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兴致败下来,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有什么好换的,换来换去,人也还是这个人。”
赵妈没听见她嘀咕,笑嘻嘻替她理衣裳,“老爷这遭回来,我看得年后才能走了。大老爷出事前头他就来信说今年要回来过年,等明年开了春再走。这算一算,可要在家住小半年呢,一家子人总算团圆了。”
这一提,霜太太又想起来二老爷前头的话,说是要领着京里四姨娘生的小子回来拜祖宗。那位四姨娘想必也是要跟着一道回来的了,不知是长得什么模样。
她那点争强好胜的心又重提起来,打足精,另挑了件黛蓝的立领长衫,配着老银色的裙。这是孝期内少数可穿的颜色,而这颜色也是无光黯淡的。
作者有话说:
月贞:那杀千刀的老秃驴总算办了件好事。
老和尚:徒弟,你媳妇咒我!!
月贞:咒你怎的,我还要打你呢!
第30章 深深愿(十)
二老爷玉朴这一回归, 可谓劳师动众。人刚进城,便有钱塘仁和两县无数官绅名士之家仆蜂拥至车前尊拜。
玉朴在京中仕途通达, 如今是翰林院学士兼通政司通政的差使。况且李家富可敌城, 族内人氏多以经商为主,自然门庭若市。
不过众人知趣,各方官绅名流体谅玉朴归家奔丧, 料其暂无闲暇酬客,只先遣家仆来拜。
管家忠叔将车帘子打起一半,但见个鹤形倜傥的二中年男人端坐在车内, 穿着素服,玉宇无尘, 湫窄的马车给他衬得似天宫。
他睨着吩咐忠叔,“你先回去告诉太太一声, 我要先到灵前祭拜大哥, 而后归家。”
随后队伍午晌至左边宅里,这会族中长辈并两宅里的爷们儿等要紧的人都赶去右边宅里预备迎接, 只得月贞在灵前跪守。
月贞心下正嘀咕, 这玉朴是个什么性情, 与大老爷既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知两人长得像是不像,牙口齐不齐全?
倏见黑漆油光的灵牌上光影一闪,扭头去瞧,是一行几人进来。为首一个庄严挺括, 一身素缟,苍白的脸, 留三寸美髯, 眉宇气冷峻从容, 像是了疾二十年后的模样。
月贞心猜这约莫就是二老爷,立身起来相迎。果不其然,见宅内管家撩着袍子着急忙慌打场院中跑来,“二老爷!唷,您怎的先到这头来了,阖家都在那边等着您呢!”
一面跑,一面招呼廊下小厮,“快、快去那头说一声,二老爷先到咱们这边来了!”
那管家跑进来,引着月贞拜见,“二老爷,这是渠大爷的媳妇月贞大奶奶。”
月贞上前来规矩福身。玉朴的眼在她身上略扫一扫,便落到灵牌上头,剪起胳膊长叹,“大哥命苦,渠儿才走没多少日子,大哥就跟着去了。信上说,大哥后头都说不出话了?”
管家忙回:“是,大老爷这病,拖拖拉拉的,一日比一日坏起来,起初还能听,后头糊涂起来,也听不懂人说话。”
“这么说,大哥临了并没有留下什么话?”
管家微歪垂着脑袋,满面哀恸,“大老爷走得安生,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月贞却想起大老爷死前那双黑洞洞的眼,暗里瞟那管家一眼,回身取来一沓纸钱捧给玉朴,“二老爷请烧纸。”
玉朴接过,撩了衣裳跪到灵前。身后几人也跟着跪下,有老有少,多为女人。其中一位年轻妇人最为打眼,大约年长月贞几岁,净妆素缎,却遮不住一副妍姿艳容。
比及烧完纸上过香,玉朴叫了管家到后头内室说话。那年轻妇人便笑着上前与月贞搭腔,“你就是春天渠大爷新娶的奶奶?娘家姓章,是叫月贞?”
“是。”月贞不知其身份,不好随意称呼,只点了点头。
妇人拈着袖口腼腆一笑,“渠大爷成亲前头就有家书到京,可惜那会我刚生产不久,孩儿又有些先天体弱,老爷官中也有事忙,没能赶回家来贺你的喜。我是京里的四姨娘,娘家姓唐。给你带了些礼,方才下车匆忙,还在马车上搁着没来得及卸,回头叫丫头给你送到屋里去。”
前头就听说过二老爷在京娶了几房小妾,想不到还有相见一日。月贞只半福了个身,不好显得太热络,恐怕传到霜太太耳朵里,招她不快。
她淡淡笑着,只称呼她,“唐姨娘,您客气。”
唐姨娘见她并不十分表现得熟稔,略微尴尬地默了须臾。紧着她回身,接过奶母怀里抱的个不足周岁的孩子,“虔哥,这是你贞大嫂嫂,快叫嫂嫂。”
那孩子果然跟着喊了声“嫂嫂”,还算清晰明了。月贞大惊,握起他的小手,“他还不瞒周岁吧,竟然讲得这样清楚。”
唐姨娘羞赧里透出一股骄傲,“正月里满周岁。他说话早,如今扶着东西也勉强能站起来。京里那些人都说他开智早,是个童。嗨,依我看,不过是他们奉承的话,哪里当得真。”
显然二老爷是当真的,否则也不必千里迢迢带着回来认祖归宗。
可月贞不大喜欢孩子,凭他什么童鬼童,她都是漠不关心,只随口附和,“都这样说,那必定是真的,姨娘大福。”
说话间,玉朴由内室踅出来,唐姨娘忙将孩子递回给奶母,走到他身后跟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出了灵堂。
月贞将人送至廊下,赶上琴太太屋里的丫头来叫,便整理衣裙往那屋里回话。
因为停灵至尾,宾客零落,琴太太得已喘息。晨起打点好回雨关厢的细软,现下得空歪在榻上,笑着招呼月贞在对榻坐,“你见着二老爷了?”
“才刚见着了,二老爷领着四姨娘与小虔哥到灵前给咱们老爷烧纸。”
闻言琴太太立时来了精,撑坐起来,“那四姨娘果真跟着回来了?相貌如何?”
那副笑脸俨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知她到底是想瞧霜太太的笑话还是四姨娘的笑话,想来谁的笑话都好,总之是别人的麻烦,不是她的。
月贞想了想,掂度着词句,“倒是年轻,相貌嚜,还算有几分姿色。”
“比你姨妈如何?”
这么问,大约是想瞧霜太太的笑话了。月贞支支吾吾,有些不好说,“总归是要比霜姨妈年轻,瞧着比我大不了两岁。”
琴太太笑着瘪嘴,“那是自然了,不年轻,你二老爷娶她做什么,娶妾娶色,没听说男人纳妾,专找那些老帮菜的。肯定身段也是比你姨妈好得多了。那孩子呢?”
“孩子还小呢。”
大老爷走了一个月,这宅里就剩了琴太太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人。她的人生算是迎来了空前的小圆满,有道是月满则亏,心里不免有点空。于是她靠着刺探到的这一点新闻,在榻上展开无尽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