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吹着气,一只羹匙送到我嘴边。我喝了一口,觉得从嘴唇到胃火烧火燎的痛,好像到处都是水泡。我摇摇头不想再吃了。璐璐焦急的说:「哥,你一定要吃东西,医生说你身体极度虚弱,多吃东西就好了,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燕窝粥,又去火又滋养,最适合你吃了。」
我想起来了,自从来到渖阳,在我人生最重要的几个时刻都是璐璐给我做饭吃的,每次我都吃得很香,这次我也要好好吃。于是我忍着疼痛,慢慢的把一小碗粥都喝下去。我的胃剧烈的蠕动着,不但没有吃饱的感觉,反正又饿又疼。
璐璐一边放下碗匙一边心疼的说:「哥,我知道你一定还饿,但医生说你四五天没进食,头几次都不能多吃的,你就忍着点吧,噢!。」
我点了点头,璐璐又把一杯温水放在我唇边,水有一点点热,我一抖,有一线水丝从嘴角流下来淌到了脖子里。璐璐象对待小孩子似的细心的给我擦着。如果是AMY,她一定也会这样照顾我吧。一想到AMY,这些天所有的委屈难过好像一下子涌上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靠在璐璐的怀里嚎淘大哭起来。
璐璐也哭了,她把我的头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哥不哭哥不哭……」
哭了一阵,我情绪平静了一些,璐璐依然拍着我背,悠悠的说:「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受伤了、残疾了,不能动了。那样我就能天天照顾你,守着你,你也能天天呆在我身边了。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自私、太残酷,但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愿意永远都照顾着你,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幸福啊!」
璐璐的话总能让我无语。她的声音慢慢的在我耳边萦绕着,那感觉不是感动,不是感激,不是感谢,不是我以前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一种感受。她像水一样滋润着我的心,轻柔的舔拭着我的伤口,如丝般幽长,却又细腻无声。
一场痛哭再次让我精疲力尽,但这次没有晕过去,只是沉沉的睡着了。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好多了,正好医生来查房,我就问医生我的病情如何。医生说她没见过脑袋这么硬的,头皮都撞成那样了,头骨却没碎,但是有一条较长的骨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长好。还有就是大脑受了严重的震荡,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能用脑过度,并且头顶上要留下永久性的伤疤。医生还嘱咐我什么也不要想,要多加强营养,只要恢复了体力,其他的都无大碍。
医生说我脑袋硬我信,因为小时候在农村玩「顶哞儿」的游戏谁也顶不过我(就是两个人像牛打架一样头抵头,看谁把谁顶倒)。
璐璐又喂我吃燕窝粥,这次多了一点。等我吃完了璐璐告诉我说今天是大年初一,还顽皮的给我拜年说:「哥哥过年好!」然后用手指撩着我的下巴说:「快给红包嘛!」
我知道璐璐在逗我开心,我的脸上露出笑意说好啊,就伸手找钱。可是一想到钱,我的脑袋马上开始剧烈的疼痛,不由的哎哟了一声。璐璐吓得赶紧抓住我的手问:「怎么了哥?!」
我缓了一下开玩笑的说:「你向我要钱,我就头痛了。」
璐璐不好意思的说:「我在和你开玩笑嘛,我知道你的钱都扔在你住的地方了,满地都是。那天光顾着送你上医院了,也没有时间帮你收拾。」
我叹了口气说:「那些钱不是我的了,就当是我给那个房主的赔偿吧。」想到了那些钱,我就想到了AMY,都说爱情是无价的,可是为什么我的爱情在金钱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呢?难道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就不能有美好的爱情吗?!AMY呢?她现在还好吧?她早回到香港了吧?她爸不会把她怎么样吧?她肚子里可有我的骨肉啊……
我还要想下去,脑袋却骤然间剧痛起来,所有的思维都被疼痛驱赶开去。我痛苦的叫声把璐璐吓得飞快找来了医生。
医生快步来到我床前,一看我的症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责备地说:「告诉过你不要用脑嘛,你现在得的是重度脑震荡。我们医生只能控制你的病情,却控制你的思想,你要是以后还想用这个脑袋,现在就得控制住自己,什么也别想!」
我顺从的点点头,我是市长的秘书,不用脑怎么行啊。于是我开始有意识的控制自己,不想AMY、不想钱、不想和AMY有关的所有事。好在有璐璐在身边,她想着法儿的转移我的注意力,一会儿给我讲她学校有意思的事,一会儿给我讲这两年在甘肃和青海支教的事,再不就是给我讲小笑话、读诗,读小说……
大年初三,我头上的纱布被医生拿下来了,眼睛也能看到东西了。藉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我照着镜子仔细看了一下自己,我发现自己被剃成了光头,光头中间贴着很大的一块纱布,像是戴着护士帽。嘴唇上和口腔里全是大大的水泡。
一能下地走我就张罗着出院,这可是过年啊,我总不能让张哥和璐璐在医院过一个年吧。张哥和璐璐都不同意,但医生说回家休养也行,我的外伤只要定期来换药就行,内伤只能慢慢养,并且在家养要比在医院好一些。我估计医生也盼着我们早点出院好也过个轻松年呢,整个这层楼里就我这一个病号在住院。张哥璐璐看医生都这么说就没再坚持,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我们三个坐着张哥的宝马回到了他们家。
璐璐把我安顿到卧室里躺下,我不好意思的说:「你看我这折腾的,让你们连个年都没过好。」
张哥说:「你说这个干啥!你没事我们比过年还高兴呢!再说今天才大年初三,咱们现在过年也不晚啊!」
璐璐也兴奋的说:「是啊,我们今天包饺子!」说着就去准备东西了。
张哥坐在我身边,我问他这几天我都怎么过来的?
张哥说:「别提了,二十七那天(他指的是农历)我和璐璐就开始给你打电话让你过来一起过年,可就是打不通,一直说暂时无法接通,我给你新弄那个号码也关机。二十八那天还是这样,往你们单位打电话他们也说找不着你,还说你回家过年怎么也不请假什么的。这我和璐璐就都毛了,找到你原来住的地方你也不在,东西也都没有了。我还去你老家那看看,你也没回去,我没敢说你不见了,就说你想吃小米,让我顺路带回来点。我也没有什么准备,给你二老扔了点钱,说是你让我给带的。唉,我看你父母年纪都不小了,真怕你有什么散失他们受不了啊。」
想到我的父母,我的脑袋又是一痛,但我忍住了。这几年一到过年的时候就陪着领导到处走访慰问,连家也没怎么回,真有点对不起他们。想到自己差一点就那么一死了之,确实太不负责任了。
我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活着的,我上有父母双亲,身边有亲戚朋友和那么多爱我的人,还有了命运未卜的孩子。对于我来说,其实死起来很容易,活着才需要勇气。我终于想通了,不管面对什么事逃避都是懦弱的,是男人就要直面一切。想明白了这些事,我感觉一下子长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