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颜嫣目光的谢砚之时而抬头看天上的云,时而低头看地上的草,看这看那,就是不肯直视颜嫣,仿佛视她为洪水猛兽。
颜嫣愈发觉得有趣,又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忽而启唇,状似随意地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至此,谢砚之终于肯看她了。
迎上她的视线,目光深且澄清:“谢玄,字砚之。”
颜嫣颊畔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一副天真模样:“那我唤你砚之哥哥可好?”
谢砚之颔首:“嗯。”
而后又是长达十息的沉默。
颜嫣不说话了,谢砚之时不时斜着眼去偷瞄她,心中亦是万分急切,不知她怎突然就不搭理自己了。
从前都是她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只需应和几句便可。
而今的他完全处于被动地位,一切都需看她的心情。她若想搭理他,便缠着他说个不停,若不想搭理,怕是连面都见不着。
颜嫣倒没谢砚之想象得这般喜怒无常,她不过是在思考,该如何顺其自然地引出她想说给谢砚之听的话题。
犹在暗中纠结的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截住话头:“你……”
最终谢砚之选择退让:“你先说。”
颜嫣便开门见山地与他道:“我想知道你与我前世是何关系?又为何非要缠着我?”
谢砚之道:“夫妻。”想了想,又补充了句,“确切来说,是我强娶。”
“所以,我与你的上一世,并无好结局。”
他色坦然,不似作伪,与他近几日的行事作风倒也对得上号。
颜嫣已然信了大半,亲自盖章他便是这般厚脸皮。
只是“强娶”二字,听上去多少有些骇人,莫名让她联想到了话本子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不知不觉间,颜嫣对他印象又差了几分。
谢砚之也不是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只是不想隐瞒。纸终究包不住火,倘若有一天她想追寻当年的真相,只怕会闹得更难堪。
谢砚之稍稍斟酌,又道:“你呢?你这十六年又过得怎样?”
说不清问出这句话时,他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既怕她过得不好,更怕她过得太好,身边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颜嫣不知他问这番话的用意,心中已然十分清楚,该引出她想说的话了。
她酝酿好情绪,目光飘向远方,柔柔笑道:“岚翎在的时候还挺好的。”
“你大抵还不知岚翎是谁罢?”
“他乃上一任哀牢山山主,修为很高。他任山主之位时,虽也有不少人族修士来十万大山中历练,却都会看在岚翎的面子上绕过哀牢山。”
“只要不走出哀牢山,我们的日子向来都是快活的。”
“可我这性子,贯来闲不住,哀牢山于我而言着实太小了,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景,有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趁岚翎不注意,带着锦羿偷偷溜了出去,方才发现,没有岚翎这等大妖庇护的小妖竟过得这般惨。”
说到此处,她长吁一口气,流露几分真情:“你可知十万大山中有多少尚未来得及化形、便被人族修士杀戮的妖?”
“它们苦苦修行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生出灵智,以为将来能化形,走出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山地。”
“却无故被人族修士盯上,剖走妖丹,皮与骨一个不漏地被带回宗门制成法器,只留下一滩又一摊无用的烂肉腐在山林间。”
那些可怕的画面历历在目,颜嫣嗓音微颤,几近哽咽。
谢砚之自是知晓妖族的处境,却不想颜嫣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这么多苦,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拥抱颜嫣,手伸至一半,方才恍然发觉,如今的他尚无资格与她做这般亲密的事。
他悬在空中的手紧攥成拳,终还是缩了回去,凝视她的脸:“你可恨人族?”
“恨?又怎会不恨呢?”颜嫣耸着肩笑了笑:“可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么?”
“同理,弱小的人族也会成为我们这些山精鬼魅的口粮。”
“我乃帝流浆点化催熟的草木精灵,吸收日月精华即可修炼,可其他的妖不同,人族既为万灵之长,多食自有益于他们的修行,就好比人族时不时要采集灵草炼个丹般寻常。”
“这种事本就称不上孰对孰错,全看谁的拳头大。我更恨的,反倒是那些欺软怕硬,残杀同族的大妖。”
最后一句才是颜嫣真正想对谢砚之说的话。
她今日所要传递的信息很简单——
‘你若对我有意,那便替我去杀了须萸山山主罢。’
接下来,她只需旁敲侧打几句。
他若有心,自会提刀为她杀该杀之人。
原本一切尽在颜嫣掌控中,岂知半路杀出个青冥。
他那把聒噪的嗓音冷不丁刺入谢砚之耳中:“君上!君上!时辰到了,您该开始咯血了。”
谢砚之闻之微愣,旋即,连忙拿出手绢捂住唇:“咳咳咳。”
手绢瞬间被血染红,正要接着往下说的颜嫣满脸惊恐:“你……你这是怎么了?”
谢砚之这精强力壮的,还能是怎么?无非就是想留在颜嫣身边,在使苦肉计扮柔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