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些时候,她会忽然变得很脆弱,醒来的时候枕头都是湿漉漉的。
她想芙娘了,想的要死。
冬生第二天一清早便拎着行囊离了旅店,跨上了马。
她怕被人瞧见,所以是在天似黑非黑时回的家,却不想还是被人看见了。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到了家门口,望见屋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望着窗棂上映着的女子的剪影,冬生不由得心都跳了出来。
还好,她没有回苏州。
柴门紧锁。不过只消她翻过栅栏,便能看见她朝思暮想的人。
翻不翻?
冬生的手覆在门上,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并没有听见男人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犹豫了良久。
我回我自己家,还怕些什么?冬生咬了咬牙。她这样想着,系紧了身上的包裹。
“啪嗒”一声,落锁的声音。
冬生大惊失色,连忙躲在了黑暗处。她以为是芙娘,却不想是一个摇摇晃晃着的小人儿。
小人儿见四下无人,立即蹲在门口,哼着歌便尿了出来。
“清明,不要在家门口嘘嘘!”
被唤作清明的小人儿吓得一抖,连忙稳了稳心,继续气定闲地尿着。
“娘亲,知道了!”
小人儿面不改色,奶声奶气道。尿完胡乱地擦了一通,又大摇大摆地跑进了屋,忘了锁门。
她和他的孩子可可爱爱的,连冬生也不禁发笑,随后心里一阵酸涩。
她用脚堆了许多尘土盖在那滩水上,好使第二天芙娘不会发现异样。
冬生一是怕可爱的小人儿挨揍,二是怕芙娘生气。主要是怕第二个原因。
门既开了,冬生也就只好走了正门。
蹑手蹑脚地,她走到了门口。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扇门,冬生的手有些颤抖。但心绪却是镇静了许多。
“嘎吱”一声,冬生推开了门。
芙娘正在灯下给小人儿纳着鞋底,小人儿在床上看着书——名义上是看书,实际是在床上滚来滚去,不得安生。被娘亲瞪了一眼后又装作乖巧地偎在芙娘身边。
芙娘的箩筐里是一堆布条。从前她爱看的书,现在都变成了给小人儿做鞋夹鞋样的工具;从前她喜欢的布样,都变成了给小人儿做衣服的料子。
她疼爱清明,比一般母亲疼爱孩子还要疼,只有她知道是何缘由。
那日她望着冬生锦鞍绣辔的桃花马,心下以为她这是凯旋了,以为她不会再走。且自己又是在委屈之下,于是说出了那样的话来刺激她。待她哭累了后想再与冬生解释一番时,却不想冬生重又一走了之。
她等了冬生两年多,没有等来冬生哄她,却等来了冬生的讣告。
她忘了当时是何等的悲恸欲绝,抱着清明便只知哭。清明那时还不会说话,只是胡乱地给她抹眼泪。她望着几乎是和冬生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清明,哭得愈发伤心。
她总以为如若当初没有说那么狠的话,冬生便不会一走了之,便不会死。所以她认为,错都在于她。
带着悔恨和加倍的疼爱,芙娘便格外宠爱清明。
冬生望着芙娘发呆。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随着时间的沉淀愈发成熟,俏丽被润成了清丽,娇柔被润成了温婉。加之做了母亲的缘故,脸上似乎泛着母爱的光辉。侧坐在窗前的芙娘明明是个比之前更可人、更有风韵的妇人。
只有淡了许多的疤痕在昭告着时间留下的唯一印记:那道疤痕几乎是要看不见了。
想来,自己买的药还是有用的。冬生咧嘴,一如既往地笑着。
冬生站在门口傻笑,没有进来,只是见芙娘一眼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娘亲,有人”
芙娘疑惑地一抬眼,便对上了傻笑着的冬生。
芙娘的双眼缓缓睁大,看清来人后,豆大滚烫的泪珠便立马夺眶而出。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悲伤、欣喜、思念、埋怨,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在一起,涌进她的脑海里,芙娘喉头一阵发涩。
“你你是怎么来的?”
“你家孩子是真可爱,就是不知道锁门,该教训。你看,我就是从门外溜进来的。”冬生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芙娘,险些落下泪来。她强装着镇定,说着说着就望向了清明,对她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
芙娘一刻也受不住,踉踉跄跄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拱进了冬生怀里。待重又感觉到那人温热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声,更多的委屈、酸楚重又泛上心头。
“你这个小冤家,怎么可以这样子的呀?说话瞎七搭八,死这样触气的话怎么可以乱讲?”
既是委屈,又是埋怨,心急之下,芙娘竟吐出了软软糯糯的家乡话。
冬生不懂她在说什么,大概可以猜到,芙娘是在埋怨她在信里将死说得这样自然,这样决绝。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哦。”冬生被她撞得有些疼,拍了拍芙娘的肩,为哭噎的她顺着气,手却止不住地环紧她的腰。
嗅着她身上一如既往的香气,冬生有些迷醉。就贪恋这一小会吧,一小会
不可以的,毕竟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冬生强忍住想拥抱她的欲望,轻轻推开了她,面色不容拒绝。
“嫂嫂,别,够了,我们这样被人看见很不好的。”
冬生咳了咳,嗓子有些紧。
芙娘瞪大了红红的双眼望着冬生,委屈的眼泪越积越多,冬生不看她,只是兀自低头。
芙娘转身去望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的清明,拽着她的衣角问她。
“清明,告诉她,你姓什么?”
“我姓连啊。”
清明不解地眨眨眼,一会望着呆楞的冬生,一会望着泪流满面的芙娘。
“你娘叫什么?”
“连冬生。”
“这便是连冬生,是你亲娘,过来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