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丹到手,她仍不敢放松警惕,担心有人躲在暗处窥视她,又围着陈列台绕了好几圈,挑了足足八套衣裳才走进更衣室。
霓裳坊是周笙生与江小别逛了近百家成衣铺精心挑选出来的。
不仅仅是因为此处客流量大,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家的更衣室外有隔断,一扇大门套着二十来间独立的小更衣房,不了解情况的王副将自是不敢跑到更衣室外守着颜嫣,如此一来,就方便了颜嫣浑水摸鱼逃出去。
颜嫣挑了身最不显眼的烟灰色衣裙换上,吞下易容丹,在水镜前看着自己变成一个身形瘦削的陌生女子。
待确认自己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破绽后,卸掉钗環打散发髻,重新挽了个单髻,付完买衣裳的银钱,大喇喇地走出霓裳坊。
计划进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颜嫣消失后的半个时辰,整条街都被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包围。
黑影又一次匍匐在谢砚之脚下,尾音微颤:“属下失职,跟丢了颜姑娘。”
霓裳坊内人流量极大,一个不留,就会被人踩到脚后跟。
在这种条件下盯着颜嫣,本就是件难事,更别说,她还去了趟更衣室,黑影自是不敢靠得太近,就这般让颜嫣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本以为谢砚之会勃然大怒,却不想,他竟这般从容不迫,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谢砚之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色自若:“周笙生此刻在做什么?”
虽不懂尊上在此刻提起周笙生是何故,黑影仍如实汇报。
“她一大早就出了趟门,在外闲逛,共接触了贰佰零六人,每个与她接触过的人,属下均已记录在案,尊上可要过目?”
……
寒鸦渡头烟波浩渺。
周笙生色焦急地在凉风习习的河畔等待颜嫣。
算下来,她称得上是四人中与颜嫣关系最淡的那个。
这件事本该由池川白接手,奈何他才与谢砚之有过正面摩擦,又岂能在这个时间点往刀口上撞,更何况,他还扛下了设计埋伏谢砚之的重任,又岂能提前暴露?
江小别与周大幅倒是抢着来做此事,偏生他们二人有要事在身,临时抽不开身,这个任务莫名其妙就落到了她头上。
前两日,拍卖行上出现了两枚易容丹,池川白拍下其中一枚,差人转手送给了颜嫣,也不知易容后的颜嫣是何模样。
周笙生脑子里乱糟糟的,在不停胡思乱想。
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凡女,周笙生本没把那凡女当回事。
岂知,那凡女朝她径直走来,张口就问:“这位小姐可是周氏金铺少东家阿笙?”
听见暗号的周笙生倏地睁大眼,从头至脚细细打探颜嫣一番,方才接话:“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
纵是知晓眼前之人就是颜嫣,也得把这场戏演好,不是为别的,就怕事迹败露后会牵连到整个周家,周笙生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假装不认识,提前撇清也好。
颜嫣又道:“有桩大单不知少东家敢不敢接?”
周笙生忙不迭点头,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只要有灵石挣,我们生意人有何单是不敢接的?姑娘只管开口就是。”
一字不漏地对完暗号。
谁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往周氏金铺走。
周笙生考虑得很周到,先是以“接单”之名,牵来一辆兽车给颜嫣做交通工具,再唤来一个修为颇高的客卿,以“送单”为由,护送颜嫣往落英镇赶。
以防万一,谢诀提前一天出发去了魇熄秘境,落英镇距离魇熄秘境不到五十里,届时,他会来此与颜嫣回合。
如今只剩颜嫣一人单打独斗,兽车上若无修士坐镇,她这一路还不知得遇上多少麻烦事。
.
日月轮换,车轱辘不知疲倦地向西行了近百里。
颜嫣失踪已有六个时辰。
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每隔半个时辰黑影都会来向谢砚之汇报颜嫣的最新动态。
像五十年前那样,他对颜嫣的行踪了如指掌。
唯一不同的是,他再无那时的沉着与冷静。
彼时是试探,如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态。
他仰头望着空中展翅翱翔的飞鸟,垂眸看向溪中卷入湍流消失不见的游鱼。
他若在此刻选择放手,她亦会像那飞鸟,像那游鱼,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他此生不复相见。
风吹,树动。
洁白的木香花簌簌落了一地。
远远走来一个少女,梳着颜嫣平日里最爱的垂髫髻,从身形到面部轮廓,无一不与她相像。
可再像也不是她,谢砚之皱着眉头挪开了视线。
皓月悄无声息地爬上枝头。
夜从未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