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你不要一个人偷偷扛着。他那方面有问题吧?哎,这也能治好的,我听说……”
父母辈总是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刻意忽略不愿面对的事实。哪怕陈绵霜已经多次解释遗传病的问题,他们还是能够完全当作没听过,继续施压。
“他没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要孩子。”陈绵霜平静地又陈述了一遍。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陈香如忧心忡忡的眼,欲言又止。
终究是作罢了。
两人在病房外呆了一会,陈香如去一楼食堂吃饭了,临走还让陈绵霜记得去明伟店里拿大米。
陈绵霜让护工也先去吃饭,然后就看到陈添坐在病床上,边挑着菜边在念叨,“小徐这个人,真的是典型的穷人家的小孩。说了两句就受不了……”
“有脾气了不当面讲,跑回去跟你告状。”
“爸,你又说他什么了?”
“你住院到现在他对你还不够好啊,你住院头天晚上他过来陪床,一晚上没睡。现在呢,天天给你做饭送饭。都是专门给你做的病号餐,我们在家都不吃这些的。”
“你请护工还要钱呢,他照顾你,他得什么好了?”陈绵霜早就受不了陈添对徐岩百般嫌弃的态度,现在徐岩来照顾他,对他好还要挨骂,她的火气登时窜高。
陈添边吃边含糊道,“我一个长辈说两句,这有什么啊。”
“越没本事的男人,越爱显摆他那个不值钱的自尊心。”
他停顿,抬眼瞄了下,陈绵霜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听着,于是声音稍提高了点,“这点心胸能有什么出息?”
陈绵霜嗤笑,“谁有你出息大?心里不顺,不敢跟阿姨说,天天找徐岩撒气。”
“我早就说过他了,不能每次都忍着你。”
“……”陈添被说得脸跟豆芽一样绿了,愣是把碗里的胡萝卜片戳出了好几个洞。
饭后,她陪陈添去医院后门的草坪空地散步,聊天,晒太阳。等快到时间输液了,才回到病房里。
下午陈绵霜去精病院看望母亲。
陈母已经认不得人了,每一次见面都要问她是谁。有一次见到陈绵霜后,她情绪突然间变得很激动,对着陈绵霜大吼大叫,甚至激动到一度休克。
而现在,陈母坐在康复室的椅子上,和别的病人下棋,安静得像个普通的中年女人。
把一些日用品和水果零食交给护工后,陈绵霜就站在康复室门口隔着玻璃看了许久。
之前买的小区房去年就装修好了,两人搬进去住了几天,等到年后就把房子挂出去出租了。昨天接到租客小姑娘的电话,说是厕所水箱漏水,水滴声整晚不停,吵得人睡不着。
陈绵霜又打电话问徐岩什么时候回来。
“你明天白天的时候跟他们约一下时间,上门看看。对了,你那还有钱用吗?”
“嗯好,够用的,我还有很多。”
前天徐岩就回老家了。徐书曼说徐父在家门口摔了一跤脑出血,在县城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徐书曼刚生完二胎,还在月子里走不开,听到父亲病危后更加着急不安,徐岩没办法,连夜订票回去了。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跟沙滩搁浅的死鱼一样毫无生气。一问起徐父的状况,他也是只说不用担心。
陈绵霜感觉不太对,但只能等人回来了再盘问清楚。
下午汽修店里,宝马车停在门口,陆明伟打通了徐岩的电话。
“喂小徐哥,叔叔怎么样了?……哦没事,上次那个美女的导航有点问题,听不到声音。你啥时候回来,过来看下呗。”
“好,5分钟后到。”
5分钟后,本该在乡下探亲的男人出现在了汽修店门口,背着个深色的行李袋。店里的小弟都认识徐岩了,两叁个闲的远远看到他都有些惊讶。
他把行李放到前台干净的椅子上,一扭头,在白织光的直射下,脸上的红掌印格外鲜明。
徐岩是被骗回去的。到了老宅才知道,徐父根本没有住院,徐家父母摆了席,请了一圈亲戚朋友来家里,专等他回去。
怕他不信,他们连徐书曼都一起骗了。
时隔多年再相见,徐家父母还是老样子。洋洋得意着“女儿出息了”,“儿子娶了城里媳妇,回来孝敬父母了”,一边拍着徐岩的肩膀,甚至抹了几滴眼泪。
徐家老人去世前,请村里有威望的亲戚公证,把老宅转到了徐岩名下。房子一直是徐家父母住着,直到前两年建了新房,他们就想把老宅给卖了,村里手续上还是徐岩本人同意。
老人家一生节俭,存下来的积蓄都让儿女败光了,唯独在这个房子上存了点私心,希望孙子哪怕腿治不好,往后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徐岩去扫了墓,回来后把该签的字都签了,然后订了最早的车票,提上行李就要回市,干脆利落得让徐父在众多亲戚面前有些挂不住脸。
“你们就当我死在外面了,以后也不要再找我。”
一句话换了一个耳光。
……
陈绵霜到店里时正好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店门前一排车被夕阳晒得反光,汽修店的小弟洗完车,拉着水管往外冲。
陈绵霜看着门口的车,没注意水管,牛仔裤的裤脚被水冲湿了一片。
导航的问题不大,徐岩修好以后,让陆明伟把车主叫来试试。
车主正好在附近办事,过来一趟还要差不多十分钟。徐岩开了车门,另一条腿踩在地上,靠着车座休息。夕阳打在被打得红肿的半边脸上,显得有些可怜。
突然眼前的光被挡住,接着脸上一冰。
他眯着眼,看清了人影后,就默默把头靠了过去。
冰镇的易拉罐可乐贴着发烫的脸颊,先是刺肤的冷,接着一直酥酥麻麻的痛感扩开。他抱着陈绵霜的腰,要把脸都埋进去,像鸵鸟埋沙似的慢腾腾地钻她衣服。
陈绵霜举着可乐罐子,另一只手叉腰,勒令道,“把脸抬起来。”
“谁打你了?”
“……我爸。”
“他没病啊,我以为都快不行了,有力气把你打成这样,都肿了。那你有没有还手?”
陈绵霜脱口而出后,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有没有好好发火?……他凭什么打你啊?”
徐岩覆上她握可乐瓶的手背,低垂着眼,“没事的,绵绵。”
陈绵霜听得冒火,把瓶子塞到他手里,手抱着胸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又没事,又没事,都动手了你还在这忍什么?我真是不懂你。”
“没下次了,我不会再回去了。”徐岩又慢腾腾地伸手要抱上去,被她一把推开。
“你都没搞清楚重点,逃避不是解决办法,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啊。”
“绵绵,你裤子怎么湿了?”徐岩拽出工具包,从里面抽了卷纸巾出来,想要给她擦裤脚,又被陈绵霜按着额头给压了回去。
“别转移话题。”她肃着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还有,我爸是不是又说你了?你给他送饭,他还骂你,你也没对他生气?”
“叔叔没恶意,人生病的时候情绪不好,很正常的。再说,他骂两句对我又没影响。绵绵,他们影响不了我的。”徐岩弯起唇,露出和煦的笑容,经过短暂的冰敷,他脸上的伤挂着水痕,肿得更明显了,像被蜜蜂蛰过一样。
陈绵霜拽起他的手,让他自己敷着脸,之后冷笑道,“是哦,让别人欺负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那你知道他们还劝我甩了你,还要给我介绍个大款吗?”
徐岩情明显波动了,但很快克制下来,仍淡然地看着身后的夕阳,“我不担心。”
语罢,又风轻云淡地补了句,“我们已经结婚了,发过誓的。”
陈绵霜哼了声,“徐岩,你别忘了,就算结了婚,也是可以离婚的。”
“……”
突然被掐住命门,徐岩呆坐在车上,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再看看陈绵霜。几次深呼吸后欲言又止。
过会儿,陈绵霜去店里拿姑妈交代的大米,湿透的裤脚一圈圈齐齐整整卷起来,露出穿着凉鞋的小脚。她心情明显愉快了不少,边走边哼着歌。
随后陆明伟就带着车主走来,车主从驾驶座上了车,陆明伟绕到副驾车门,探头正要看过去,就发现徐岩正抱着自己的工具袋和可乐罐子,顶着通红的半张脸,一副失魂落魄的呆样。
“哥,没问题吧。”他扬扬下巴,冲着那个导航仪的位置使眼。
车主用手机连了蓝牙,正要打开音乐软件测试。音乐起的前一秒,徐岩突然回过了,摇摇头,“连好了,都测试过了没问题。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姐去叫王可他们了。”
“行啊,正好我朋友给我寄了羊排,晚上我带过去……”
“对了明伟,你怎么不叫我姐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