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之际,京南大营方圆五里之内守备极严,常胜不敢怠慢逢月这位少夫人,亲自迎她到营房外,再向苏天寿禀报。
苏天寿本就不待见逢月,加上昆叔一直探不到苏景玉的下落,他心烦气躁,怒道:“女人家跑到军营里成何体统,败坏我苏家门风不说,还恐破了祥瑞!”
常胜赶忙上前赔笑:“侯爷,少夫人说有重要的事要见您,眼下这形势,她还费劲巴力地赶来,说不定真有什么大事,倒不如先见见,她若只会因为世子被囚困的事哭哭啼啼,您再呵斥她也不迟。”
苏天寿面沉如铁,勉强允了她入营相见。
雨雪交加,寒风凛凛,铅灰色的浓云仿佛就压在头顶。
逢月生平第一次进军营,将士们枕戈待旦,各个脸上凝着肃杀之气,想想苏天寿那森冷慑人的气势,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嫁进苏府这一年,苏景玉把她捧在手心里保护着,如今他身陷囹圄,到了她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了。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请常胜也先回避,独自进了苏天寿的营房。
营房内没燃炭火,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凝香烟雾缭绕,昭示着苏天寿心绪不佳。
他一身戎装背门而立,听见女人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冷冷道:“说!”
逢月抹去脸上的雨水,走到营房正中,施礼后开门见山,语气沉稳而坚决。
“父亲,眼下您兵力不足,日后与皇上对峙怕是要废些力气,逢月得知一个秘密,足以助您扭转当下的局面,只是想恳请父亲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以景玉的安危为先,能拖一日是一日,在他脱险之前尽可能不要与皇上刀兵相见。”
苏天寿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负着手转过身来,恼火道:“老夫戎马半生,还轮不到你教我该怎么做!”
逢月对苏天寿的态度并不意外,眼下她不敢将白绸的事透露给任何人,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家,苏天寿不可能相信她会得知什么足以改变局面的惊天秘密。
不过不重要,只要苏天寿与李亢之间的战事多缓一日,便多一丝希望能将苏景玉毫发无损地救出来。
否则一旦战事打响,即便有白绸在手,李亢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苏景玉,想保他平安难如登天。
逢月向前几步,跪下诚恳道:
“父亲,军中的事逢月自是不懂,但逢月景仰父亲勇冠三军,智谋过人,相信即便是皇上先发制人,您也一定有办法拖延战事。父亲,景玉是我的夫君,我与您一样不希望他有事,还请您相信我一回。等救出景玉后,逢月立即将秘密告知,恭祝父亲大业得成。”
苏天寿再度背过身去,看着墙上的地图沉吟不语。
他刚刚得到加急密报,弥威将军命人暗杀了赵奉君,如今死无对证,李亢派人去边疆求证必定无果。
眼下南边战事吃紧,临阵斩将乃是兵家大忌,李亢信得过的那几个庸人也没有平定战事的能耐,还得靠弥威顶着,就算李亢调来京周的军队,也未必敢轻易攻入京南大营。
苏景玉还在李亢手里,他兵力又不足,自然不会贸然出兵,营内粮多水足,继续与李亢僵持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苏天寿完全没把逢月的话放在心上,更不屑同她一介女流说起这些,反感她多事的同时,也对她不顾一切为儿子奔走的心意感到一丝欣慰,没有继续冷言冷语,下令常胜带她出营。
夜幕初降,雨雪终于停了。
大营外,顺子眼珠滴溜溜地留意着逢月的色,跟进去之前没啥两样,看样子没挨骂。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她这个时候见苏天寿到底要干什么,又不敢问,理了理又湿又乱的头发,拉开车门迎逢月上车。
“少夫人,城门快关了,今日庄子是肯定回不去了,只能争取在城门关闭前进京。崔少爷的夫人一直惦念着你,这两日常常问起,要不你去崔家住一夜得了,明早城门一开顺子就送你回庄子去。”
南门外的客栈大都关门了,今夜只能宿在京里。
逢月凝眉,担心自己住在崔家会给崔荣锦和余洁饶带来麻烦,转念又一想,崔荣锦帮苏景玉暗查太医院,被连累入狱受刑不说,这两日还一直派手下的人帮着打探苏景玉的下落,他们之间的情谊远非寻常兄弟可比。
况且余洁饶小产之后身子也不知道恢复的怎么样了,也该去看看她,趁天黑小心些,应当不妨事,嗯了声跨上马车。
顺子戴好斗笠,驱车向北一路狂奔。
崔宅四周灯火辉煌,一派繁华景象,附近不乏装饰华丽的铺子,所售的东西价格昂贵,品质上乘,比起富隆西街的店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逢月借宿在崔家不好空着手,看见一家点心铺子,让顺子停车去买些回来,带给余洁饶聊表心意。
店里的糕点并非寻常样式,上面雕着各种花纹,有花开富贵,也有小桥流水,俨然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顺子一时看花了眼,知道这位崔夫人是个挑剔的,不敢擅做主张,再一问价格惊的直瞪眼,颠颠跑出来,斗笠下的脸僵着:“少夫人,顺子我不会选,店里没人,要不你自己进去买吧。”
这里的店铺不是寻常百姓买得起的,加上天色已晚,附近鲜少有人,逢月把头探出车窗外左右看了看,只有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便下车往店门口走。
刚走出没几步,一阵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呦,这不是堂堂定远侯府的少夫人嘛!苏景玉都被抓了,你还有闲情出来逛店啊?”
逢月脚下一顿,转头瞥过去,隔壁店门口的灯笼下,姜姃正鄙夷地看着她,曾经的鹅蛋脸瘦成一窄条,身上裹着件厚厚的绒毛斗篷,看起来仍远不及之前丰腴,目光凝滞,声音虚软,像是换了个人,只有那付嘴脸还和先前一样歹毒。
逢月一时没有开口,顺子警觉地向她靠近些。
姜姃笑的幸灾乐祸:“林逢月,你自以为攀上了苏家这门高枝,如今却像个丧家犬似的,真是报应!定远侯谋反,苏景玉就算有丹书铁券护身,不死也要被扒掉一层皮,朝廷正在抓你,只要我一声喊,你马上就能与他团聚了!”
不死也要扒层皮……
逢月本来就忧心苏景玉,听了心尖一颤,她明明知道眼下李亢与苏天寿僵持,苏景玉的境况还不至于那么悲惨,映着灯笼红光的眼里仍忍不住漾起一层水雾,不愿被姜姃看了笑话,暗吸一口气,泪意很快被恨意与嘲讽取代。
“没错,我就是只毫无价值的丧家犬,落魄到朝廷都懒得抓我了,不过若能与我家夫君团聚,我自是求之不得。姜姃,如今祁公子有了别人,你怕是想与他团聚都难了。”
姜姃一惊,吼道:“贱人,你浑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极少能见到祁沐恩,连找他吵架的机会都没有,恼羞成怒地变了脸色。
逢月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祁公子收四喜做了外室,是我亲眼所见,俩人还挺甜蜜的。”
“四喜?”姜姃难以置信,语调挑着反问,彻底拉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