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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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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特意嘱咐,让她不要故态复萌,千万不要对君不封心软,一句鬼话都不要听。

“不会这样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解萦冷着脸,还是倚窗远眺,眼里满是憎恨。

燕云见拦不住她,轻叹了一声:“我有一个疑惑,若是这次我们在苏州找到了他,不就落实仇枫是在骗你?姑且不论他师父是否知道此事,单就这小子这里,你准备怎么处置?”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就地杀掉。”解萦毫无波动,“但他若骗了我,只怕背后也离不开林声竹指使,毕竟信里他也说了,大哥身边有密探在盯梢。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大哥的命运也不是我能轻易决定的,江湖上有太多人想要他的命。就是落到了屠魔会手里,等待他的也是死。我现在只庆幸自己人言微轻,又没入屠魔会,除了那些在长安胡作非为的传言,无人在意我,更不至知晓你我的关系,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这点,在合适的时机破局,他应该能有一线生机。”

“还行,没傻。看你这一路风雨无阻的样子,还真以为脑子里就只剩下那傻大个,没装别的东西了。”

解萦难得被燕云说得脸红,毕竟自己适才那番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可她还真如燕云所想,满脑子想的都是君不封。

见面之期临近,横亘的两年的恨与怨也都日渐消弭,她的心里是很纯粹的欢喜。

燕云见她又在发呆,无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先别急着想那傻大个,正好现在我在你身边,也方便给你出主意。届时你我一明一暗,伺机行事,那脱身之后呢,你准备怎么待他。”

“怎么待他?”解萦冷笑,“对仇枫怎么玩,我对他就怎么玩,变本加厉地玩。只是……”

“只是什么?”

解萦沉默不语,色黯然,细嫩的手指敲着窗框,她又在望着不远处的霓裳阁出。

“我懂你在怕什么,但正所谓‘男采花,女盗马’。男人就像马,越烈越要驯,驯乖了,也就听话了。”

“可我感觉我和他就像在熬鹰,迟早有天要熬死一个,不是他,就是我。”

“别这么丧气,咱们掰着指头好好分析分析。之前你希望你的好大哥不要离开你,为此你囚禁他,等他彻底没了逃跑的念想,你才放他出了屋,结果着了他的道。依我看来,这事还是你对他做得不够狠,不够绝,你也没有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利用到最大化。”

“地位?”解萦自嘲笑道,“我有什么地位?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罢了。他若真把我当亲妹子,也就不会两年时间音信全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也许他来了,只是你不知道呢?”

“你不要给他说好话!”解萦大叫道。

燕云耸耸肩,又安抚地拍拍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仅我从茹心和你这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就可断定这君不封绝非绝情之人。你固然是害过他不假,可这也过去了几年,难道他还会这么恨你吗?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解萦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君不封溃逃了两年,解萦也恨他恨了两年,他长久的不出现,先前她是恨,后来又是怕,怕大哥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遭逢不测,兄妹俩至此天人永隔。她频繁在那些露水姻缘里寻找瘠薄的拥抱,也是为了麻痹自己,好让她不去胡思乱想,去面对那个可能成真的事实。如今,心想念念的人近在咫尺,憋了两年的委屈与不解也终于溃堤。她毫无征兆地哭了。

燕云心疼地为解萦拭泪,轻声道:“你以前的法子是没错的。只要你不心软,这个愿想你总能达成,但可惜就可惜在,你投降得太早,白白丢了先机。不过没关系,重来一回,我们照样能达成目的。丫头你听着,你这个大哥,即便你害过他,他也不曾真的恨过你。所以……没关系,尽可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你的印记。这种不记仇的大傻子可不多见,我想只要是你不是阉了他,让他从此以后做不成男人,他心里念着的,大概始终是你待他的好。嘿,没准你阉了他,他也不会有多恨你。所以你要做的不过是,让他的身和心,都彻头彻尾地离不开你。”

解萦感觉自己的血在烧,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

燕云与众男痴缠多年,也曾目睹了不少痴儿怨女,她一早看出解萦和君不封成不了好姻缘,但是这世道,终究是女子吃亏得多,她身旁又有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两年时间的相处,她也把解萦看成了自己仅剩的亲人,想尽可能地帮她一帮。

“我说过,身心这两样,一个都不能落下。他的心始终有一块是拴在你身上的,攻心先攻身。你要记得,男人,终究是男人,一种低劣的发情动物,床笫上的事玩明白了,之后的东西也就水到渠成了。届时,你还怕他拒绝你的感情吗?”

“可……”

“可什么?你是觉得和仇枫玩的东西,如法炮制到君不封身上起不了效果?若是毫无章法地胡乱操弄,那确实不会有效果。但若有意安排,那便是仅为他设计的连环套,是请君入瓮。你不妨思考思考,等他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再换个角度想,你玩仇枫的时候,真就只是泄欲这么简单吗?”

解萦玩弄仇枫的直接原因,自然是泄愤。但看着面红耳赤的仇枫时候,她想的是谁呢?苦心钻研一个又一个难言的小道具,日以继夜地在仇枫身上做着测试,她想的,又是谁呢?

虽然她不太愿意将君不封与自己难言的癖好联系在一起,但她清楚地知道,是因为君不封的举动,她才推开了那扇属于自己的禁忌大门。如果说发泄在仇枫身上的欲望仅是发泄本身,避免让她因为这种扭曲而磨损心,那将这些手段如法炮制在大哥身上,看着他抵抗,看着他茫然,看着他沉沦,她又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解萦不受控地的浑身战栗,那股久违的暖心热流再度席卷了她全身。

阴霾的种子破土而出,两年前是他不要她,至于现在,那是他欠她的,她怎么对待他也不过分!

“一旦被你囚禁,他所能拥有的一切,都出自你手。你自然可以想给他什么,就给他什么,而他无从选择。这样一来,有些事做得多了,就会上瘾的……解萦,上赶着的买卖不长久,你要做的,是让他毫无尊严的自己爬过来,让他绝不能没有你。他被你玩弄得千疮百孔了,你依然可以纯白无瑕。”

第十二章入瓮(四)

在燕云与解萦就着君不封的惨淡未来侃侃而谈时,十数里外的君不封从晕厥中睁开双眼,挣扎着出了破庙,就着附近的溪水,勉强洗了把脸。

十五月圆,是他例行毒发的日子。

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塔城。为了避免让解萦发现自己的踪迹,君不封强提起自己勉强恢复的微薄内力,施展轻功,拼了命地远离塔城,最后也如愿以偿,倒在了一片荒芜的草地里。

这荒草地正好位于两国边境,与邻国的边陲村庄相隔数里,因那时塔城瘟疫泛滥,村人不敢随意外出,还是负责为全村觅食的猎手发现了晕倒的他。

他们本是不愿意救他的,可君不封因为毒发吐出了大量鲜血,脸色青紫,显然不是瘟疫的症状。猎手们稍加商量,到底将人事不省的他带回村庄,交由巫医医治。

这巫医在村里德高望重,备受尊敬,看病救人的能力却远逊于解萦,让人委实不敢恭维。君不封在他的操持下捡回了一条命,但也仅是捡回了一条命而已。巫医治病的方式,治标不治本。

君不封缠绵病榻长达半年之久,因为语言不通,他仅能勉强和偶尔来看他的族长女儿交流。待到他能够下床,村庄已然开春,塔城也重新恢复往日生机,村人们也准备趁这大好春光之际,收他入伙。村里本就盛行一妻多夫,他们想要让他下嫁于此,去做族长女儿的第三夫,又或者嫁给族长,做她的填房。

君不封早在抚养解萦之后就渐渐断了成家的心思,生怕解萦因他会受了委屈,还说未来就算成家立业,也要等到丫头成年再说。现在解萦倒是成年了,也有了天降的“姻缘”砸到他面前,君不封还是趁着夜色,溃不成军地逃了。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与一个只说过几句话的女人成亲,而他若是成亲了,他的小丫头又该怎么办?她还在找他吗?

君不封从村庄逃走时,身上的毒勉强解了个大概。之后君不封来到转危为安的塔城,又在回中原的路上去了不少城池,依然没能治好自己身上的毒。

他始终要月月忍受三次毒发之苦。每次毒发,便如筋骨俱断,万箭穿心,生不如死。

他从被那巫医救醒的那一刻就清楚解萦中的应该不是“金鱼花火”之毒,想是与这毒相似的某种毒物,阴差阳错,倒是他沾了她的光。可叹名满天下的小医仙在一朝成名后竟突然销声匿迹,虽然偶尔也会有她行医救人的传闻,但在如今的世道,除非是做了什么名扬四海的大善事,坏事总是比好事传得快。

君不封在西域耽搁了有大半年,狼狈回到中原,这中原已不闻墨手医仙之名,人们早已有了新的谈资。

君不封一路探听,解萦似是早早回了留芳谷,再不复出谷。

她在半睡半醒中和自己重逢,君不封疑心自己那一夜的消失,许是伤到了她的心,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决绝地避世。

他心急如焚地来到留芳谷外,还是不死心地想要闯谷。此次来留芳谷,君不封做好了万全准备,还将曾经学得浮皮潦草的五行八卦之术重新拿出来巩固。

可惜硬闯了留芳谷几次,君不封都因为迷路,被阻碍在了幻境之中。

几个月未来,这入谷的法门似乎又有了大量变动,若不是君不封懂得见好就收,只怕早已困死在那团迷雾之中。

没办法入谷探望解萦,君不封只能按照自己的老法子,换了个邻近的村庄,等待解萦出来义诊。他甚至中途截获沿途送信的隼信鸽,看看能不能从外人的信中,看出解萦安危的蛛丝马迹。但君不封本就是个大字不识的乞丐,几年前闯荡江湖还记得些许字,到如今,他认识的可能也仅有自己的名字,便是小丫头的名字,他也没把握能完全写对。

君不封截获了不少信件,可因为不识字,看着都是一团乱舞的蝌蚪。截获的信件里,除了普通的书信,还夹杂着几幅淫秽不堪的春宫画。君不封瞄了一眼便红着脸不愿再看,也不知这是谷里的哪个登徒子,竟在私下传阅这种下作东西。若这人对小丫头有意思怎么办?丫头长得那么漂亮,人又善良,而这人行径这般不堪,会不会带坏她?还是说丫头囚禁自己时的放纵大胆本就受了这个人的影响?在自己不清楚的地方,他已经把她带坏了?

君不封截信,属于解萦的信是一封没看到,反倒收获了一肚子邪火。

当夜他又试着闯了闯留芳谷大阵,再度铩羽而归。

贼心不死地闯了四五次,君不封认了命,决心按兵不动,在村里等解萦。

解萦始终没来。

如今的解萦已是江湖闻名的小医仙,屠魔会也偶有任务交付于她,为谷外村民义诊之事,已交给了新一代的年轻弟子处理。

在谷外等了三个多月,君不封清楚自己是等不到解萦出谷了,也便郁郁地离开了终南山。他绕去洛阳待了几天,曾经解萦坐镇的小医馆也荡满了尘土,已经很久没人去了。若不是阴差阳错从洛阳发现了“冒牌君不封”的蛛丝马迹,君不封只怕现在还在洛阳的哪条小街边借酒浇愁。

他与那冒牌君不封短暂交过手,没敢太暴露自己的身家路数,只让那人以为是嗅着他身上悬赏来的赏金猎人。可只与那人交手了几招,君不封的心就沉道了谷底。

若不是心知这人是伪物,连他自己都要纳闷,这天底下怎会有和他的武功路数如此相似之人?可叹他如今内功尽失,对手却内力充沛,两人在外家功夫上不相上下,他的内里却露了怯,始终没办法试出对方的真正斤两,却险些命丧对方手下。

好在冲冒牌货而来的赏金猎人不在少数,那人疲于奔命,也给了君不封可乘之机,让他得以一路追击。

那人在苏州彻底失去了音信,君不封却也留在了苏州。

平心而论,这世上如有一座城他最不愿意踏足,那必是苏州无疑。

茹心已经辞世了好些年,有些时候,他甚至要记不清她的脸。但他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日,无疑是与她,与林声竹,在这温暖的城池中度过的。

几年前的意外,茹心身故,他的人生也由此戛然而止,成了只能活在暗中的影,屠魔会后期发生的一切之于他都是梦魇,他不愿回忆有关屠魔会的分毫,苏州是唯一一个能与他那短暂的,还算明亮的年少生涯联系起来的城池。

他来到这里,诚惶诚恐。

君不封本想着探寻完那冒牌货的踪迹就走,却因为一个消息留了下来。

开怀山庄四年一度的鉴宝大会举行在即,君不封对那些珍异玩没有兴趣,却单单对武比上了心。

开怀山庄的武比与留芳谷武比不同,因其是“鉴宝大会”,武比,比的便是兵利刃之锋,兵器谱前五十的武器,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夺!

君不封至今还将解萦为他做的“用心棍”拴在腰间,这是小姑娘的得意之作,也是她递给他的骄傲,君不封自然无心替换。但这次的兵器谱上,听说有东海的罕见矿石锻造的短锥。

此前在留芳谷看解萦武比,小姑娘用上了仇枫打造的双手剑,虽是行云流水,总有那么几分不顺。君不封记得,解萦幼时便曾提过自己不喜用双手武器。

其实结识了仇枫那样前途无量的锻造师,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将“碎霜”融了后,用原材料再为解萦造一把武器。君不封对仇枫那个小道士没意见,也认为他确实是丫头的良配,可他唯独在这武器上怄了气,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为小丫头备一把趁手的短锥,小丫头用不用那是她的选择,但他准不准备,那是他的本分。

短锥在江湖中的使用并不太多,依君不封的判断,这武器进不了前十名的厮杀,以自己目前内力空空,徒有外家功夫的水平,尚有意思夺取短锥的可能性。毕竟开怀山庄在兵器谱的武比上明令禁止催动内力,只能依招式定胜负。他想是能为她赚到这个彩头。

他最近又在试图养鸟了,从头开始培养猎鹰,太过耗时,这次他养了隼,希望它们终有一日能穿越迷雾,将他为丫头准备的礼物带回家,让她知道,他有在给她报平安。

开怀山庄的鉴宝大会如期举行,君不封也在里面见到了往日的一些熟悉面孔。君不封擅做易容,体内余毒未清,与几年前的自己相貌体格均不甚相似,便是坦然地出现在旧人面前,也无一人将他认出。

他谨慎地参加了武比,出招尤为小心,避免出现自己常用的几门招数。可惜好事多磨,事情并不如他所想,即便只是排名三十几位的短锥,都有大量武林高手要与他竞争。规则上说是禁止动用内力,却没说不让人用暗劲儿。同台竞争的人里,在外家功夫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君不封手下过五招,可就靠着那阴毒的暗劲儿,君不封也吃了不少亏。最后他虽然如愿以偿地拿下了短锥,自己身上也受了严重的内伤,连带着毒发时间也跟着提前。

而他这厢刚刚毒发,那厢就传出了冒牌君不封连杀柴房十一人,又火烧库房的消息。若不是开怀山庄应对及时,只怕山庄的数年积蓄就此毁于一旦,庄主夫人也险些葬身火海。

齐家夫妇恩爱甚笃,江湖人尽皆知,庄主夫人便是齐庄主的唯一软肋。

如今冒牌君不封触及了齐庄主的逆鳞,也引发了众怒,齐庄主号召天下英雄相助,势要将他这恶贼逮捕归案,由武林几大门派进行公裁。

君不封不想让赝品的勾当牵扯到正品身上,短锥到手,他便躲到了破庙调养生息。可惜他内伤过重,身子调养了一个月也不见好,还迎来了数次毒发。

每次毒发,君不封都像是鬼门关里闯一遭。这次受伤,毒发的程度和次数更是变本加厉。

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因为心口和周身的剧痛,活活疼死在破庙。

但他这次生生挨了三个时辰,终究是又活了。

在溪水边缓了缓,君不封回到破庙,打坐休养一阵,就抱着短锥和短棍,在疲累中缓缓睡去。

翌日清晨,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下的狼藉,苦笑。

自打他受了内伤,毒发时的情况也有转变,他的血总在烧。

夜里,他又做了春梦,那与以前别无二致的春梦。

第十二章入瓮(五)

新伤旧痛的两面夹击下,一度在君不封体内沉睡的遗毒再次复苏。毒血沸腾,时常烧得他通体灼痛。每一次从剧痛中醒来,身上总会泛起一股难耐的焦渴。

他渴望鲜血如同野兽渴望血肉,似乎只有柔软洁净的女体才能短暂将他从这兽化的迷障中解脱出来。

君不封不近女色,流亡在外的这段时间,因为心思都拴在了解萦身上,他无暇顾及其他。而解萦虽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但离开了留芳谷,不单是两人之间的龃龉,还有那一度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的欲求,都被君不封顺势抛到了脑后。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忘记那可笑的春梦,但它们只是蛰伏在他的血肉里,在他脆弱的当口,撒欢地探出头,提醒自己他始终是个伪君子的事实。

在做这些荒唐的春梦前,君不封也常常梦到解萦,都是些大同小异的梦。梦里的小姑娘开设医馆,悬壶济世,名满天下。他在梦里总是笑,这几乎是他难以为继的逃亡生涯里唯一一点灿烂的期盼,每次梦到她,他醒来一个人都能快乐许久。

可自从塔城一别,兄妹俩再无缘得见,金光灿烂的美梦也变成了血流成河的噩梦。她生死不明地躺在他面前,苍白羸弱。他焦急地唤着她醒来,收获的只有无望的风。即便如今的解萦已经身体痊愈,可闭上眼睛,她与他的一切都停留在了塔城重逢的那一刻,他没办法设想在那之后的未来。

偶尔在街上碰到与解萦年纪身形相仿的少女,君不封总在想,丫头已经十八岁了,会长高一些吗?除了仇枫之外,还有哪些青年才俊对她特别留意?

自己的不告而别,她是否有怨很至今?

她还在念着他吗?

念及至此,君不封就不愿往下再想了。

他是不可能忘记解萦的。逃离在外,还是日以继夜地惦念着她,他从来就没能逃脱她的掌控,他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这一点,他不去与内心争辩。

如果自己不是年长她十六岁,如果不是背负冤罪,武功全失,面对这样炽热而深沉的追求,他会拒绝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当自己拥着他的小姑娘,鸟儿一样柔弱无骨的女孩收起了乖戾,满心都是对他的依恋,看到那样真诚的双目,他只想逃。

午夜梦回,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撩拨自己。从欢愉的梦中醒来,他几乎要被苦笑挤出眼泪。口口声声说着离开是为她好,孤注一掷地远离了她,又从来控制不住对她的念想,甚至现在又做起了那不伦的幻梦,他是如此可鄙而可悲,又怎能担得起她的深情厚谊?

君不封抽了自己几个巴掌,低落地擦拭着解萦为他铸造的武器。

仇枫伏在屋顶上,盯了君不封半晌。

男人手里的短棍虽是第一次见,但他立刻明白了这是解萦赠予对方的礼物。

这几年里,仇枫少说与君不封交手十数次,男人的功夫刚猛雄浑,惯用双掌,仇枫没见过他使用长棍,而林声竹则提醒他,君不封对解萦赠他的“用心棍”视如珍宝,不管自己身处何地,定都带着那用心棍,而长棍本就是他善用的武器,就是转投群龙教,也不会因为弃善从恶,不忍让武器蒙羞,就此放弃了用它。

仇枫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切确如师父所说,一直与试图与屠魔会为敌的“君不封”,是个冒牌货。

既然确认了庙里男人的真实身份,接下来就要完成师父的嘱咐。

仇枫按着剑柄,迟迟未能出手。

他还在想临来苏州时,林声竹对他说的那番话。

那时他还在江城执行任务,并为自己未能出席开怀山庄的鉴宝大会而郁闷不已。一贯与他分头行事的师父竟突然出现在江城,还特意在当地最好的酒楼留了个位子,要师徒小聚。

仇枫不明所以地来到酒楼,林声竹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君不封现在苏州落脚,赶在其他人发现他的踪迹之前,你前去苏州结果了他。”

仇枫一直没忘记两年前解萦来屠魔会时,林声竹信誓旦旦地承诺。他说只要找到君不封的踪迹,定会帮助解萦,助君不封逃出生天,让他们兄妹从此过上太平日子,可怎么转头……再者说,这君不封不是师父的兄弟吗?他怎么能下得去手?更何况,师父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会赢得过君不封?师父和君不封的功夫旗鼓相当,可他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后生。就是背后搞暗算,恐怕死的都是自己。

见仇枫默然不语,林声竹也没有太意外,反是给彼此都倒了杯酒,他先一饮而尽。

“你别担心,不封受了严重的内伤,眼下仅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以你现在的功夫去对付他,绰绰有余……枫儿,别用这种眼看我。不封和我兄弟一场,我要杀掉他,也是为他好。你应该清楚,茹心的尸首被带回屠魔会的下场是什么,这几年叛徒在屠魔会的下场又是什么……”

仇枫警觉地望着他,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茹心死后,我一度被总舵主弃用,后面是因为和那冒牌货相争,才被重新启用,我们师徒俩也因此在舵内重新站稳了脚跟。但问题就是,我和那个赝品的纷争,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巧合了,舵中上上下下,也只有我们总能找到他的蛛丝马迹……这事乍看起来,仿佛是你我师徒紧盯着那人不放,但跳出来看,这就是一个摆明了的局,有人要借这些功,重新拱我上位。茹心还在舵里时就耍过这样的手段……总舵主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年边关的要人频繁被毒杀,塔城的瘟疫也是人为所致,这一切都有奈何庄在捣鬼。而这个赝品的行事,显然也是为奈何庄和群龙教的图谋铺路,而我们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得到了好处。你觉得总舵主会怎么想?”

仇枫愕然,林声竹苦笑道:“他们也只是在等一个证明我们是细作的机会。”他叹了口气,“不封的命,就是我交给屠魔会的投名状。把他的尸身交给他们,起码可以堵住他们的疑虑,知道我不是在拿君不封做饵,故意争名夺利。而除掉了不封,再昭告天下,那赝品也就没办法再打着不封的名头行事,往后再对付他,也就不会再认为这是你我师徒在设局。”

“可,可就算这样,也不应该杀……”

“就算我们不杀,你觉得他就能活得下去吗?江湖绝杀令也就罢了,如今开怀山庄更是拿五万两白银来悬赏他的下落,只要活口!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他的命,开怀山庄那边已经放话了,发现他的踪迹之后立刻扭送屠魔会,全武林公审。这些恶事是不是他做的,也已经无关紧要了……就是替他辩解,也不会有人理睬我们的想法。茹心那会儿是我心软了,若不是没能及时了结她,不封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现在的我没准是在陪你去留芳谷向解萦提亲的路上。我让你代我出手,就是怕重蹈我自己几年前的覆辙,怀念旧情,拖泥带水,弄到最后,害人害己。”

“可我若出了手,我和小萦……”

“你放心,师父不会让这件事影响你和她的关系……她本意是寻不封的下落,我却要杀不封,是我对她不起。这件事上,我自有决断,你按照我的吩咐,给她寄去一封信,这事便能将你从中摘得干干净净,她也不会怨恨于你。”

“可是……”

“小枫,别再可是了。这顿饭,是师父为你送行,饭后你即刻启程,前往苏州,此事关乎你我师徒生死,不容置喙。”

仇枫没有办法,只好按照林声竹的吩咐,给解萦寄去了信,同时自己从江城出发,前往苏州。

现在真到了该出手的那一刻,仇枫还是犹豫。

君不封是解萦的救命恩人,是他亲手将孤苦无依的解萦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没有君不封的施救,他不可能见到如今这个全须全羽的解萦。在他替解萦打抱不平的时候,他确实是想亲手杀了君不封,便是现在,回想起解萦那时的痛苦,他的弑杀欲望依然很强烈。可和解萦纠缠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明白,杀掉君不封,只能是一个奢想。但凡他起了一点想动君不封的心思,解萦孤苦无依的身影就浮现在他眼前,怎么也抹不掉。

如果君不封命丧于他手,他和解萦之间,将再无任何可能。

眼下得知此前的诸多命案都是他人强行嫁祸的冤案,他更不能对君不封出手。

在来苏州的路上,仇枫给林声竹斟酌着寄了封信,替君不封求情。还说自己保证会对君不封的下落守口如瓶,会更加尽力替屠魔会卖命,不会让这些腌臜事影响到他们师徒的身家性命。只要君不封那边也能保证从此再不在武林出现,他就可以和解萦一起稳稳当当地孝顺对方,颐养天年。毕竟这人于解萦有恩,而他对解萦有情。

林声竹的回信很快,言辞严厉,痛斥仇枫不尊师命,见色起意,乃是十足的忘恩负义之辈,又说他已经从江城启程,只比仇枫晚一两日到苏州。若他抵达苏州时还未见到君不封的尸首,那师徒间将彻底情分不再!他会被逐出师门,也将就此沦为屠魔会的叛徒。

仇枫不是没见过翠微湖底细作们的惨状,屠魔会清理舵内细作的手法,令人胆寒。若真沦落到这一步,别说是和解萦一同孝顺对方,只怕他会和君不封一起,尸骨无存。

仇枫越想越是心乱,又叹了口气。

“什么人!”

君不封竟警觉地注意到他的存在,从地上摸了枚石子就朝上空掷了上来。

仇枫连忙躲避,硬着头皮震碎瓦片,下落到严阵以待的君不封面前。

对方看清来人是自己,也有些意外:“声竹的小徒弟?”只是眨眼工夫,这意外就成了了然地苦笑,“是他叫你来杀我的?”

仇枫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承认,但君不封已经捕捉到了他的犹豫,脸上的微笑愈发凄凉。

仇枫已经观察君不封好些时候了,如今面对面看对方,少时自己见到的意气风发已经荡然无存,如今有的只是颓然的疲惫,很难相信他与谪仙一般的师父是同龄人,但君不封身上那野兽一般的血性,同样让他心惊,对方似乎随时可以像亡命徒般同自己搏命,即便目前的君不封早已剧毒攻心,内功尽失。

看君不封已经明白了眼下的状况,仇枫也实在找不出什么两全之策,能保全彼此。既然已经无法违抗师命,那不如速战速决,让君不封死得痛快些?他正这样想着,解萦泫然欲泣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现,心口抽痛到他几乎拿不稳长剑。

那就留下君不封身上的某些部件,作为已经处决的信物交给师父?

面前的小道士竟在魂游太虚,摇摆不定。君不封搞不清楚对方在犹豫什么,此刻他命悬一线,被仇枫的走拐带着,也跟着不合时宜地感慨起来,以前的自己尚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武林的小辈还没做够,糊里糊涂过了六七年,他不再是曾经那个嬉笑怒骂的丐帮小伙,骤然开口,是自己都陌生的老气横秋。

就在君不封长吁短叹之际,仇枫也做好了决策。长剑出鞘,他的剑招凌厉迅疾,君不封先前还算从容闪躲,但碍于内伤发作,他的行动愈发迟缓,最后只得仓皇逃窜。

仇枫也试出了君不封的深浅,确认他内伤严重,内里颓然,不堪一击。

五招之后,他的剑尖直抵君不封喉头。

仇枫喉结微动,凛然道:“师门有命,得罪了。”

提起长剑之际,一枚突如其来的暗器打断了他的攻势。其气力之大,竟当场将他的长剑碎成两半。

再看地上,地板上多了无数裂纹,一朵杀气凛凛的漆黑玫瑰,深深钉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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