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矜诩道:“他当然是官,且是我钦封的官,只侍奉我一人的官。”
“侍奉公主娘娘就可以当官吗?”樊云生有几分期许,小心翼翼地,声音愈说愈小:“那我侍奉公主娘娘,长大了是不是也可以当官呀?”
“真是个好孩子。不用等到长大,你现在就可以当官。”她稍加思索后道,“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做张湍的老师,好好教他做人的道理。老师——我想想。当初我的老师,是太子太师,你做张湍的老师,不妨就封你个太子少师。”
次狐在旁跟着,适时提醒道:“公主,倘若为樊小童请了太子少师的官,太子殿下岂不成了樊小童的学生?”
“我定下的事,太子哥哥自然依我。命尚衣监给他制几件官衣,明日一早再去父皇那儿拿道加封旨意。”
次日一早,赵令僖还未睡醒,尚衣监所制紫色官衣便送到樊云生手中。
不多时后,加封圣旨亦传至海晏河清殿,樊云生迷迷糊糊按着次燕指示,穿着官衣接了圣旨,殿中一众宫人瞧着这丁点儿大的娃娃一夕之间摇身一变,从乞丐变成二品官员,一套紫色官衣套在身上,瞧来多了几分滑稽。
次杏依着张湍,早晨递送奏疏之时,顺道催促樊云生早些去往清平院上课,怎料竟催出一个身着紫衣的童官。
日上三竿,赵令僖悠然睡醒,二品童官之事已传遍内廷外朝。
太子少师当辅佐太子太师,授太子课业德行。太子为当朝储君,其师皆为高才大德之士,前首辅大人沈越致仕还乡之后,次辅王焕代太师之责,也未能领太师之衔。如今赵令僖一句话,将一个小小孩童,指给当朝储君为师,岂非笑话?
往日如何荒唐且不提,童官事一出,御史台不敢再坐视不管,御史大夫勒令上上下下无论在京城或在地方,皆要为此事上书谏言,请皇上免去樊云生太子少师之职。
张湍身处海晏河清殿中,又为樊云生之师,最先一批得知此事,连写三封奏疏呈上。
三封奏疏与太子妃罗书玥一同走到赵令僖跟前。
罗书玥略翻一翻奏疏,摇首笑道:“前些日子听闻状元郎字写得不好,今日一见,虽字形尚有些欠缺,但风骨力道皆有,无论如何也当不上个‘丑’字。看来尽是那些宫人们以讹传讹了。”
“那些宫人并未扯谎,他这字练了有些日子才练成如今这样。初时确实丑得很。”赵令僖拿着两柄新送来的团扇左右对比着,“过些日子是阿兰生辰,嫂嫂你看,哪柄扇子更好些呢?”
“虽是用的同一副画作,但这一柄绣工精湛,用丝巧妙,装点华丽富贵。而这一柄素雅些,但却透着隐隐兰香,别有韵味。”罗书玥将两柄团扇一一看过,“我看着都好,尤其是图样描得好。”
两柄团扇所用图样是她前几日得空描的,听罗书玥这样称赞,她将两柄团扇交给次狐收好,难掩笑意道:“那就两柄都送她。嫂嫂今日来是为什么事?”
“殿下近日课业繁重些,有两样东西,本要亲自送来,却被王大人的功课绊住,只得遣我送来。”
侍女将物品呈上,罗书玥取出转交入赵令僖手中。
是两份婚书庚帖。
张湍定亲之时,张、孟两家已签过订婚书、换过二人庚帖。张湍赴京赶考,婚书与孟家小姐的庚帖皆留在家中,被太子遣人取来,快马加鞭送入宫中。
赵令僖翻看着两份婚书庚帖,心觉有趣。
罗书玥又道:“殿下亦下了帖子,请孟家小姐来京城游玩。只是姑娘家到底娇弱些,受不住日夜不停地车马颠簸,就没有随这两样东西一同抵京,现下人还在路上,估计再有三五日便到了。”
“再有三五日?阿兰的生辰就在那时候,时间真巧。”她笑着嘱咐次狐道,“派人知会阿兰,等张湍未婚妻到了,让她去接到府上住。到时我去贺她生辰,也可顺路见见。”
“还是却愁想得周到。”罗书玥起了身,“殿下交代的差事这便算是办完了,我就先回去了。”
赵令僖却拦了拦:“我待会儿要去清平院,嫂嫂稍等片刻,跟我一起去。”
罗书玥答应下,等她更衣梳妆罢,随她一同前去清平院。
清平院四周仍是苦药气息缠绵不散。
赵令僖命人焚香跟上,直奔学堂。罗书玥跟随在侧,目光不偏不斜,却已将院中一切尽纳眼底。
樊云生正听张湍授课,今日是他们师生二人第一堂课,张湍教的是《三字经》前四句。赵令僖进入学堂时,樊云生摇头晃脑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公主娘娘,您怎么来了?”
见赵令僖出现,樊云生忙站起身行礼。
罗书玥目光一扫,发觉这小童身上穿得竟不是紫色官衣,只是件寻常棉衣。
赵令僖疑道:“次燕不是说尚衣监已将官衣做好给你穿着了?”
樊云生偷偷瞟一眼张湍,支支吾吾片刻后,战战兢兢道:“是,是老师……”
“先不管这个。”她倒不多在意,略招了招手,宫人便将婚书与庚帖送上前来,她取了婚书,在张湍面前抖开,眉尾飞扬,笑逐颜开:“给你看?????个好东西。大红洒金锦帛婚书,喜庆如意。是不是很眼熟?”
张湍锁眉一看,赫然是他与孟家小姐的订婚书,赵令僖手中一份,宫人那儿还有一份。两家订婚书都由家主妥帖收着,如今落入赵令僖手中。他家在孟川,孟川距京城不近,要从他被困在内廷至今这段时间里走一个来回并不容易。
他竭力平稳气息,压着声调道:“还请公主莫要为难孟家小姐。”
“本宫何时为难她了?”赵令僖道,“不过是听说你已定了亲,有些好,将婚书取来看看。虽说是件喜事,但这婚约也只到今天了。”
次狐端一盏烛台到她身旁,她再看一眼婚书,将婚书斜在烛火上引燃。
一簇火苗咬上婚书边缘,初时小心翼翼地织出火线。却不知以何为信,火线之上顿生火舌,顷刻之间,火焰熊熊窜起,只一瞬功夫便将婚书吃去一半。她将余下带火婚书随意丢在地上,任由火焰将婚书撕扯殆尽,最终只余下残存灰烬。
她踩着灰烬上前,手中拿着的是张湍的庚帖。
张湍眼看着婚书就这么被她焚去,被她践踏在脚底,虽怒也,却无声。自身受何磋磨乃自身之事,但此刻若与这无理之人讲理,怕是要使孟家小姐无辜受累。他只能忍气吞声,不言不语。
“庚帖也在,明天我拿去钦天监,让他们给你算上一算。旁人可没这样的好处。该怎么谢我?”她举着庚帖在张湍眼前晃了晃,随即丢到次狐手中。
张湍垂眸,默不作声。
“难道张状元不想谢我?”
罗书玥含笑道:“却愁来得突然,张大人事先没个准备。现下临时想,一时之间也难想出能合却愁心意的谢礼,恐怕正犯难呢。”
这样说来,倒是如此,她来得突然,事先并未告知张湍自己的来意。以他的糊涂脑袋,一时半刻怕也想不出什么。
“不难为你自己想了。过几天阿兰生辰,你同我一道去,弹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