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杏儿跪得腿发麻,见陈汝耕起来,刚想揉揉腿站起身,忽然却见到那钦差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个锦缎的卷轴来。
「陈赵氏可在?」钦差向着一众女眷的方向问着,「赵杏儿,出来接旨!」
「我?!」
赵杏儿指指自己,困惑地走上前,在众人前乖乖跪好。
「听闻陈家儿媳赵氏杏儿有绝世医术,治好朕手足疑难之症,且为民献染布之策,蕙质兰心,才绝过人。此等术绝不可私藏于己。朕欲在蜀中设立医术教学之所,特令赵氏杏儿前往,封西南医学院院长,官从六品。钦此。」
如果说刚才陈家一家子人还是惊喜,现在则是彻底惊得连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这年头,女子做官的本就罕见,让赵杏儿主管新开办的医学院就算了,竟然还封了个六品官?这皇帝,是吃了谁的迷魂药?
只有赵杏儿,咬着牙,挤出个笑容来,跪下接了圣旨,低头叩拜的时候,咬牙切齿地在内心大声骂道:
“谢析!!!!你个借花献佛、公器私用的混蛋!!!!看我去了蜀中怎么收拾你!!!!!!!!”
蜀中篇:御医章南烛
成都府。
陈汝耕到任已半月有余。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陈太守也不例外,每日又是交接又是应酬,忙的是脚不沾地。
然而跟着一同前往的赵杏儿,却是在这「西南医学院」里,待得有些不是滋味。
受朝廷应招来这医学院的,大多是些资深年迈的民间名医,他们自然是不把这无名无姓的年轻小女子放在眼里。赵杏儿虽名为院长,又带了个从六品的官衔,却是根本使唤不动这些个心高气傲的糟老头子。他们眼里俨然只有朝廷委派来的另一位管事人——太医院最年轻的御医、医学院的主事加副院长章南烛,竟然是生生把赵杏儿架空了。
章南烛出身御医世家,三岁学医,十八岁考入太医院,如今已经是正八品御医。富家子弟又少年成名,最容易得的毛病就是心高气傲,而这章南烛,偏偏把这毛病犯了个十成十。
就拿招生这件事来说吧。医学院下设大方脉、小方脉、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金匮科、眼科、咽喉科、正骨科九个科目,为此分别招来了全国最擅长这九门问诊的名家负责教授。赵杏儿原定的计划是,招生进来后,从最基本的五行阴阳和经络方剂教起,上完基础课程,再去学这更深入的课程。然而,包括章南烛在内,所有人的意思都是:没有人有功夫从那望闻问切开始教,要招就招那些已有医学功底的学生,考试时先淘汰一批连经络腧穴都背不全的家伙去。
气得赵杏儿猛地一拍桌子,怒喝:「亏你们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推广医术、普济民生,人既然已经懂医术,又何必用你们这些人教?」
「合着来的学生不识字,我们还要现教他们认字不成?」章南烛啜饮了一口茶水,语气平静地道,「赵大夫,学医最讲究的是个天资,若是他们与这医术有缘,自然从小便会去寻那《内经》、《百草》来看,又怎会通不过我们的考试?」
「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从小有个了不起的老爹在旁边给你讲三讲四?」赵杏儿被他这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气得胸口发闷,连忙抚了抚膻中顺气,恼火地说,「你以为这医学院是办来做什么用的?是为了传医于民,不是为了让你这帮子世家子弟来镀层金子、回去再一个个挤破头往太医院里钻的!」
赵杏儿这话说完,章南烛还没什么反应,他旁边一个灰白胡子的、姓孙的老大夫先不屑地冷笑一声,道:「你这师出无门的小女子,想进去太医院还没机会呢,哪来的脸说章大夫?要知道他可不跟你似的破铜烂铁,人家可是天生真金不怕火炼!」
另一位姓钱的大夫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赵杏儿,阴阳怪气地开口:「这可不一定了,赵大夫一介小女子,年纪轻轻就能坐上院长一职,还官从六品,想来是有些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没有的本钱~~」
这话说得阴损至极,句句暗指赵杏儿以色侍人、蝇营狗苟。赵杏儿气得粉腮通红,拍桌子便想起来骂人,却见到章南烛冷冷地瞪了那人一眼:「住口!赵大夫是皇上谕旨下令、亲自任命的,容得下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
原本对章南烛还是横竖看不顺眼的赵杏儿,此刻面对他的维护,忽然生了几分好感。她略有些感激地望向章南烛,却见对方依旧是眼冷淡,深邃的面庞冷冷地望向大堂正中,似乎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赵杏儿忽然明白,大约章南烛也是以为她这院长名义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只是不屑参与这嚼舌根子的下等活计罢了。
好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天才。赵杏儿气得快笑出来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下火气,深吸了一口气,道:「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省得你们横竖看我不顺眼——我是周圣仁的关门弟子,也是他唯一一位嫡传的徒弟。」
「周圣仁?!」
刚才还满脸不屑的诸位老爷子,脸上一下子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传闻中相面便知病处、用针快如鬼、连那先天带的胎病都能靠一根七寸莲花金针治好的江湖第一妙手周圣仁,竟然是她师父?
「你师父真是那个周圣仁?」刚刚还损她的钱大夫,捋着胡子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你、你有什么证据?」
「我还要证据给你看?」赵杏儿冷哼一声,转着手里的天青茶碗,似刚才钱大夫那般阴阳怪气地道,「就凭我治好了九王爷,被皇帝一道谕旨下令做了你们的头子,你们也知道我来路不小了吧?一个个见识浅的,以为我是个女子,就没真本事了不成?多长根鸡巴了不起怎么的?」
「你你你~~」
钱大夫指着赵杏儿,「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个大概,惊得险些当场犯了中风。要说这些个大夫,能被委派到这儿来,多少也是跟达官贵人有些个交集的,平素一个个说话文绉绉,哪里见过赵杏儿这种满嘴跑马车、脏话不过脑子就往外飚的老江湖?其他人更是窃窃私语起来。姓孙的那位大夫看了看章南烛的脸色,见他无甚表情,以为他也是看不惯赵杏儿,便开口斥责:「你个小女子怎么出口便是这种污言秽语?就算你真是周圣仁的徒弟,在这皇上办的学院里,也要守规矩!不然就是丢了皇上的脸面!」
「都住口!」
沉默了半晌的章南烛,忽然开口怒喝一声,接着,忽然起身,抓了赵杏儿的腕子,居高临下地说了句:「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接着,拽着她便离了厅堂。
赵杏儿被他拽了个趔趄,跌跌撞撞跟着他往内室走去。章南烛身高足有八尺半多,两条长腿大步走起来,赵杏儿便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偏生这人大约是从来顾虑不到别人,手下劲儿用得大极了,赵杏儿手腕被捏得泛红,路过内室门廊时猛地绊了一跤,绣花鞋落了一只下来,人也一下子扑倒在了章南烛的身上,鼻子狠狠撞在了他的后背,又酸又痛,顿时赵杏儿就红了眼圈。
「你有病啊!」赵杏儿再顾不得同僚之间的客气,捂着鼻子闷闷地怒骂一声,「说话就说话,拽什么人?小心我告你非礼哦!」
「赵大夫,多有得罪。」章南烛却是毫不在意,全然不复之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回身扶住赵杏儿,扶她单脚跳到太师椅上坐下,接着冲她拱手作了个揖,道:「赵大夫有所不知,章某这条命,正是尊师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