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仆役已将戏台周遭尽数点亮,百千盏灯烛齐齐燃着,照得戏台如星繁天幕。一声锣音,拖着长腔,颤颤落下。鼓乐声亦同时消去。
崔慑起身一礼,解释道:“公主,请看小女所备战舞,《射天狼》。”
话音落下,一队身着甲胄、背负长弓的士兵齐齐登台,引人瞩目。随后将领亮相,更是引人鼓掌叫好。两侧乐师锣鼓一敲,将领旋即取弓起舞。配乐气势恢宏,舞步大开大合。随着曲调变化,将士队列变换,一如沙场排兵布阵;空弦射箭,恍惚见城墙之下箭如雨下。
薛岸赞道:“我瞧那为首的将领,像是阿兰。”
她定眼细看,厚重头盔下露出一张清秀小脸,果真是崔兰央。
曲乐鼓点愈发密集,如奔雷坠空,崔兰央持弓踏过士兵肩头,高高跃起,竟自背后抽出一支羽箭。箭矢搭弦,瞄向正厅席间。
忽而一声唢呐调起,箭离弦而出,掠过悬于门前的灯烛,箭头焚起一簇火焰,其速未减,直入厅中。
——崔兰央此举,疑为刺杀。?????
倘若靖肃公主有丝毫伤损,今日崔宅全部人员皆会遭到殃及。所有宾客惊慌失措望向厅中,宫中侍卫齐齐奔入正厅。
主席列坐众人慌忙起身,唯余赵令僖泰然安坐,盯着那支焚火羽箭,心中却无畏惧,反倒多了几分期待。她早已看过万人兵临城下操演之盛况,倘若今日只是零散几个小兵穿着盔甲作一曲战舞,又怎算是新花样?
箭矢如流星,刹那之间,飞奔袭来。
她心潮澎湃,笑容愈发明媚灿烂,期待着箭中玄机。
第7章
众人惶惶间,箭矢中的。
席案之上,一道菜肴刹那间化作火树银花,光华璀璨。
赵令僖惊喜万分,看着一树绚烂烟火欢悦不已。与此同时,一队侍卫围入厅堂,一队侍卫钳制舞者。刀兵架于崔兰央脖颈间,迫使其跪地就擒。
崔慑忙向她解释求饶:“公主,小女并无他意,战舞《射天狼》,佳肴‘不夜天’,皆是小女悉心准备,只待今日献于公主。”
“火树银花不夜天。”薛岸击掌叫绝,“却愁不妨动筷尝尝。”
烟火渐消,她这才看向戏台,见崔兰央窘迫跪地,稍有不满道:“谁命你们上来的?”
侍卫队长答道:“回公主,因事先不知缘由,属下以为……以为崔小姐试图对公主不利,这才、这才冒犯了崔小姐。——还不快放开崔小姐,向崔小姐赔罪!”
戏台上的侍卫得令撤开,崔兰央起身跑入厅中,摘下头盔含笑行礼。
“阿兰快来,说说这道‘不夜天’。”话中满是好,她自认为世间珍馐佳肴早已尝遍,御膳房亦曾觅来过更花哨的做法,但今日这道不夜天,却令她捉摸不透。
崔兰央上前提筷,拨开菜肴表面金箔纸,露出其内一粒粒金灿灿、黄橙橙的豆子,却又并非黄豆之类。很是少见。崔兰央再提勺子,舀一勺豆子布于赵令僖碗中,而后道:“臣女月前返乡省亲,归来途中偶遇一自沿海而来的商人,将几穗此前未曾见过的谷物易换与我。说是出自海外仙山之物,名为‘玉蜀黍’。民女带回后,寻思着要献于公主,便招来各地厨子,共同研制,便有了这道不夜天。”
她尝了一粒,口感软糯,不失清爽,佐以蜜糖,尤显其芳。
“余下还有些许。公主若是喜欢,这些可作为种子尝试种植。若能成功,便可年年岁岁,无穷无尽。”崔兰央说完,侍女便将两穗玉蜀黍奉上。
“妙极,有赏。”她看着两穗金灿灿的玉蜀黍,欢喜极了,“你有什么想要的?”
崔兰央难耐笑意:“公主,陆少将军前几日领了百户衔,押粮赈灾去了。臣女听闻灾区多有流寇,臣女想要领兵平寇。”
崔慑一听,脸色铁青,压低嗓音斥道:“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去添什么乱!”
“不是添乱!”崔兰央指着桌上箭矢道,“女儿苦练箭法,武艺也不逊色于陆松斐,他领兵赈灾可以,我领兵平寇怎就不行?”
“阿兰的武艺子湄哥哥领教过。”她笑看向薛岸。
薛岸忙摆了摆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我一介文武庸才,文比不过状元郎,武逊色于崔兰央,说来确是丢人,丢人呐。”
“松斐哥哥领百户衔,阿兰可不能被压一头。”她向崔慑问道,“崔统领,你说该给阿兰什么样的职位好呢?”
“公主太过抬举小女了。领兵赈灾尚非易事,何况平寇剿匪。空有武艺箭术,不通领兵之法,怕是输多赢少,白白折损兵将。”崔慑竭力劝阻,“公主若是要赏,不妨为小女寻一门好亲事,小女年岁不小却仍待字闺中,终究不是件长久之事。”
“崔伯父此言差矣。”薛岸笑说,“因缘天注定,说不准崔小姐领兵平寇,恰能平出个天定因缘来呢?”
赵令僖听了直笑,便又向崔慑道:“只管报个职衔出来,明日我去找父皇拿圣旨。等阿兰平寇回来,说不准自己就将夫婿带回来了。”
崔慑苦笑,随即道:“平寇兹事体大,需得有经验的老将前往。公主若疼爱小女,不如派位指挥使前往平寇,给小女参将衔同往便是。”
崔兰央道:“臣女并非空有武艺,臣女亦熟读兵书,通晓兵法,可以胜任指挥之职。”
“我知阿兰。”赵令僖拿定主意,“明日我找父皇下旨,封你为指挥使,前往灾区平寇。”
“谢公主。”崔兰央激动万分,一旁崔慑确实苦着一张脸叹息。
薛岸瞧着崔兰央的模样,不由笑起。而后目光越过崔兰央,见戏台旁小路上,次燕正引着张湍徐徐行来。遂出言提醒道:“公主,张大人到了。”
赵令僖抬眼看去,喧嚣灯火之间,他静静走来,仿佛花红柳绿间蓦然横出一根枯藤,寂然无声。
席间众人不乏有识得这位新科状元者,见他身披朱红官衣而来,左思右想不知缘由,于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可巧张状元到了。”她牵着崔兰央的手,“本是要让他来弹一曲给你贺生,但既然要去平寇,就让他弹一曲送你出征。”
张湍行至近前,虚虚一礼。
“给张状元备琴,就弹《从军行》。”她拉着崔兰央坐在自己身旁,由着崔兰央为自己布菜。
侍女布桌奉琴,请张湍落座,薛岸在旁笑吟吟道:“陆少将军走得早,领了命便往银州赈灾去,没有这个福分听状元郎的琴。我运气好,沾一沾崔指挥使的光,能听到让池探花都念念不忘的琴声。”
张湍忽然开口:“在银州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