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举起酒杯说:「精辟精辟,你从政治上、思想上找到了文人爱酒的根源,我饮一杯。」说着把杯中酒喝掉。
她放下酒杯,我又给她倒了半杯,她也没推辞。
而是继续说到:「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是从男人的角度来看文人与酒的。做为女人,我更喜欢从文人的性格上和情感上去寻找原因。我倒觉得文人锺情于酒,是因为他们太过浪漫,太过伤感,太过重情,太过顾影自怜,太过悲天悯人。他们说『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宁愿酒醉伤身,也不愿看到一片残春。他们说『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湖』,为了大好河山,又喝得烂醉。他们说『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朋友相聚,再次不醉无归。他们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一个人也能喝到『我舞影零乱』的地步。他们说『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一夜思乡,醉得不省人事。他们说『闻琴解佩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期。』一场离情别怨,又醉了多少痴男怨女啊。」
说到这里,似乎触动了欧阳的心事,她拿起酒杯,痛快的把酒乾了。
我不由得佩服欧阳的造诣,连声说:「说的好,说的好!你把酒与情、酒与诗、酒与人的交融缠绵说得太生动了。能和你这样有才情的女人一起喝酒,就算长醉不醒,又有何憾!」说着也把杯中的酒乾掉了。
欧阳脸色微红的说:「人都说文人相轻,我却非常欣赏你。你虽然从社会的最底层走上来,经历了很多人情冷暖,却依然怀着一颗率真的心。在机关里那么复杂的情况下,你一直固守着自己的本分和原则,不畏权势,有侠义之心。就说我们出去旅游那次吧,你打钱老大其实是为了救他,因为要是让桑仁老哥先动了手,钱老大很可能走不出那片草原。但是不会有人理解你,很多人还因此不敢接近你,你都默默的承受着。这太难得了。有你这样的同事和朋友,我感觉自己不但不再孤单,而且非常幸运。来,我敬你一杯!」她把杯子和我的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我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理解我在内蒙草原上的「鲁莽」和「不理智。」所有的人都当我喝多了酒,就是那些后来去看我的那些人也只是觉得我在打抱不平而已,可是欧阳却知道我的心。刹那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打开了,心头压抑了好久好久的苦闷找到了发泄出来的门,洪水一样的涌出来。也是在这个刹那,我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都说「理解万岁」,因为被人理解的感觉真的太让人激动。
我强压着汹涌的情绪,接过她的话说:「欧阳,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平生当以同怀视之。我关某有你一个红颜知己,再无他求!来,为了你的一句『朋友』,我喝三杯!」说罢真的连喝了三杯。
欧阳的脸上彷佛罩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她用明亮的目光看着我说:「关汉,不知道为什么,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我可以信任你,我们之间有很多话可以不说,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问题,我太冷了,太傲了,因此我几乎没有朋友,也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的接近我,好像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二十七岁就读完了博士的女人做朋友,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孤独。二十八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视为『知己』,直到我遇见了你。」她举起酒杯说:「我喝不了三杯了,就陪你一杯吧,知己如同怀,希望我们永远都记得今夜的话。」说着把满满的一杯酒乾了。
我着实被欧阳感动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拿起酒瓶,把剩下的酒全灌进了肚子,然后轻轻的将空瓶放在了桌下。
欧阳吃惊的看着我说:「关汉,你倒底能喝多少酒啊?!」
我答到:「你一定读过《滑稽列传》吧?」
欧阳说:「怎么?你不会是和那个淳于髡一样吧?」
我哈哈笑着说:「我就是和他一样啊。」
欧阳也笑起来:「那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应该算是『朋友交游,卒然相睹』吧,你现在应该已经喝醉才对啊。」
我辩到:「此言差矣,我们应该算『男女杂坐,目眙不禁』啊,所以喝这些才有几分醉而已。」
欧阳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说:「那你今晚要是留在我这,皆不是要喝酒无数!」
我笑道:「那当然了,就怕你舍不得酒啊。」
欧阳愤然到:「怎么会舍不得!『酒逢知己饮』已经很难得了,何况是与知己煮酒谈诗呢!」说罢到客厅又拿来一瓶XO,说到:「幸亏中国人讲究好事成双,连送XO都两瓶两瓶的。来来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我真的被她的豪爽所感染,藉着酒力使劲一拍桌子大声到:「好!花前有酒且高歌,百年欢乐能几何!我们喝酒!」说着把酒启开自己倒上半杯喝掉了。
欧阳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着也自己倒了小半杯乾了。
我接着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又喝了一杯。
欧阳再对:「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再次把酒喝了。
我再合:「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饮尽刘伶愧。」又喝一杯。
欧阳好像有一点晕了,面色酡红的说:「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说罢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一饮而尽,但是饮罢欧阳就把头俯在餐桌上,不再抬起了。
我也感觉头非常晕,大概是喝外国酒还不太适应。看到欧阳俯地桌上不起来,我担心的问:「欧阳,你没事吧?」
欧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头也不抬的说到:「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我酒性正浓,看她要赶我走,就耍赖到:「法国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欧阳抬起头醉眼迷离地看着我笑着说:「莫贪他乡金莲好,最是难舍旧钗环。你可别做负心郎啊,快快回家去吧。」
我回道:「丝桐尽,雪鬓齐,一朝零落香成泥。凝眸处,芳草凄,留连依依不忍离。我没有旧钗环,哪谈得上负心郎啊,今天我哪也不去,就陪你喝酒。」
欧阳嘻笑着抬起头的说:「你说错了关汉,这句本来是『留连依依却分离』的。」
我嘿嘿笑着说:「我才没错呢,有你在身边,谁舍得分离啊!」
这句话好像说到了欧阳的痛处,她忧怨地看着我说:「要是他也像你这样想就好了。有几个男人能为了女人而抛弃事业呢?唉,你们男人啊!难道真要让女人等到『丝桐尽、雪鬓齐』,才肯归来吗?」
她的话让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了,我不知道对男人来说到底是女人重要还是事业重要,毕竟我还没面临过这样的选择。
欧阳长叹了一口气,伤感的吟到:「关山水,汉中来,看惯繁华终要回。欧阳美,牡丹醉,琵琶弹破劝君归。」
她将我的名字嵌到了诗里,继续让我回家。欧阳喝到这个样子,我要走了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我也照猫画虎的对道:「一醉深宵心一宽,汉水已踏万里关,若将此身随牡丹,历遍人间不愿还。」
欧阳终于支持不住,瘫在餐桌上说:「关汉,我服你了,我求求你走还不行吗?我不愿让你看到我喝多了的样子。」
我好的问:「你喝多是什么样子呢?」
欧阳俯在桌上没说话,过了半晌,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眼婆娑了。她用那双伤心欲滴的泪眼看着我说:「关汉,你现在不走会后悔的。」
可是她这个样子,我哪里还走得了呢。看着以前冷峻干练的冷美人像融化了的冰一样浸满悲伤的泪水,我不由得生出了强烈的爱怜。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挽住她的肩膀,嘴里只有一句:「别哭了……别哭了……」
欧阳把头靠在我胸前,呜呜的哭出了声。我轻轻拍着欧阳的背,陷入了沉默。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多无法说出的故事,都有那么多只有酒精才能融化的愁绪。
过了一会儿,欧阳止住了哭声,偎在我怀里说:「关汉,谢谢你。」我轻拍着她没有回答。
欧阳又说:「我问你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
欧阳说:「几年前我们一起唱卡拉OK的那次,你曾经把出租车的服务牌拿出来看过,你还得那辆车的牌号吗?」
我笑了,我对自己记忆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于是说出了一个车牌号,并补充说那个司机姓杨。
欧阳伸出双臂搂住了我的腰说:「关汉,我一直以为你当时只是假装关心一下。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记得,你真是个又细心又体贴的男人。」
我叹了口气应到:「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记得牌号又有什么用呢?那天我应该送你的。」
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吧,欧阳的眼更加迷离了,她摇晃着站起来说:「我喝多了,好困啊,扶我回房间好吗?」说着搂着我的脖子把头俯在我的肩上。
欧阳的样子让我心头一荡,我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向卧室。欧阳的身材很好,一点也不重,她闭着眼睛把脸贴在我肩上,细嫩的酥胸在睡衣里朦胧的半露着,在酒精的作用下透出澹澹的粉色。
我感觉一丝邪念在身体里蠢动,嘴唇也着了火似的乾燥起来。我把欧阳放在床上,她依然搂着我的脖子不放,我就顺势和她面对面的躺在了床上。她的嘴唇好像也因为燥热而显出弥漫的红色。好像是两块磁石在相互吸引,我们的唇慢慢靠近、接触、亲吻,身体也紧紧的粘在一起。我亲吻着她的嘴唇、耳朵、脖子,欧阳的手死命的搂着我,也同样忘情的吻着我。
正当我要进一步行动的时候,欧阳半梦半醒的呢喃道:「浩文……浩文……你别走……你别走……」
彷佛是一盆凉水泼在头上,我一下子清醒了,我知道了,欧阳心里真正想念的人叫「浩文。」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叹出来,强压着亢奋的情绪,轻轻的帮欧阳掩好睡衣,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欧阳的背,轻声说:「睡吧,欧阳,你太累了。」
也许在我说这话以前,欧阳就已经睡着了吧,她脸色绯红的的偎着我,睡的深沉而香甜。而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欧阳家的天花板。我恨自己为什么不真的喝醉。我想起了二美,想起了璐璐,想起了曹姐,璐璐现在怎么样了?谈恋爱了吗?二美还生我的气吗?为什么不肯接我的电话呢?曹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的眼为什么那么难以捉摸呢?……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窗帘外已露出了澹澹的晨曦。我把麻木的胳膊从欧阳头下抽出来,慢慢地熘下床,为她盖好被子就悄悄走出来。我不想让清醒了的欧阳尴尬。
我到厨房把昨晚做的米饭多加了些水放在电饭煲上,又把餐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之前,我好的走到电视旁边,拿起欧阳和那个叫「浩文」的男人的合影。我发现这个浩文比我还显高大威勐,眉目之间真的和我有几分似,但比我的气质好得多,一看就是个有很深文化底蕴的人。我不免有一些妒嫉,满心失落的打开房门走出去。
屋外很冷,并且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这城市的一切肮脏都被厚厚的雪盖住了,显得格外静谧纯洁。街道上空无一人,我把大衣裹在身上快步前行,身后留下一条零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