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少龙静心等待。假若仲孙龙不肯见他,该怎办才好呢?用武只是白白送命。不过他却颇有把握,因为仲孙龙若真是对凤菲一片痴心,不到黄河不肯心死,便怎都要弄清楚他来此是为了甚麽事。待了好一会,鲍光回来道:「大爷请沈兄进去。」
项少龙见这麽顺利,反感讶异,不过此时无暇多想,忙起身随鲍光入内。
鲍光低声道:「大爷知道沈爷是解大人朋友,才肯接见沈爷。」
项少龙知他曾帮了忙,连忙道谢。经过一条穿越园圃的碎石径,才来到大堂的正门处,四名武士分立两旁守卫。鲍仲停了下来,大叫道:「沈爷到!」
项少龙见这种气派,也有点头皮发麻,不过这岂是可临阵退缩的事。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只见大厅富丽古雅,一排古朴的纱隔将厅堂分隔为南北两个部分,宽敞明亮,家俱用材均选上等红木,这时在沙隔另一边,隐见两人席地对座,俏婢伺候两旁,另有两批武士分立两人身後,令人觉得来客身分大不寻常。
项少龙在鲍光的指示下,越过纱隔,首先看到是一个瘦若猴头,年在四十许间的锦衣大汉,正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自己。当项少龙眼转往另一人时,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要拔足狂逃。竟是久违了的李园。这时他最後悔的事,就是没有把果核先放在舌底下,好使说话时不教李园认出他的声音来。不过只看李园的情,就知道甚麽易容装扮都是多余的事。在这种脸对脸、四目交投的状况下,李园一眼扫过来,立即虎躯微震,俊脸掠过不能掩饰的意外色。
一来项少龙为了要与仲孙龙谈判,所以在步法气度上没有掩饰,二来没有其他人给他作掩护混淆,三来是李园比之田单等更熟悉他。所以一眼就给认出来。项少龙心叫我命休矣时,李园竟向他打了个眼色,使他燃起一线希望。
若论品性,龙阳君该比李园「纯良」多了,不过世事常会出人意表。挨着软垫,背後有两名千娇百媚的美女正为他瘦削的肩背把捏推拿,以放高利贷致成巨富的仲孙龙斜眼兜着他道:「请坐!」顷少龙不守舍的施礼後,在两人对面像监犯般坐了下来。心想原来仲孙龙是这副样子,难怪凤菲这只天鹅,看不上他这丑蛤蟆。
仲孙龙突高的眉棱骨下,双目却是精光四射,没有多少两皮肉的脸肌更是出的表情丰富,浓而长的眉毛一耸下,得意怪笑道:「李相国可知我为何既肯立即接见这藉藉无名的人,又肯让他对坐。」
项少龙起始时还以为仲孙龙在和自己说话,原来却只是对李园说,还带着对自己悔辱的意味,极不客气。李园情古怪的道:「龙爷行事总是出人意表,我怎能猜估得到。」
仲孙龙眼尾都不看项少龙,迳自道:「皆因此人是由解子元送来,所以我必须有所交待。使得将来解子元问起上来,也不能怪我没有看他的情面。」别过头来眯眼瞪着项少龙道:「报上身分来意,与解子元是何关系,若我觉得你有半句谎言,保证你永远都不能凭自己两条腿离开这里。」
项少龙惊魂甫定,与看来比龙阳君够义气的李园再交换了个眼,仰天大笑起来。仲孙龙身後的七、八名武士人人手握剑把,目露凶光,只等仲孙龙一声令下,就过来动手揍人。仲孙龙则双目乱转,怒喝道:「有甚麽好笑?」
项少龙倏地止笑,双目射出森厉色,瞪着仲孙龙道:「我笑的是原来名动天下的仲孙龙,只是个恃强淩弱的人,难怪凤菲小姐看不入眼了。」
仲孙龙尚未有机会说话,站在项少龙後方的两名武士便从左右侧扑上来,看样子是要把项少龙由席位揪起来,并强迫他跪在地上等诸如此类的动作。李园正露出不忍目睹的色,项少能已使了两下身法,左右扭着搭上他肩头的粗暴大手,肩身不动的便把两名壮汉借势摔倒身前。仲孙龙身後的武士纷纷怒喝连声,拔剑冲出。
眼看大战难免,李园暴喝道:「停手!」众武士愕然止步。两名倒地的武士,捧着手爬了起来,痛得脸青唇白,显然被项少龙扭断了肘骨。仲孙龙呆了一呆,喝道:「退回去!」
众武土返回原位,两名受伤武士也退了出去後,大厅才回复平静,但气氛却像扯满了的弓弦。项少能像甚麽事都没发生过般,冷冷与仲孙龙对视。仲孙龙压下怒火,对李园道:「李相国为何阻止我教训这个狂妄的家夥?」李园一扫他身後的武士,淡淡道:「若我是龙爷,就会要这些擅作主张的奴才全体挨棍子,怎可在龙爷尚未有说话之前,便邀功动手,那说不定会害了龙爷一命。」
仲孙龙吃了一惊道:「害我一命?」
项少龙这时已可肯定李园不会出卖自己,心怀大放,回复豪气,大笑道:「还是李相国高明,看!」闪电拔出绑在脚上唯一的匕首,朝仲孙龙身前摆满酒菜的长几掷去。
「卜!」在众人瞪目结舌和妾婢惊呼声中,匕首深深插进忠孙龙身前坚硬的红木。仲孙龙瞧着微颤的匕首柄头,脸色倏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大堂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匕首上。更没有人敢移动,谁知项少龙会否发出第二柄匕首。尤其是李园刚才指出没有命令而行动,理该受罚,这时更没有人再敢造次。这麽厉害准确的手法故是骇人听闻,但最能镇压住仲孙龙的是项少龙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信心与豪气。
项少龙淡淡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一谈吧!」仲孙龙可能还是首次感到小命被操纵在别人手上,深吸一口气道:「好!就凭你这手玩艺,说吧!」
项少龙先对李园笑道:「李相国真高明,竟看出我沈良尚有後着。」李园微笑道:「只看沈兄态冷若冰雪,便知你是个第一流的刺客。」
项少龙的眼转回仲孙龙脸上,从容道:「我沈良乃凤菲小姐手下的管事,助她打理团内的大小事项,至於与解子元则是肝胆相照的好友,但若龙爷要动手分生死,却不须把这关系放在心上。我沈良既敢来此,已抱着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心。」李园一震道:「宁为玉碎,不作瓦全,这两句话很有意思。」仲孙龙等也为之动容,更感到项少龙视死如归的气概。
这是个重视人才的时代,不论贫贱富贵,只要有才有艺,就能得人尊重。仲孙龙何曾遇过项少龙这等人物,给他在李园的合作下,连番施展手段,又感到小命受威胁,登时凶焰大减。但他也等若威镇一方的黑道霸主,见惯场面经惯风浪,坦然道:「你确有说话的资格,不过若妄想与我仲孙龙对抗,实属不智。」李园插入道:「龙爷可否听李园这中间人说句公道话。」
仲孙龙当然不敢开罪李园这位有整个楚国在後面撑腰的权贵大臣,客气道:「李相国请说。」李园为了缓和气氛,油然道:「我想先请沈兄保证不再发暗器,大家才坦诚对话。」
项少龙知道这只纯是给仲孙龙下台阶的机会,何况自己身上根本再无可发的匕首,欣然道:「相国吩咐,我沈良怎敢不从,何况我一向仰慕龙爷,今趟只是迫不得已,万望龙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以项少龙刚才表现出的强悍不屈,现在说出这麽低声下气的话,这马屁拍得分外见效,仲孙龙登时色放缓,沉声道:「李相国对此有何高见?」
李园和声道:「沈兄此来,未知所因何事?」
项少龙淡淡道:「只是来向龙爷求个人情,望他高抬贵手,放回在下几名夥伴,免致凤菲小姐为难。」
仲孙龙不由暗暗後悔让这叫沈良的人进入大厅来。要知凤菲乃天下人人尊重的名姬,他若摆明要为难她,李园会怎样想?他一向强横霸道,本是要在李园前显点手段整治项少龙,当然不肯轻易罢手,但若硬不答应,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收拾此事。他最初的构想是打折项少龙的两条腿,使人把他抬回去,一来可杀田单的威风,又可让凤菲知道他不怕任何人,好迫使凤菲向他就范。但在眼前对方随时可取自己之命的形势下,怎还敢作如是想。
正沉吟间,李园笑道:「这中间怕是有误会吧!龙爷怎会和那些奴才计较?」
项少龙和李园一拍一和,见仲孙龙脸色数变,都心中好笑。仲孙龙无奈下,只好向手下喝道:「谁把凤小姐的手下拿起来?究竟是否真有此事?」
其中一名机警手下应道:「刚才确有人在青楼闹事,还和我们的人发生冲突,故把他们拿了回来,准备明早送官,却不知原来是沈管事的人。」仲孙龙佯怒道:「那还不立即尽数释放,给我送回凤小姐处。」手下领命去了。
李园起身告辞,向项少龙道:「沈管事身手不凡,胆色过人,我李园非常欣赏,不若由我送沈兄一程,顺便聊聊。」
项少龙心中感激,知道如此一来,仲孙龙将不会公然对他报复。仲孙龙态大改,变得非常客气,亲送两人出门。项少龙这才发觉仲孙龙身材极高,差不多与自己平头。这吸血鬼站起来要比坐着有气势多了。
直至马车驶出仲孙府,项少龙才松了一口气,但已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