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望生便把花生装进她兜里,南北说:“嫂子肚子里有娃娃,是她先不要咱们的。”
她一直都晓得?嫂子要再嫁人,生娃娃,但仅仅是晓得?,可真见了,南北好像一下明白许多事?,非常明了。
章望生摇头:“嫂子没办法,不要这样说她。她有了娃娃,咱们应该替她高兴。”
南北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说:“我不高兴,谁爱高兴谁高兴,你真的高兴吗?她本来最喜欢的是二哥,是咱们,这下好了,以后她只晓得?疼她的娃娃,二哥是谁?你是谁?我是谁?”
章望生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小?脸冷冷的,眼睛很倔。他?以为她年纪还?小?,不懂人的无奈,他?不太?清楚一个十岁小?女孩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嫂子以后疼她的娃娃,天经地义,为人父母当然?要疼娃娃。”章望生试着跟她讲道?理,南北回嘴,“谁说当然?疼娃娃?三?金就被她哒哒送人了。”
她说的是公社里一户人家,闺女生的实在多,又养不起,送到亲戚家去了,莫说闺女,就是小?子,碰到艰难年景,说送出去也是有的。
章望生说:“马六叔很疼八福,雪莲姐也很疼她家小?子。二哥在时,他?跟嫂子也是真心疼你,对不对?人跟人不一样的。”
提及二哥,南北难受了,她看见嫂子的肚子,那一刻,才真正觉得?失去了嫂子,她的感觉强烈极了,她想发脾气,又立刻楚河汉界,如果嫂子不再是嫂子,那就彻底远远的好了。
“可那是以前的事?,往后,她会慢慢忘了咱们,因为咱们不是她的娃娃,她会觉得?她娃娃才是最好的。”南北慢慢说道?,小?脸还?是很冷峻,她一板三?眼地解释给章望生,倒像是给他?讲道?理。
章望生问:“所以你避着嫂子?觉得?生分了?”
南北静静强调:“是她先走的。”
“你这像是在怪嫂子。”
“我没,但她走了,就离我们远了,她肯定也晓得?,咱们也晓得?。”南北说出心里话,“咱们不是她最喜欢的了,那她也不是咱们最喜欢的。”
章望生觉得?这小?孩有些冷情?,他?说:“有些东西日子久了,会自?然?而然?变淡,但也不用现?在有意叫人觉得?伤心。嫂子见了你,还?是高兴的,你看,你都没怎么笑。”
其实南北清楚,可她自?己?偏偏先要疏远起来,她像知道?第?一片叶子掉了,秋天就来到。
“我就是这样的,我不会再那么喜欢嫂子了,以后,我也不想她了。”南北很坚定地说到。
章望生心里吃惊,他?有些茫然?:“你说不想,就能不想吗?”
南北点点头:“我打定主意,就能做到。”
“为什么非要这样?”
“我不知道?。”
章望生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心里的哀愁无比绵长?,像不绝的山脉,要起起伏伏到天际去。他?不会忘记嫂子,这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不能忘却的,已经足够多了。
“那这以后,你是不是说忘了我,也就忘了我?”
南北攥紧他?的手:“我不,我要跟三?哥永远在一块儿。”
章望生笑笑:“你不嫁人吗?你长?大?了,要嫁人的。”
南北宣誓:“我嫁给你,三?哥,我长?大?就嫁给你。”
章望生以往听这话,还?有点别扭,嫂子也开过这样的玩笑,他?这会却平静,心里一点涟漪都没有。
戏台子下头坐满了人,外一层还?站着许多人,小?孩儿要么在大?人脖子上,要么在怀里。南北窝在章望生身边,聚精会瞅着戏台,她不再像以前,嚷着自?己?会这个曲儿,那个词的,她安静了一些,像个大?孩子。
上头演的是《穆桂英挂帅》,演完了,演员就啃窝窝头,人在戏里头扮演王侯将相,一离了戏,肚子都填不饱,面儿黄黄的。章望生手臂横在南北脖子上,过了会儿,他?很自?然?地捏了捏她的耳垂,软乎乎的。
南北抓住他?的手,抱在胸前,宝贝一般。
三?哥是我的,她这么想,非常快乐。
月槐树公社来了批知青,那已经是一九六九年的事?情?了。城里学校积压了三?届学生,初中毕业生,高中毕业生,他?们不走,天天忙着斗来斗去,往后的小?学生都没法升初中,这么乱糟糟的形势,到六八年腊月,有了变化。
六九年还?没打春,知青们都到位了。
这事?怪好的,社员们跑过去看,城里来的学生,大?的二十左右,小?的十六七,一共两男两女,住进了公社新糊的泥草房里。
学生们对公社也好,可没过个把月,彼此的好劲儿都没了。社员们本来觉得?这些都是城里人,结果一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底是书生干活没劲。学生们则对乡下很快丧失了热情?和幻想,没有尽头的劳作,没有尽头的饥饿,他?们想家了。
其中一个跟章望生同岁,叫李崎,天天来队里看工分,看得?特别勤,总是觉得?是不是给他?弄错了。
李崎觉得?自?己?干了不少活,但工分并不高,日工值只有两毛钱。他?觉得?怪难受,一难受,就默默吹他?带来的口琴,章望生渐渐和他?相熟,教他?怎么适应劳动。
“我这肩膀上没肉,一天下来,扁担给磨得?又红又肿,来的那两个女孩子一累就哭,我是个男人,总不能也跟女孩子一样哭。”李崎还?嘴角长?满了一圈毛茸茸的小?胡子,看着青涩,但语气很逞强。
章望生说:“最开始都是这样的,咬咬牙,习惯就好了。”
“好想回家啊!”
李崎继续吹口琴,章望生问他?吹的什么歌曲,李崎说:“《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你听过吗?”他?本来跟望生一样,要考高中的,结果后来学校乱了套,他?也跟着人乱,乱着乱着,突然?上头有了安排,就落户到月槐树了,也就十几天的事?,决定特别快,跟做梦似的。
章望生没听过,李崎说他?还?会唱,能用俄语唱。
很快,章望生也学会了这首歌,李崎爱吹口琴,爱唱歌,他?一想家就在音乐上找安慰。
章望生又把这首歌教了南北,南北学的快,李崎说你跟你妹妹好聪明呢。
“三?哥,能跟李崎哥借口琴吗?”南北也听李崎吹口琴了,可真妙啊,那样小?的口琴,能发出那样醉人的声音,她很喜欢李崎,更喜欢李崎带来的不一样的东西lj。
章望生说:“不太?好,那是人家私人的东西,对嘴吹的。”
南北想了想:“洗洗行吗?”
章望生直摇头:“会洗坏的,别想了,你想听,让李崎吹给咱们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