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的榕树下,大大小小的油纸伞颜色各异,如同漂浮在小河中的七彩花瓣,在薄雾中由南向北而行。
姜姃昂首阔步走在最前方引路,小厮们举着大伞,抬着步撵,拥着披了绒毛大氅的姜老太太和焦侧妃跟着后面。
祁公公自诩身子强健,在伞下徒步,边走边问姜老太太可知道她的宝贝孙女准备了什么新鲜戏码给她贺寿。
姜老太太笑着说不知,贵妇们冻的直哆嗦,强装笑脸跟着奉承,赞她是有福之人。
焦侧妃素来不喜欢姜姃,佯装笑意朝前瞥她一眼。
年轻的男男女女走在最后,满怀期待,议论纷纷。
湖边雾气更盛,只看见一面模糊的暗绿在风中张扬狂舞。
前方不远处,碧落自雾气里气喘吁吁地跑来,来不及撑伞,全身湿漉漉的,看着姜姃身后乌泱泱的一片,慌着上前钻到她伞下,背对着众人颤声道:
“二小姐不好了,祁公子进南厢房了,里边……好像还有动静。”
“你为何不拦住他?!”
姜姃惊得脸色骤变,眼一横,怒斥又不敢高声,顾不得听碧绿支吾的解释,抛下众人独自奔南厢房跑去。
房里的光线暗如黄昏,逢月被祁沐恩按的动弹不得,褙子向两边敞开到肩头,凉意自微张的领口灌入,抖的如同风雨中的枯叶。
解毒丸已经显效,身体上的折磨消退了大半,内心却被无尽的恐惧和委屈占据着,痛苦的喘不过气来。
她想象不到自己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厄运,不知还能否安然度过眼前的劫难。
玉碎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惧怕又厌恶地盯着眼前这个白衣男人,心里不由的涌上一丝畅快。
他不配带着这块鱼形玉佩!即使只是巧合也不该出现在他身上,那是独属于梦中夫君的东西,这世间只有苏景玉一个人才配拥有它。
面前充斥着令人无助的苍白,她却满脑子都是苏景玉艳红的身影,泪水盈满了眼眶,顺着眼角滑落,口中无助地唤着“景玉,你在哪儿?景玉……”
瞬息之间如同惊雷灌耳,祁沐恩大梦初醒,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幻想被撕得粉碎,眼里泪花闪动,自嘲地苦笑了声,凄苦地闭上眼睛。
不甘,又或是痛苦到极致时竭力寻找一丝慰藉,冰冷的薄唇再度吻了下去。
微凉急促的喘息接连喷在脸上,逢月胃里翻江倒海,被压住的手臂奋力挣扎,哭喊着扭头躲过。
陡然间房门被一脚踹开,砰地一声撞到墙壁又反弹回来,沁着水气的冷风随之呼呼地灌入,瞬时将妖冶魅惑中苦涩的味道冲淡。
逢月狂跳的心剧烈地冲击着胸腔,泪眼惊惶地望过去。
一道红色身影如同疾风般扑来,抓起沉浸在痛苦之中失了心的祁沐恩,重重地摔向桌角。
紧接着急切又轻柔地抱起她,眉心紧锁,指尖怜惜抚过她缠着白布,血迹斑斑的掌心。
逢月颤抖着缩在他怀里,庆幸自己终于等到了他,委屈又欣慰的泪水成串地散落在他湿透的衣襟上,连声唤着“景玉”。
绷得快要断掉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困境中激发出的力气仿佛也被抽离出去,意识变得轻飘飘的,听着他在耳边若有似无的呼唤声,彻底失去了知觉。
苏景玉紧紧抱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发钗,瞥见一旁断成两截的鱼形玉佩,猛然一脚踢过去,撞在墙上碎的七零八落。
蹙着的眉心蓦然展平,他极慢地转头瞪着祁沐恩,似笑非笑的眼里弥散着骇人的杀气。
祁沐恩全无防备,被摔的眼冒金星,从痛苦中回过来,扶着桌角站起,慢声道:“苏世子。”
光线昏暗,他背窗而立,眼里色不明,听声音像是愧疚,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与嘲讽。
苏景玉抱起逢月踏步上前,听着门外踩着积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嘴角勾起森冷的笑意:“天作之合,早生贵子!”
话音未落,陡然拈着香炉里燃剩下的半块暹罗催情香在掌中碾成齑粉,宽大的袍袖一挥,朝着祁沐恩脸上撒去,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只在转瞬之间。
祁沐恩侧身躲之不及,被迷的睁不开眼,脸上、胸前如同蒙着层淡红色的薄雾。
他慌忙提肘去擦,只觉得颈后一阵剧痛,像是被尖锐之物刺中,热浪猛然自丹田窜起,排山倒海一般涌上。
冰冷的身体仿佛从内而外燃烧起来,胀的快要炸裂,体内似有千万只蝼蚁在爬行啃咬。
他伏在桌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指甲死命地抠着桌延,直到劈裂见血,还未干透的素色袍子顷刻之间被汗水浸湿。
脚步声逼近门口,苏景玉目光一凛,袍袖遮在逢月身前,一脚踹开北墙的侧门。
门环自木门上连根拔起,铜金色的锁链哗啦啦垂在墙面上东晃西摇。
苏景玉抱着逢月闪身入内,回腿一蹬,木门在背后牢牢关起。
浓重的凝香如烟似雾,使本就阴暗的房里越发视线不明。
林玉瑶提心吊胆苦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那个穿着红衣,令她日思夜念的男人破门而入,分不清是惊是喜,脑海中一阵轰鸣。
她红着脸解去披在肩上的雪缎,只穿着抹胸长裙,低着头,撩开薄薄的床幔颤巍巍站起,双手交叠着捂着裸露的香肩,羞怯的声音几不可闻。
“苏世子。”
苏景玉放下挡在逢月身上的袍袖,漠然转眸,看着林玉瑶的眼里没有半分惊异之色。
林玉瑶壮着胆子抬眼,这才瞧见他怀里抱着逢月,愣了一瞬,眼眶微湿,酸涩地咬紧下唇,嫉妒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正当此时,木门的破裂处响起隔壁追逐、撕扯的声音,女子惊恐的尖叫声随之而来。
林玉瑶认出那是姜姃的声音,蓦地吓出一身冷汗,两腿一软瘫坐回床上,苍白的脸颊看不出半点血色。
苏景玉像是没听见一样,淡然将逢月平放在正对墙面的坐榻上,摘去她手上缠着的白布,厌恶地甩开,从衣襟里翻出帕子,轻柔地替她重新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