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回只耗费半个时辰,她与皇后一同抵达钦安殿。
“皇后,这是重锦寺弥寰法师的徒弟,无念小师父。”皇帝开门见山道,“三天后,重锦寺要做场法事。皇后身在皇室,修行多年,这场法事需你襄助。朕已叫孙福禄派人收拾行李,待会儿就请皇后同无念小师父一起往重锦寺。”
无念应声行礼。
她焦急开口,话未吐出,便听皇帝补充道:“还有,却愁也一同去。”
“儿也要去?”
“公主与皇上血脉相连,若能在场,必有增益。”无念微笑应答。
皇帝复又叮嘱:“这次去到寺中,并非游山玩水、寻欢享乐。寺庙清苦,但好在法事只需一天,稍忍一忍。等你回来,要怎样吃喝玩乐,朕都依你。御膳房也给你备好了吃食,待会儿就放在车上。”
“儿去原南时,也曾在山间寺庙留宿,这点清苦可难不倒儿。”她笃声回道,“父皇放心,只要对父皇病情有益,儿什么苦都吃得。”
皇帝招了招手,她在床榻边上坐下,望着她鬓边宫花道:“朕还活着,哪有要你为我吃苦的?早些出发,路上慢些走。这回叫崔慑带走一半禁军,护送你们母女二人。我也好在宫中安心养病。”
“叫崔慑留在宫里护卫父皇,我带着阿兰去。”
“崔慑那个闺女,是有些能耐,可让一个小女娃娃守着你,我怎能放心?”
“阿兰身手很好,不比崔慑逊色,父皇安心养病吧。”说完,她又附到皇帝耳边,悄悄说道:“儿还有两个亲信,刚刚学武回来,定能护儿周全。”
皇帝迟疑许久,看着她满心期许的模样,不忍否决,便应下了。等她们离开后,皇帝又传崔慑,命他在暗中跟着,以免出现意外。
鸾车停在宫门前等候。
另一驾马车自远处奔来,在鸾车侧停下。张湍失魂落魄走下马车,天色阴沉,灰云欺压巍巍宫墙。冷风号号,吹起他单薄衣袖。他自鸾车旁行过,穿过宫门,漫无目的地前行。
王焕刚掀开车帘,便见张湍已经走进宫门,不由哀叹。若在往常,张湍必会在车旁等候,迎尊长下马车。足可见南陵王妃带来的消息对他打击之巨大。可惜自他见过南陵王妃后,便是如此模样,一路上半句话也不说。
愁煞人。
王焕遣走马车,看着侧旁鸾车稍觉困惑。但来不及多想,便匆匆追赶张湍,只怕他这副模样再出了什么事端。
张湍不守舍,步履迟滞走了许久,后被台阶绊到,踉跄扑向前去。紧跟在他身后的王焕急急出手捉他衣袖,却被他带着一同扑倒在台阶上。
这才半醒,看着侧倒在台阶上面色痛苦的王焕,张湍惊了,急忙搀扶王焕起身,替他理顺衣袖,拂去灰尘,愧疚问道:“老师,您没事吧?”
“老骨头摔一跤,算不得什么事。”王焕扶着腰,刚刚被台阶石棱硌到,疼得厉害,却又不忍让学生担心,只摆摆手将这事含糊过去。“如今你在内阁,虽只是旁听,不需要你做决断,但将来总有一天,是要你独自一人挑起大梁的。今日听了些事情,便丢了魂儿,若不是摔着一下,恐怕还找不回来。这如何能行?”
两人一同拾阶而上,张湍小心翼翼虚扶着王焕,只怕再磕了碰了。听其一席话毕,张湍沉默凄凄,脚下如坠巨石,寸步难行。
王焕回头看他。
他茫然抬头,嗓音干涩带有鼻音:“老师,十日前,家中双亲,俱过身了。”
王焕怔住,缓缓转身朝向他,抬起手臂后,想了又想,最终轻轻拍在他的肩头。
“随我来吧。”王焕脚步愈发沉重,带着张湍回到文渊阁内。
阁中众臣齐齐抬头,看向门口,目光迎二人入内。张湍跟在王焕身后,低头跨过门槛,这些目光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王大人,有件急事要办。”一人举着奏章上前,好瞥着张湍,口中不忘解释:“皇后离宫,要带上半数禁军,马上就出发,需户部紧急调来粮草辎重。”
王焕道:“拟份公文给去五城兵马司,他们那儿的粮草辎重装车就能出发,随后再叫户部补上。”
“好,我知道了。舒之,你来起草稿件,我去找人核算数目。”
王焕拦道:“这事先交给旁人,舒之这儿,我另有安排。”说罢带着张湍去到内间。
张湍看他在内间翻找东西,愣了片刻才上前去:“老师在找什么?学生帮你。”
“找着了。”王焕抽出件陈旧信函,递到张湍手中:“依葫芦画瓢,写封奏章,陈明丧情,报请解官丁忧。你先写着,我去给你拟票,两不耽搁。动作快些,今晚你就能离京回乡。”
信函上落有浮灰,张湍感激涕零,抬袖擦去浮灰,抽出信笺,目光刚扫过一行,便是为之一怔。这是王焕的笔?????迹。再细看内容,是说乡里遭灾,家中老母亡故,请辞还乡,以尽孝道。
张湍忧思满怀,稍作平复,稳住双手,提笔疾书。
一刻钟后,师生二人皆已书成,王焕从他手中收过信纸,安抚他在内间等候。京中官吏,无论品阶,解官丁忧皆需报呈皇帝御笔朱批。王焕知他此时情绪低迷,只怕误事,便要代劳。
张湍知晓老师好意,却不忍劳烦,执意亲自前往。
念及两人若继续争抢,难免引来外人目光,王焕便不再坚持,但定要亲自送他去往钦安殿见驾。
天色愈黯,天风愈寒,巍巍宫墙未能截断冷风。寒风在宫内长街肆意流窜,吹出猎猎响声,犹如亡魂悲泣。
张湍跟随王焕,静静穿过宫门。
钦安殿内灯火晦暗,王焕疑心皇帝已经歇下,立在门前悄声与内侍沟通。内侍拿不定主意,便通报孙福禄,孙福禄急急出门来迎,向王焕道:“皇上刚吃过药,还没入睡,王大人稍候,老奴这就去通传。”
片刻后,钦安殿们启开,孙福禄引二人入殿。
炭火烧得旺盛,屋内温暖犹在炉中。张湍从寒风中步入暖房,不由头脑昏昏,稳了稳,方随王焕步入内室。
“王焕,孙福禄说你有急事,说罢,早些说完,朕也好早些睡觉。”
王焕同张湍一起下跪叩拜,而后道:“是臣的学生,家逢变故,呈请解官丁忧。”
奏折交到孙福禄手中,孙福禄欲言又止,垂眼瞥向张湍,心中叹息着将奏折转呈皇帝。皇帝半卧榻上闭目养,抓过奏折,一目十行扫完,最终目光聚焦在张湍的名字上。
“原来是你。”皇帝低哼一声,“你父母亲族远在南陵,是谁将这事儿告诉你的?”
张湍默然答道:“家中亲眷托人将信送入京城,臣得信方才知晓。”
皇帝仿佛没有听见,再问一句:“是老七亲自回来的,还是派人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