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妇人推搡了一下儿子,示意他快些登上天阶。
太子殿下黑漆漆的,不似人的眼瞳看着这一幕。
他问:“你要成?当初教导你的老师没有告诉过你,修习我所传授的术法,需得起誓,不得成。”
少年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老师只说……修习术法,可以,可以做官,能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太子殿下沉默了。
他长久不和人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你可知道,十六年前,仙临世,汝国几近覆灭。成,就是在成为汝国的敌人。现在界之上,还有许多窥伺汝国的眼睛。”
少年有些胆怯,却又实在不愿放弃成的机会。
这可是成为长生不死的的机会啊。
“可是就没有好的吗?我知道太子殿下担心什么,但我若成为仙,也能在界为汝国周旋一二……这应该,也是好的出路吧?”
是么?
怎么可能。
看向人,如同人看向蝼蚁。
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因为在他们眼里,凡人的一切都是应该供奉上来的祭祀品。
太子殿下摇头。
“不许。”
说罢,他手中出现一把巨剑,向着眼前的天阶砍去。
几乎是瞬间,那妇人便扑在了天阶上。
太子强强收回这一剑,血气激荡下,他的脸色似乎都白了三分。
但妇人依旧被这一剑的剑气扫过,几乎丧命。
她口吐鲜血,却跪在地上冲着太子殿下叩首。
“求殿下给我儿一条活路!他幼时便修道求仙,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是个好孩子,等成了之后也一定日日叩拜殿下赐予仙术的大恩大德啊!”
妇人额头一片血迹,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继续磕头。
在她周围,乡里乡亲也同样跪下,祈求这位殿下能高抬贵手。
一个乡里能出一位仙,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是能让整个乡里扬眉吐气,甚至得到官老爷认可的事儿,有这少年祇的榜样,纵然乡里再出不了仙,说媒的时候别人一听他们乡里出过仙,那也是要格外高看一眼的。
太子殿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乌泱泱的人群。
他问:“你们……难道忘了仙临世那三年的苦吗?”
“当年是苦的,可现在都过去了啊,殿下。”
都过去了。
原来都过去了。
太子殿下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后,一阵风拂过,他消失了。
妇人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催促着自己的儿子快点登上天阶,免得那位太子殿下反悔。
少年依依不舍,却又饱含希望的踏上了天阶。
周遭乡亲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望着他一步步向上,很快消失在凡人的眼前,激动地相互道贺。
有人冷不丁说了句:“那位太子殿下……不是早就死了吗?”
“噤声!”老者色一肃,却又忍不住怀念,“你们年轻的可能不记得了,当年要不是太子殿下,咱们别说现在有这种好日子,这乡里十个人能活下来一个就不错了,现在家家供着的那尊像,就是太子殿下……”
可他又说:“不过我也老啦,殿下虽然没有还没有老……却也是过去的人啦。”
太子殿下十一年里,终于头一次亲身踏足了繁荣的城里。
这儿是升月城,再过不到百里就是岳武关。
当初刈国仙降世,他和庄鸣岐连夜奔袭千里,曾在这儿修整。
那时候城里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商铺尽数关门歇业,民生凋零,入夜后,城里寂静的仿佛死城。
可现在,他在入夜后入城,升月城灯火通明,街上飘着糕点的甜腻香气,裙如蝶舞,鬓发如云。孩童来回穿行,家家夜不闭户。
十五六的少年人意气风发,在酒楼上夺过一把琵琶,铮然声中高唱某家名士的新作,有道行精深者正坐于台上,向懵懂术者阐述他的道行经验。
这座城在入夜后也如同初生的朝阳,它是年轻的,是向前的。
太子殿下静静看着这热闹的人间。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过去。
汝国受过的伤已经痊愈了,只有他还带着伤疤,久久不肯痊愈。
“原来……都过去了。”他轻声说着,眼瞳里映照着人间灯火。
但最终他没有走进这样明媚的朝阳里,而是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