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正色,他见邮差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与他们相隔十几米的地方,头顶灯泡接触不良,滋滋啦啦的闪,让整个谈话的氛围变得严肃起来。
“银,你还记得殉道者成立的初衷吗?”邮差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掌自然下垂,略微含胸,明是个放松的姿势,却像是静坐在一片阴云下,连视线都是阴郁颓丧的。
“你是指推翻贵族统治,反对阶级意志吗?”谢敏支起一条腿,平淡地问。
“是。”邮差道。
“甘愿以己身为平等殉道,直至实现封控区梦寐以求的再无压迫的和平,实在是非常崇高、令人拍案叫绝的理想,可那与现在的我们有什么关系?”谢敏冷笑道。
“如果殉道者真有为封控区献身的高尚精,就不该对封控区的人民课以重税,不该滥杀无辜暴力示威,不该允许灰色地带的交易,不该用血腥放逐的手段挑选自己的继任者,千不该万不该,它却偏偏不理会。”
“所以你是因此才选择倒戈的吗?你更认同执政官的理念?觉得执政官能给这一切带来更好的结局吗?”邮差指向傅闻安,不惧对方冷酷的眼,直言道。
“逼我在结婚对象面前说人家坏话是不是有点过分啊,邮差。”谢敏戏谑道。
几乎同时,邮差挑起眉稍,傅闻安把手搭在谢敏肩头,轻轻一捏。
“是的,我认同执政官的理念,执政官就是最好的。”谢敏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压力,当即正色道。
邮差:……
“唉,其实你口口声声问我理念,明明你也不信这个吧?你、我、子爵,我们谁有为如此高尚使命奋斗的动力吗?我自不提,子爵想借此膨胀权力成为新的独裁者,而你,邮差,如果你是忠诚的,你就不会秘密约我谈一次。
三众臣皆如此,又指望下面的走狗们有何纯粹的信仰呢?”谢敏道。
“你说的对,我只是感慨,我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邮差无奈地看着他,又瞥了眼傅闻安,明指道:“而且,我不觉得他是个很稳定的靠山。”
“还行,有权有势,涨势喜人。”谢敏胡言乱语。
他肩头的手指挪了一下,在他耳垂上轻轻刮过。
“有权有势?”邮差担忧道,语气有点激动:“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实在有待商榷,银,你当真认同这致你幼年不幸的根源吗?当初要不是傅家进行政治清洗,你又怎么会……”
“邮差!”谢敏脸色一变,他猛地喝住对方,却已经来不及了。
肩头搭着的手掌一沉。
邮差当即顿住,他被谢敏罕见的怒容吓到,又在看到傅闻安的脸色时感到毛骨悚然。
带着疑问与震惊的沉重情绪在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睛中泛起,傅闻安像是被雷当头劈了一道,整个人震在原地,露在外头的手掌因过大力量而显出嶙峋骨骼,山峰一样起伏。
他注视着邮差,确认对方所言真假的目光比刀还要锋利,狠狠剖在邮差身上,如果有实质,恐怕早已鲜血淋漓。
邮差一怔,再看向银仿佛遇到什么棘手难题的严肃表情后,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银向执政官隐瞒了陈年旧事,因为那可能会引起相当恐怖的崩盘效应。
而现在,裂缝被他无心的一言撬开了。
第章
谢?安斯图尔曾有姓谢的旧贵族吗?
不,没有,一定没有。
傅闻安极力搜刮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却找不到哪怕一丁点关联。
谢敏的名字是假的。
是了,‘谢敏’是他用以潜伏的假身份,身世、经历是伪造的,更遑论名字。
傅闻安惊觉,他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谢敏的真名——那因过往苦难而被抛弃的姓名。
傅家进行过政治清洗这事傅闻安是知道的,那时候他还小,忙着在天真稚拙的年纪认清人心险恶,那些风雨飘摇的政治故事于他而言只是闲暇漫谈中的只言片语,是唏嘘一句就不再放在心上的无关紧要之事。
直到他成年,拔掉了那个蛮横独断的老家伙的呼吸机后,这些肮脏烂事才走进他的头脑,又被励精图治的暴君飞速抛在一旁,再不过问。
有什么必要放在心上?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傅闻安不同情败者,他只是心疼谢敏。
“不让他继续说吗?他没说错。”
傅闻安的话语从头顶传来,即便谢敏没有去看,也能通过声音的传递方向感觉出对方正注视着他。
语调微冷,没有责备的意思,平淡无波,似乎没受影响。
可如果真的没有丝毫动摇,为什么他肩头的掌心会如此沉重呢?
“继续什么?向你描述当初我是怎么流浪又加入殉道者的吗?你要是有兴趣听,以后我给你讲多少遍都行。”谢敏嗤道。
“以前为什么不说?”傅闻安又问。
“你会把自己穿开裆裤时候的事讲给我听吗?”谢敏啧了一声,转头轻佻地瞟了眼傅闻安,他本意是逗逗对方,让气氛别太沉闷,谁知被对方眼里的心疼弄得一怔。
“我故意打碎了我父亲视若珍宝的杯盏,原因是他觉得我母亲不够资格用他的珍藏,被罚了一周的禁闭。”傅闻安说着,用拇指抹了下谢敏的眉尾,动作很轻,仿佛谢敏是个易碎的瓷娃娃,碰重了就会坏掉。
“你讲的可不是糗事。”谢敏躲开对方逐渐往他脸颊滑的手指,笑着道。
可你的过去并不难以启齿,我甚至庆幸你一直顽强抗争,让我因祸得福得以遇见你。
傅闻安想着,没能说出口,只是严肃反驳:“我的人生没有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