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研究员心中已经开始动摇:极强的随机性下,刻录的成功率究竟是多少?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上百万分之一甚至更低?
……这个项目,真的能取得成果吗?如果不能获得虫的垂怜,他们是否只能就此止步,此前的努力悉数付之东流?
除了宁宴和波昂,部分内的研究员们几乎将半生都投入到精力研究之中,尝试过无数研究路径,才终于在这个项目中窥见曙光。眼见着最后一步怎么也迈不过去,部分研究员的心态日益浮躁。
这样的氛围在最近的组会中达到了顶峰。
“近两周,一共进行了一百四十三次刻录实验。两次分析模型有误,一次数值代入错误,其余实验共得到一百四十组数据……”
一名研究员正在组会上例行汇报自己的实验总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地颤抖起来,将厚厚一摞报告放在桌上,双手捂住脸:“……均为无效数据。”
房间内一片安静。没有虫谴责他的失态,也没有虫出言安慰。
事实上,走到这一步,大家都已精疲力竭。哪怕大多数虫无意抱怨,也都失去了安慰同僚的心力。
在他之前,所以汇报的研究员,都以这一句“均为无效数据”作结语。
亚雌从口袋里匆匆抽出两张纸往脸上一按,含糊地低声说了句抱歉,坐回原位。
下一个汇报的是波昂。
他起身前,宁宴抬眼望去。两只雄虫对上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说起来,波昂算是部门内心态最好的成员了。他经历过的失败少,怀揣的希望也就大;对于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也缺乏深入的认识,心中没有扛起过大的包袱。
波昂平常管喜欢耍宝逗乐,此刻被沉重气氛感染,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进行了汇报,便坐了回去。
宁宴刚回部门,还没有做过实验,自然无需汇报。
埃德加正想宣布散会,却听宁宴的声音响起。
“组长,我们研究的是军雌的精力,为什么部门内没有军雌?”
埃德加一怔,随即答道:“走研究路线的军雌本来就少,绝大多数都奔着机甲或是星舰相关专业,哪怕轮不上大热专业,也不愿意来我们这个小项目组。”
“更何况,”埃德加回忆起几十年来的经历,一向坚定的眼中却浮现出一抹自嘲的色,“他们都是军雌,亲眼见过、甚至亲身体验过星际辐射对于精海的负面影响,不相信精力部门的研究能够取得成果。”
“组长,那你为什么选择这个部门?”
埃德加道:“我在念中等学院的时候跳了两级,当时有一个校推名额,可以免升学考试直升高等学院。我没看清条件就报名了,结果一进去就稀里糊涂地跟着老师研究精力,不知不觉就把一辈子投进去了。”
“师兄,原来你也是被老师骗进去的!”
座中一名与埃德加年岁相仿的研究员惊道:“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被哄的!当时太年轻,怀着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雄心壮志,幻想着做一只名垂青史的亚雌。偶然听到老师对于项目的介绍,二话不说就点头加入。等办完手续才知道,部门内除了老师和师兄,唯一的虫居然就是我!”
埃德加的老师因为长期处在强辐射中,在精力部门成立不久就病逝了。他开创了精力部门,却只带出两名学生,除了埃德加,其中一名就是方才说话的亚雌。
他虽然年长,但说话风格一向幽默风趣。话语落下,在场的虫都笑了。
方才汇报时没能控制住情绪的研究员也笑出声,撮了下鼻子,忽地开口:“我是因为家庭原因。我的雄父去世很早,雌父一直饱受精海的困扰。后来,他攒够了贡献点,我劝他再次匹配,但是他说,既然对我的雄父宣誓过忠诚,就不应该再对其他阁下再做出那样的许诺……”
他忍不住又低下头,手中团着纸巾,用力按了一下眼眶,才继续:“在我考上高等学院的那一年,雌父没能熬过精力暴动。踏入封闭室前,雌父叮嘱我,他已经攒出足够我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星币,让我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可以放心去找我的雄父了。”
他的眼泪有些收不住,旁边的研究员递过去一包纸巾,他低声道过谢,才把话说完:“我最初想要搞科研,是妄想着能够救雌父。现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想一想从前的事,也会生出动力。”
刚才递纸的那个研究员接着他的话头:“我纯粹是因为升学考试超常发挥,压线进了星球上最好的高等学院,正赶上组长过来招虫。听说干满五年能有帝都星户口,雌父当机立断就把我打包送走。”
原本凝滞的空气再次活跃起来。
“我是听说亚雌在机甲专业会被排挤,吓得我连夜找了一个全是亚雌的部门。”
蒠蕷“我有同学进了隔壁机械臂部门,成天在朋友圈嚷嚷着要做出‘帝国最锋利的剑’;还有虫去搞震波炮了,号称要为帝国研制秘密武器。我就想着,秉持虫本主义,我要从源头着手研究精力。”
众研究员被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分享起自己的故事,或是含泪、或是含笑。
“我、我能说吗?”
波昂一直安静地听着,忽地像个初等学院生似的小声问。亚雌们顿时止住话头,纵容地给他留出发言的空间。
被这样齐刷刷行注目礼,波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也都知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之前什么也不会。进部门的第一天,连供电板都不认得,还险些把实验室的电给切断了。刚来的那段时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己认领的工作做了一半,最后还要麻烦其他虫帮我收尾。”
“虽然到现在也没能听懂大家开会时讨论的专业术语,虽然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很枯燥,但是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渐渐觉得挺有意思。”
“不是在家里打游戏、和朋友一起逛街聚会的那种‘有意思’,”波昂思忖一瞬,换了个词,“就是觉得,我做的事也是有意义的。”
说完,波昂更加不好意思了,轻轻推一把身侧的宁宴:“宁宁,你呢?这个话题还是你先提出来的呢。”
有亚雌也笑着接话:“是啊,要不是有宁宴阁下,我们还走不到现在这一步呢。”
“我吗?”
宁宴听着波昂的话,正有些出,见话题拐回自己身上,下意识如实回答,“当时的负责虫……”
他忽地一卡壳,微微一顿才往下说:“和研究所合作能够得到军部的庇护,这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此刻,研究员们面上的沉闷愁绪一扫而空,没有虫注意到他那不明显的停顿。他们纷纷想起宁宴从前的遭遇,反过来安慰他。
“都过去了。”宁宴摆摆手,轻声道。
就此,宁宴正式过上家与研究所两点一线的日子。
正值议会上院部分议员换届。各派公布候选虫名单,待上院投票通过后便可正式上任。
候选虫在派系内部选定,之后基本不会发生变动。除非在即将上任之际被爆出重大丑闻,几乎不会被否决。所谓投票,一向是程序上的安排,走个流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