。体质真好,天生适合爬山啊……考虑开始爬山这项活动吧?你很适合。」
「哈哈,再说吧……」
接着沙拉布看向我身边靠着喘气的小奈美。
沙拉布也不必问了,小奈美一看就知道正被高山症折磨……
沙拉布再对我露出笑容:「真想不到你们真能办到,有能耐通过这几天的高度测验。对没有爬山经验的你们来说,可能四千公尺那里就会放弃回头了,所以我们所有人可是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轻松钱,一直等着收工。」
我也笑着说:「结果我们真的出现,破坏你们的收工美梦?」
沙拉布笑了。
其他把物品搬运出直昇机的雪巴队友,也开朗笑了。
沙拉布笑着再次确认:「你真的什麽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没有,连喘都不会,感觉跟在平地完全没有差别。不然你看我有在喘气吗?」
「你真的平时没有在爬山?」
「没有。」
「真的好妙啊……你的祖先有高地人吧?」所有雪巴人都好盯着我看一会,沙拉布才又继续说:「反正只要能到这里来,就有本事,就有机会了。」
我探头离开直昇机,抬头看着周围一座座白雪高山:「圣母峰在哪里?」
「这里就是圣母峰山脚下,不过看不见圣母峰山顶。」
「看不见山顶?」
沙拉布伸手向东方比去:「这块盆地虽然正位在圣母峰西边的山脚边,看不见圣母峰山顶是因为被前面那片山脊遮住了。但是只要爬到更高的地方,或是爬到一个我们都作为观测区用的高地,就能看见圣母峰山顶。观测区那里我有派个人驻守,一直在用肉眼看着圣母峰山顶情况,每小时都会用无线电报告气候回来。」
「晚点带我去那里看看。都来到这里,没亲眼看过圣母峰山顶,实在不过瘾。」
沙拉布笑着说:「当然没问题。不过看你们这样,不顾时间已经很急迫,冒着高山症的危险,还一直砸大钱,是真心想爬上圣母峰吧?」
「当然,否则我们来这里做什麽?」
沙拉布试探的问:「一般登山人其实不会这麽执着。今年不行,也还有明年。你们到底为什麽这麽不顾代价?」
要让小奈美等到明年?
可能已经被二十四小时呼唤到疯了……
「不管怎样,只要有机会,我们都要上去。再说,圣母峰都已经在眼前了,不只要看,更要爬上去。不过在那之前……」我看向身边听不懂我的交谈的小奈美,「我们的帐棚是哪一个?我相信她只要好好睡一晚,明天应该就没事了。让我们下直昇机吧?」
沙拉布询问:「彭巴?」
「她的高度适应能力,就这几天我看起来,是真的很好……」
沙拉布有点坚持的说:「还是再等半小时看看?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夫人她的安全。」
我也只能说:「好吧……」
我们就继续坐在直昇机上,听沙拉布他们前来这个地方的经过。
不问不知道,问了才知道,他们都是搭直昇机过来基地营这里。
因为基地营这里没有现代化道路,往往都是步行过来,顺便健行锻链体力,需要好几天时间,甚至是一周以上时间才能把一切货物搬运妥当。
想在短短两天或三天内把这个基地营架设起来,除了直昇机,真的没有办法。
这架直昇机就是这样以我的名义被全天候雇用,当然花了不少钱……
因此,沙拉布笑着说:「希望你不要真的破产啊……」
我笑了笑,并且这才想到:「说到直昇机,不能用直昇机攻顶吗?」
「基地营这里勉强还可以飞过来,山上绝对不行,空气密度问题,普通的直昇机飞不上去,不然就是山上气候多变,忽然一阵强风反而更容易摔下来,不然所有登山人早搭直昇机攻顶了,不是更轻松?」
「这样啊……」
半小时之後,小奈美的状况一直没有恶化,反而好像好转了一点,我们终於被准许离机。
驾驶员立刻让直昇机重新启动,飞回山下基地待命。
沙拉布赶紧带路:「跟我来。」
雪巴人帮忙提拿我们的私人行李。
我搀扶着小奈美跟他们一起走去,才了解整个基地营的全貌。
中央是个巨大的白色方形帐棚。
周围围绕着生活睡觉用的小帐棚,或是堆放物品的仓库帐棚,甚至还有周围用布遮着,然後向下挖洞的天然厕所。
看起来就像中央的太阳周围一堆行星。
要给我们使用的帐棚,是个出入口同样正对中央白色大帐棚出入口的黑色帐棚。
方便身为雇主的我们随时进入主帐棚吧?
彭巴他们帮忙把我们的私人物品搬进帐棚内。
我让小奈美躺进睡袋内,让她留下来睡觉休息,就跟沙拉布他们一起进入中央的白色主帐棚。
主帐棚内,设置意外的现代化。
地上铺设白色的塑胶垫。
中央是众人可以盘腿坐下的空地,有一个个扁坐垫。
帐棚边缘有桌子。
有用来查询天气状况的笔记型电脑。
有电灯。
更有一个个不知道里面装什麽东西的大箱子……
主帐棚需要的电力都来自设置於营地边缘的发电机和大型电池。
平时用大电池供电,需要时再启动发电机给电池充电。
大家在地上盘腿坐着。
有一名雪巴人拿着大茶壶开始倒热茶,让每个人都有一杯可以喝。
是红茶,不过喝起来很甜,应该加了不少糖。
「怎麽这麽甜?」
沙拉布告诉我:「在这种高度,就算什麽都不作,缺氧缺糖份的大脑会逐渐迟钝,体力会一直消耗,水分从皮肤蒸发流失的速度也很快,所以……水,茶叶,高糖份,就是这样,多完美的搭配?」
「原来如此……」
我喝几口,暖暖身体。
「从今天开始,这样的茶你们每天都要喝四公升,这是每日最低限度的量,爬越高需要喝越多,等会我会派个人教你在这种地方煮茶的方法,你们记得每天一定要喝足,不能偷懒。」
我点点头,然後看着沙拉布问:「现在圣母峰的情况怎样?」
沙拉布笑了:「哈哈哈,就像你看到的,其他队伍已经都撤走,整个基地营只有我们还在,圣母峰像是被我们包下来一样。」
「刚才在直昇机那里我有发现到这件事……七月不到,还有一周吧,他们已经放弃?」
沙拉布直率笑着回答我:「五月才是真正适合攀登圣母峰的季节,一般六月就放弃了,所以是我也会放弃,事实上我们也已经离开一次了,只是没想到这麽快就又回来……会放弃,因为山上比较表面的雪层冰层之类已经开始溶化,夏天强烈季风也随时都会出现,往往说来就来,危险性一天大过一天。」
我笑着说:「我们可还没放弃。」
「我知道。所以我们才会在这。」
「那麽我们什麽时候能爬上去?」
「说到这件事,到是有个很意外的好消息……」
围绕我的所有雪巴人,都露出笑容。
听他这样说,看大家这样,虽然我本来就对爬圣母峰没有什麽兴趣,不过还是跟着兴奋起来:「可以攻顶?」
「昨天早上天气开始好转,看起来应该会持续到七月才对。已经六月底了,这种情况非常非常的难得罕见,就是我过去也只听说过一次这种情况,没有亲身经历过。其他已经放弃离开的队伍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後悔。」
听沙拉布这样说,我也期待起来:「明天可以开始爬?」
「今天再观察一天。明天你们休息一天适应高度。如果气候都没变,後天早上你们就出发,不能再拖下去。」
「我了解了。」
「不过早在我们一抵达这个基地营,就已经有四组人马带着东西出发,总共八个人。他们负责事先探路,还有一路架设前进营上去。只是我必须先跟你明说,你们出发之後,机会恐怕只有这一次。要是错过,像是天气忽然变恶劣,今年就不行了。」
「我了解。至於你刚才说的那些营地……?」
「说到这件事,我也想跟你谈。记得那晚在饭店我跟你说的,前进营地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身体可以逐渐适应高海拔,也是为了让身体休息?」
我点头。
「因为这几天下来,发现你们海拔适应的非常快速,所以我决定稍微让你们冒点险,希望你不会介意。爬圣母峰多少都得冒险,有赌博成份在,不是故意要让你们冒险……」
「我了解,说到底终究是圣母峰这种地方……只是说到冒险?怎麽个冒险法?」
「一般来说,基地营之後的前进营,都是设置到五个。前进营,一号营,二号营,三号营,四号营,然後是不需要营地的攻顶……这样比较安全,不过也表示山上的停留时间会增加至少五天。但是因为七月的时间问题,所以我考虑过後,我的人(雪巴)依然维持五个前进营的正常态势,待到最後一刻。不过你们只设置三个前进营,这是为了让你们减少在山上停留的时间。至於三个营和五个营,到底怎麽运作,晚点我会解释。
另外,因为只有你们两人,加上这个队伍的人手多,这也是对你们有利的地方。简单说,我打算让你们每个人配五名向导。只要你们的身体在山上真的出现危险的高山症现象,你们不用走,分别跟着你们的那五个人会立刻用担架把你们扛下山,让你们回到基地营休养,不过对你们来说也表示今年的攻顶失败了。」
「听起来场面很大啊?乾脆我们都让你们扛上山顶好了,连路都不用走了。」
雪巴人都直爽笑了。
沙拉布也笑着说:「这样的场面是很大,不然一般来说一个人都只配给一名向导帮忙,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情况,两个人雇请我们全队……」
「那麽你刚才有提到,我们要面对的危险是……?」
沙拉布稍微严肃起来:「这个基地营海拔五千三百公尺,圣母峰的峰顶八千八百公尺,相差三千五百公尺。所以你们只设置三个基地营,表示每次上升都要超越一般的安全极限,平均一天一千公尺的上升,你们的身体非常有可能撑不住那样的低氧环境。虽然前两天你们也差不多是这样一天一千公尺的上升,不过高度不同,大气氧浓度也不同,绝对不能等同相论,你应该能了解这样的道理才对。前几天三千四千的高度能撑过去,不代表圣母峰那种六千以上的超高度也能撑的过去……」
沙拉布说完之後,递过一张他先画好的图给我。
我拿在手里看……
(雇主) 一号营 二号营 三号营
(雪巴)基地营 前进营 一号营 二号营 三号营 四号营 山顶
安静的稍微研究一会,我总算了解他的意思。
「但是你既然敢让我们这样做,一直越级前进,应该有想到办法解决吧?」
「没错,我的确想到解决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们出发抵达一号营之後,全程都要戴着氧气面罩。不是口罩,是全脸式面罩,把整个脸都罩住,睡觉也不能拿下来。因为只要一拿下来,就表示你们会忽然暴露在超低氧环境。爬越高,身体曝露越低氧的环境越不可能撑的住,高山症发作之後的危险性也越高。」
我转头看一下,摆放在墙边的氧气筒,差不多成人腰部高:「用氧气面罩?表示这样的氧气筒要扛上去?」
「没错,就是这样的氧气筒。一筒一个人使用,可以维持十小时左右。表示你们每人一天会需要三筒,四天总共需要二十四筒。」
「那很重吧?带那个怎样走路?」
「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的人有五个前进营,会轮流扛上去,这两天已经扛十筒上去了,所以你们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好,剩下的是我们调度和搬运问题,我们会处理好。」
「原来如此……所以我们的前进,都要配合你们吧?」
「没有错,我的人会照各自的进度表,回到各自的营地休息,避免高山症的发生。差不多清晨时,才会重新过去接你们出发,带你们一起前进。只有在你们的二号营,才会在那晚让你们独自过夜,因为我的人没有全程使用氧气筒,需要适应高度,避免高山症的发生。」
「等一下,这样你的人能跟的上我们越级前进吗?」
「你说的没错,不过别忘了,高山症只伤害短时间爬太高的人,不伤害短时间往下走的人。我们已经有八个人先出发了,他们最终会在四号营休息,等着接应抵达二号营之後的你们,然後走回去接应正在二号营的你们往上抵达三号营,再一起休息。所以等一下差不多黄昏的时候,准备陪你们登顶的那些人就会扛着器材出发了。只要我们先你两天出发,就能用下山接你们上来的方式填补这段差距。」
我有点讶异:「今天你们那些人要摸黑前进?!」
「这两天出发的前导队,走到哪里就把线牵到哪里。所以这整段路已经打好钉,牵好导引绳。就算晚上,只要开上灯,紧紧拉着绳子走,就不怕出问题。比较怕的依然是冰崩雪崩之类无法克服的危险。」
「这样我放心了……」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赶紧问:「对了,我们要全程戴面罩?在山上也要三天或四天吧?这样我们怎麽吃东西?」
「上山这几天,你们都不吃。」
「不吃?!」
「全脸式面罩都会有一个小的活门式圆形开口,你们可以从那里插入吸管喝高热量的水。因为你们的机会只有这麽一次,不过几天不吃食物不会死,反而是喝的比较重要。」
「就算有喝高热量的糖水,总还是会肚子饿,觉得没力气吧?」
「你们没力气,爬不动,没关系。我们人手多,用扛、用拖、用吊、用拉的、也会把你们弄上圣母峰的峰顶。」
我笑了:「还真的咧……」
大家也都笑了。
我和他们一起笑了一会:「所以我们只要一开始爬,生命就完全寄托在你们(雪巴人)和氧气筒?」
「没有错。总结起来,我们队伍二十人,我留在基地营指挥,一个人留在观测台全天候目视山顶天候,前後跟随你们的总共十个人,剩下八个人会负责一直从基地营这里把氧气筒或是临时需要的物品扛上去给你们,甚至是看情况编成机动组临时加入你们的队伍,这就是你们的登山计画。」
「所以只要氧气和物资供应都不间断,就有攻顶可能?」
沙拉布点点头:「前提是天气都很好,并且路上不遇到雪崩之类。不然这样的配置,二十个人支援你们两个人,我不认为你们会上不去峰顶。要是这样还上不去,是我们这群靠爬圣母峰吃饭的专业人该反省了。」说着说着,沙拉布和他的队友们都坦率笑了。
「不过……我们要一路靠氧气筒攻顶?总觉得好像是在作弊……」我苦笑起来。
所有雪巴人再次笑了。
看来他们也觉得这办法根本是邪魔歪道啊,不是爬山人该做的方法……
沙拉布也笑着回答我:「这就要看你是为什麽要爬圣母峰了?有些人是为了挑战自己,有些人只要能爬上去留下记忆就好……至少就你们的状况来说,今年想不靠氧气瓶是不可能了,因为时间上会来不及,只能回去好好训练身体状况,期待明年五月再回来以正规方式无氧攻顶。」
「那麽就你那样说,我们有必要下降高度过夜?像你的人一样,第一天爬到二号营活动一会,再回来一号营休息。第二天爬到三号营活动一会,再回来二号营休息?」
「你们不用,因为上山之後全程都有全氧支撑你们,所以你们不怕高山症,也不应该会发生。我的人需要,不过要跟上你们的办法就是早你们几天上山,所以今晚就要出发了。」沙拉布停顿一会,「另外,因为你对圣母峰不懂,所以有件事必须先跟你说,你知道圣母峰标高八千八百公尺吧?对你们来说第三天过夜的三号营,我的人过夜的四号营,大家一起在七千七百公尺左右的地方休息,绝不再爬上去,第四天所有人再一口气爬到峰顶并且立刻回来。最危险的其实是那段路,而不是之前那些路。」
「为什麽危险?」
「七千七百公尺以上的区域我们称为死亡区,因为大气中的氧含量太少,氧气浓度只有平地的百分之三十,任何生物都不能久留,就算你们有氧气筒全程支持也一样。在那样的高度不管是人类或是小动物,就算什麽都不做,体力也会一直流失,内脏逐渐停止运作,直到死亡……所以要上去就是准备好之後一口气越过死亡区直达山顶,然後立刻下来。不论是你的人或我的人,每多停留一分一秒,都表示离死亡多靠近一步……」
「那麽危险?我们用氧气筒也没用?」
「没有用,因为是整个环境大气压力的问题。氧气筒能让你们的大脑和血液得到充足氧气,并且避免高山症,但是没有办法让你们的身体面对那麽接近太空的真空环境。除非有办法保持周围气压稳定,否则所有人的内脏都会逐渐停止运作。」
「我了解了……」我沉默思考一会,他们都安静看着我,「我想我暂时没有什麽想知道的事,有想到再另外问你吧。」
因为剩下的,我想都是沙拉布如何管理营地的事,与我们无关了。
沙拉布微笑向我说:「那等一会,等你们都准备好,你就把夫人带出来,带你们进行祭山仪式。祈求你们的攻顶万事顺利,成功达成,然後我的人就要出发了,你们也趁今明两天好好休息吧。」
我点点头,然後站起来,向周围所有雪巴人道谢。
这时,沙拉布忽然叫住我:「对了,小兄弟……」
我回头看去。
沙拉布不知道为什麽,一脸的严肃。
「我刚才想到,有一件事,你要先跟夫人说一声比较好。我不知道小兄弟你来自哪里?有没有什麽禁忌?不过这件事你和夫人如果想爬圣母峰,一定要先知道。」
「什麽事?」
「你知道圣母峰山上,死的人数几乎难以计算吧?」
沙拉布这一说,周围所有雪巴人几乎都跟着严肃起来。
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麽,但是察觉到气氛的我,只能先回答:「我知道。」
沙拉布沉默一会:「我想说的是,登顶的路上,尤其当我们越爬越高,一定会近距离经过几具罹难者的遗体,大多都已经成为乾屍,横躺在那里……」
我只是看着沙拉布,忽然不知道该说什麽。
「那些罹难者遗体,大多是在攻顶途中,因为暴风雪无预警忽然来袭,或是急性高山症发作,就那样倒下去,根本没有人有余力去拯救,或是特别把他们的遗体带下来,只能那样一直放在山上……所以小兄弟你和夫人想攻顶,一定要有心理准备,会经过他们身边。这座山就是这麽残酷,不是什麽乐园……」
我只能以浅浅的微笑,表达我的谢意:「我知道了。」
沙拉布也回我类似的浅淡微笑。
我暂时放下这件事,转而问他:「有没有卫星电话?」
「有,笔记电脑旁边。」
在沙拉布的帮助下,我拿起电话,开始拨号回家。
沙拉布带领其他雪巴人,转身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或是前往准备祭山仪式,或是准备晚一点就要出发的事。
大约十秒钟的响声,电话被接起。
是莉贝亚的声音:「喂?」
「莉贝亚,是我。」
「长官。」
「因为我们一直忙,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用卫星电话。」
莉贝亚平静回答我:「我了解。那种地方想找电话联络出去本来就不容易。」
「我和小奈美,现在正在基地营。」
「进展比我想像的还要快。」
我也只能说:「因为快七月,只能拼了,你应该了解爬圣母峰到底是什麽情况才对。」
「小奈美还好吧?」
「我们的海拔几乎一天一千公尺往上跳,没出事真是蹟。小奈美一直被高山症折磨,真亏她撑的住,不过她一直适应良好迅速,我想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我想也是。因为对我(的记忆)来说,这是她第二次去爬圣母峰,她的身体一定能迅速克服。现在她会有这些反应,一定都是因为她不常运动。要是小奈美平时就有跟夏美一样常运动,我想应该不会有高山症反应才对。反而是长官你,同样能这麽快适应,才真正让我讶异。」
「现在海拔五千三百公尺,我还是觉得一切正常,我同样也对自己的情况觉得很讶异。」
莉贝亚发自内心的对我说:「佩服……」
「基地营这里天气很好。顺利的话,後天我们就要开始攻顶。」
「祝你们万事顺利。」
这时,电话另一头,传来玛莉的声音:「谁的电话?」
莉贝亚回答他:「哥哥的电话。」
「哪个哥哥?」
「带领小奈美的那个哥哥。」
夏美的声音立刻传来:「问一下奈美的状况怎样?」
「呣?!电话给我!我要跟哥哥说话!」
莉贝亚倒也乾脆:「拿去……」
玛莉接过电话,立刻问我:「你们真的在圣母峰?!」
「小奈美和我正在圣母峰的山脚下,基地营,海拔五千三百公尺高度。」
玛莉激动的说:「如果早知道你们要去爬圣母峰,我就也跟去!要等我啊!所以哥哥你电话来的正好,我们签证已经办好,晚上要搭飞机去尼泊尔了。要是你晚上才打来,就连络不到我们,可能真的要基地营见了。」
我意外了:「啥?!」
玛莉加重语气,慢慢的说:「我说啊,我们签证已经办好,晚上就能搭飞机去尼泊尔了!」
「你们也要来?!」
「莉贝亚、我和夏美。」
电话传来艾莉丝正在一旁的说话声:「我也好想去……」然後艾莉丝紧张了,「啊!小源!小咪的尾巴不可以吃啦!」
「嗷呜……」
看来姊妹们要把小源推给无奈的艾莉丝、和被当成食物的小咪照顾了……
因此我讶异的问:「玛莉,你们真的要来?」
「呣?圣母峰那种地方,有机会当然要去。前几天接到小奈美的电话,知道你们要去圣母峰,我可是立刻把这阵子所有工作都推掉,要是这样还不去就赔大了。」
「基地营这里标高五千三百公尺,你们知道什麽是高山症吗?小奈美可是被折磨的很惨……」
「不用担心啦。莉贝亚带我们去爬过几座国内的高山,都有登顶,我和夏美的体质从没有出现过高山症问题,而且每天我都有在进行有氧运动,夏美也都有骑单车运动,不是像小奈美那样平时没在运动,所以不怕。」
「喔……」
玛莉以命令的口气:「所以哥哥你要等我们啊?」
「这个……不能保证。因为後天就要开始爬圣母峰了,机会好像只有这麽一次……」
「呣?!其他人有没有到、你不用管。至少要等我到达,再一起爬啦!」
我只能敷衍这只强气萝:「好啦……好啦……叫莉贝亚来听。」
「一定喔?」
「好啦……好啦……」
「拿去,哥哥指名要你。」
「长官?」
「你们真的要来啊?」
莉贝亚倒说的直接:「顽固的夏美和那个野丫头如果一鼻孔出气,你栏的住她们吗?」
我苦笑了:「不可能……」
「唉……所以我也只能跟去当她的保母了。」
「呣?!谁是野丫头啊?再说你从一开始就有意想趁这个机会跟小奈美一起去爬圣母峰,混水摸鱼跟上去,别抓我们出来当挡箭牌!」
夏美也抗议了:「我哪有顽固?!我是担心奈美的状况啦!地狱我还不敢去,圣母峰那个地方就没问题了!」
莉贝亚完全不管这对正在抗议的姊妹:「长官,明天开始算,我们应该四天或五天左右会抵达基地营。因为我们平时都有在运动,过去几年带她们爬山也从来没有发生过高山症问题,所以一口气去到三千公尺之後,一天上升五百公尺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再次苦笑起来:「四天五天啊……等你们抵达,可能我们已经攻顶完成,准备下山了。」
「呵……那也不错。对我们来说,能抵达基地营,本身就已经是荣耀纪录。再说我们根本没有准备要爬圣母峰,上去是不太可能了。」
听莉贝亚这样说,背後玛莉又在强气了:「呣!只抵达基地营哪算荣耀啊?要圣母峰攻顶才算荣耀啦!哥哥和小奈美有办法上去,我们也一定有办法啦!」
听着玛莉的强气,我再次苦笑着:「那就这样吧……她们就拜托你照顾了。」
「长官放心吧。」
我挂上电话。
苦笑想着女孩们竟然也要跟上,向正在研究气象图的沙拉布要一杯热红茶,就走出这顶大帐棚,回去找小奈美,让她知道这所有消息,顺便带她出来跟雪巴一起祭山。
不论如何,知道从小一起生活长大的姊妹们也要来,小奈美应该会放心许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