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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柳待阳春(下)】(武侠,母子,纯爱,历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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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4-05

先祝各位清明节假期愉快,我是没时间回家上坟了。地址[邮箱 LīxSBǎ@GMAIL.cOM发布地址ωωω.lTxsfb.C⊙㎡答应的四月更新梅柳下

半,本来是打算四月开头就更完马上就发的,但前两天身体突然滑铁卢,腹泻头

晕加恶心四肢无力,被折磨到晚上睡觉都睡不着,去大医院开了药吃了两天才好

转过来,所以硬生生拖到清明节了,但也还好,趁着节假日也能涨涨热度吧,还

是挺有意思的一个故事。

一开始呢,这个故事非常简单,就是突发奇想了个小故事,一个武侠世界里,

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和武林高手母亲,儿子发现自己不是亲生,然后黑化独占母

亲,但这个故事太单薄了而且非常脑残,虽然一开始想的就是写一个坏的流脓的

主角,但显然没有人会喜欢这个故事。就在这个时候呢,偶然间想起我们高中历

史老师课堂上吹明朝的一些牛逼,说朱元璋怎么样朱棣和朱允炆又怎么样,于是

突然茅塞顿开,这样一个以靖难之役为背景的武侠短篇就诞生了。

因为后面剧情和背景扩展开来,所以肉戏的发挥就变得更加狭窄,变成了一

个主要以剧情为主的短篇,为此我也非常担心,害怕会因为这个而影响观感惹得

很多想看肉戏的书友不喜欢,但在和书友探讨后经过考量,我还是选择坚持剧情

为主,所以这一本的肉戏就显得非常单薄,在此也给觉得肉戏太少而失望的朋友

们道个歉。在此基础上呢大纲里添加了一些多的人物,比如陈勋徐衡道宣,而在

写的时候呢又突发奇想地添加了一点人物,比如沈伯才,这个角色有什么用呢,

我先不说,假如有后续的话,这个角色才会有用,所以说……

这本小说构思的不算很久,所以整体也没有特别严谨,再加上前两天身体原

因包括现在也不是特别舒服,所以有一些漏洞和不算特别合理的地方就不要追究

太多啦,历史只是背景,这本小说也是纯属虚构,如有任何雷同纯属巧合,如有

任何虚假也是艺术加工,再次叠甲。

梅柳待阳春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也可能是最后的结束,那就江湖路远,有

缘再见。

————分割线————

有生无养,断指可报;有生有养,断头可报;不生而养,百世难报。

建文三年冬

待到母子二人回到家中,已是打更时分,即使是朝廷解锁了宵禁,街道上也

已经没有了多少闲人。南宫玉蓉一路向顾长生问起他今日为何迟迟未归家,顾长

生也只是说陪郡主闲聊甚晚,他听到她与大伯的谈话,还有方才徐衡的威胁,他

都没有说。

「以后若是还要晚归,好歹也遣人报个平安,这些日子不算太平,娘也是担

心你。」南宫玉蓉千叮咛万嘱咐道,徐老半娘的女人特有的唠叨还没有在她身上

出现,但处于对儿子的担忧,她还是会忍不住多言几句。

「孩儿知晓。」顾长生身心俱疲,只能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南宫玉蓉也察觉

到了儿子的心累,最后母子二人一路缄口不言。

「长生!弟妹!可算找到了!」然而,一回到家中,顾长生就发现了一位

「不速之客」。

「没事,只是陪郡主晚些而已。」南宫玉蓉解释道,顾柳岺殷勤地端上两杯

茶水,那沧桑而刚劲的面庞,曾经顾长生认为是如此的可靠,但就在刚才,他的

心中却没来由地生出无限的反感。

「不了,我不渴。」顾长生冷漠地拒绝了大伯的好意,言语中甚至毫不隐藏

自己对他的厌恶。

「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顾柳岺也感觉到自己在这里颇为尴尬,于

是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这里。

「长生,你觉得……郡主如何?」四下无人之时,母子二人又相顾无言,最

后南宫玉蓉忽然问道。

「她是个好姑娘,但我不会和她在一起的。」不仅是因为这桩婚约本就是一

纸空谈,而且顾长生自己也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

「如果可以,娘只希望你有一天能真正成家立业,如果娘能早一点看到那一

刻就好了。」南宫玉蓉忽然感慨道,顾长生心头一紧,听到这话,为何自己胸口

感到无比的难受,这明明只是母亲对自己未来的美好期待而已。

为什么……

次日

「长生!长生!」

顾长生刚一出门,一道雄浑热情的声音就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来是大伯顾柳

岺,一大早他就守在了门口,糙汉子笑容满面,手脚却十分局促,好像现在他们

两人身份互换,他才是晚辈,顾长生才是长辈似的。

「长生,这些天来那老狐狸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顾长生现在虽然并不想与大伯相处,但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理论上还是自己的大伯,他没有必要表现的太过反常,不过他还是难以扼制心中

莫名的不满,连一点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我们是一家人,如果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告诉我……对了,有些东西我

必须要给你。」说着,顾柳岺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递给顾长生,顾长生

接过后却发现异常沉重,差点没拿稳。

「这些是……」里面都是些他没见过的东西,很多都是些武器的零件,剑格,

护手,刀镡,甚至还有一把弯型匕首,岑光明亮的刀身上尽是狰狞张狂的水纹玫

瑰花纹,他曾在一些天竺商人手中见到过这种拥有奇特花纹的武器,他们称之为

穆罕默德花纹钢。

「我很遗憾你的父亲并没有真正为你留下许多东西,这些都是我来之前整理

他的遗物里挑选的,这是他最早习武时用的剑上的剑格——那时候他还没有和那

个老疯子学刀,这是他……我也不知道砍断了多少个刀上的刀镡,还有这个…

…」顾柳岺自顾自地伸出手指一个又一个地向他比划着这些东西,脸上洋溢着沉

醉又苦涩的笑容,最后那根粗实的手指停留在那柄扎眼的匕首上,「这个,是他

从一个鞑靼的千夫长手里抢来的!那个家伙,被他一刀连人带马一起掀翻,被那

壮实的黑马压的口吐鲜血,却还是要掏出匕首捅他一刀!最后却落得个人手分离

的下场。」

「这些,都是你的,该是你的。」顾柳岺不再唠叨,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都推进顾长生的怀中。

我的?呵,若是他现在知道真相,又会怎想。

「我不能接受,大伯,这些东西就交给娘吧。」顾长生淡淡地摇了摇头,将

盒子退了回去。

「这……也行,那个,还有一件事。」这时,糙汉子突然变得忸怩了起来,

这副模样比刚刚和他见面时还要局促,那双本来犀利无比的吊眼小心翼翼地看着

他,好像是个请求地主多给工钱的苦工似的。

「什么事?」

「你娘……平时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这一问似是彻底引爆了顾长生的底线,他几乎是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才遏

止住了自己的失态,但那股无明业火重新在他胸口燃起,他甚至萌生出了从未有

过的恶意。

「我不知道。」顾长生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那她平时有没有……」

「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她是我娘又不是我……」顾长生突然顿住,最后

怎么也说不出口,心中那阴郁堆积成山,他也不愿在对眼前的男人发难,只能绕

开顾柳岺径直离开,「我还有事,不陪你了大伯。」

「……唉。」顾柳岺也看出来顾长生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但无论怎样,这不

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回想起那天南宫玉蓉回答自己时的眼神他就知道,

他已经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了。

「顾大侠,多年未见,你可从来没跟我这个老朋友叙叙旧啊。」

顾柳岺听到这个声音,原本黯然失落的眼神瞬间重拾起了光芒。此时眼前这

个人,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徐衡。」男人略显沙哑而沧桑的嗓音冷漠而决绝,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早已

决裂许久的旧友一般。

「顾大侠,何必如此见外,当年在胪朐河,若不是我,你还能捡回一条命吗?」

徐衡谈起陈年往事,那向来阴狠毒辣的目光狠厉地刺向顾柳岺背后那柄长枪,

「我兄长的枪可还好用?」

「徐先生若是知道你今日之所为,令江湖如此多豪杰身临险境,怕是九泉之

下都不得安宁。」顾柳岺谈及徐清泉先生更是气上心头,难以想象那般高风亮节

的徐先生和眼前的朝廷走狗是同胞兄弟。

「我的兄弟,他是一个古板又固执的人,」然而,徐衡听完却没有一点生气,

反而还像是看台上的说书人一般娓娓道来,「所以他一辈子只能在衡山当个道士,

注定没有什么建树,几十年后他就会被世人遗忘,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我

知道,这世道变了,在我几十年的岁月中,有两个人让我看清了一切,一个就是

我的兄弟,而另一个人——叫胡惟庸。」

「我认识这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爬上高处,又跌落低谷,把自己摔了个稀

巴烂,他以为自己大权在握,成了宰相,就能一手遮天,却没想到是赔了别人做

嫁衣,他也注定要成为牺牲品。但他,他的名字一定会被世人记住,他一定会成

为历史车轮中的一部分。说实话,我羡慕他。」

「顾大侠,」徐衡那深深凹陷的眼眶重新看向了他,顾柳岺只在那深邃的漆

黑眼眸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恐怖,「眼下,就有一个机会,让你我都能成为史书

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再是默默无闻,几十年便化作骨灰消失不见的阴沟老鼠,

而是名留青史,千秋万代!」

「你想……让我成为武林盟主?」顾柳岺已经再清楚不过他的意思了。

「没错,虽燕王之兵与朝廷以卵击石,但皆为精兵良将,武林大会是皇城的

最后一层保险,要想让这层保险更加牢固,燕王必须死。你若能杀燕王,死了你

我都能流芳千古,这难道不是你们兄弟俩一直的愿望吗?史书是赢家写的,燕王

死了我们就是赢家……所以万一,燕王真能打入京城,擒贼先擒王,也得找个最

有本事的人来,这个人选,除了你,那也只有南宫玉蓉。」

「狗官!你想做什么!」顾柳岺一听到他要拿南宫玉蓉威胁自己,也瞬间暴

起动怒,差点就要冲上前来一抓掐断他那老朽脆弱的脖颈。

「这里是京城,你们还想造反不成!」徐衡大吼一声,丝毫没有被他的暴怒

而吓到,「燕王还在北地,你们可还在京城,你和南宫玉蓉武功好,那臭小子你

们保得住?好好想想!顾柳岺,我奉劝你一句,听劝,我从官三十余年,学到的

最有用的锦囊妙计,就是人活在世,头脑一定要聪明——不要学胡惟庸,不要成

为下一个胡惟庸。」

徐衡不再多言,转身背手而去,顾柳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此刻的他就连当

年与鞑靼在战场血刀相见之时都未曾如此迷茫。他远道而来本想是保全弟妹和侄

儿,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深陷其中,沦为他人棋子。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

……

「发什么呆,有事快说!」

眼前的老人尖酸刻薄地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吼道,顾长生这才从迷茫中回过

神来,自己来找唐钰是有要紧事要办。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唐门以暗器为生,有没有什么暗器能百步之外置人

于死地?」

「你要杀谁,这么费劲?」唐钰一时还有些惊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发

现这小子看着确实有些和上次见面不太一样,整个人精神萎靡,像是受了什么巨

大刺激一般,如今又忽然说想要杀人?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你说过,与你无关便是,有没有?」顾长生没有透露原委,他也知道唐钰

并不在意这些。

「有,但你也得帮我的忙。」唐钰直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这是

吐真言,吃下去,或者混入水中让人喝下去都可以,药效很短,但吃了的人无话

不言,把这个给你娘吃,供出八环夺命鸢的消息,回来告诉我。」

「我自有办法知道这些。」顾长生不愿做出伤害母亲的行为,这样无疑是在

联合外人对付自家人。

「放心,没毒死不了人,老夫是心狠手辣但不是脑子有病,在武林大会期间

毒杀玉蓉郡主这样的蠢事我可做不出来,我只要八环夺命鸢的消息,她的话,一

定要真,老夫没时间跟你打太极,知道么?」唐钰的态度异常坚决,顾长生知道

已经没有退后的余地了,而且……

如果真如他所说,吃了这个什么真话都能讲,说不定……

「我要帮你,也有条件,」顾长生接过唐钰手中的药丸,同样坚决地看着他,

「你要帮我扰乱武林大会。」

「一言为定。」

……

残雪压塌了檐角褪色的灯笼,朱雀大街上零星散落着踩扁的炮竹碎屑。护城

河边的柳条裹着冰壳垂下,风掠过时发出细碎的琉璃相击声。沿街商铺门前的春

联被融雪晕开,朱砂红顺着青石板缝蜿蜒,像一道道结了痂的血痕。偶有裹着灰

鼠袄的行人缩颈疾走,老棉鞋陷进雪窝的闷响,反倒衬得这年节后的皇城愈发空

寂。

过垂花门时,一道冰溜子正从雀替上坠落,碎在青砖地的雪堆里。九曲回廊

的阑干积了半尺厚的雪,倒似裹了层素绒毯子。抄手游廊的冰裂纹窗纱后头,隐

约可见假山石上垂挂的冰锥——那原是引山泉的竹管冻裂后,滴水凝成的钟乳状

冰晶。

转过莲池,水面浮冰裂出蛛网纹,底下一尾红鲤倏地摆尾,搅得冰层下浮起

串琥珀色气泡。池畔的湖石被雪涂成馒头状,石缝里探出几茎枯荷梗,梗上黏着

的冰片在暮色里泛着青。

后山的竹林最是惊人。新雪覆了旧雪,竹梢弯成满弓的弧度,时不时抖落一

捧雪沫子。有麻雀扑棱棱飞起时,整片竹海便簌簌震颤,雪粉混着冰晶扬成雾,

露出底下冻成翡翠色的竹叶——那绿竟比三伏天的更浓烈,像是把四季的精魄都

凝在这冰壳子里了。西墙角的老梅偏在此刻开了。虬枝上的积雪簌簌滑落,露出

底下猩红的花苞。梅瓣上结的霜被夕阳一照,恍若刚从哪位美人口中呵出的血珠

子。

「娘,十五过后,便是冬七,黄历上说是祭祀的好日子,算下时日,也有许

久未去看看爹了。」顾长生帮南宫玉蓉沏着茶,忽然说道。

「嗯……你这么说来,确实有些日子了,你去收拾一下,把家里还剩下的腊

肉都带上吧。」南宫玉蓉浅抿了一口细茶,平淡不惊地答道,好似并不是在准备

亡夫的祭拜,而是参加一顿晚宴一般平静。

「是。」

二人来到后山,这片竹林早已被几天连续的初雪压的银装素裹,临春突如其

来的晴朗天又在极速蒸发着空气中弥漫的冷气和处处包裹的积雪,导致即使烈阳

高照,金光撒身也不见得有多么温暖。

就连南宫玉蓉也不得不身着一件宽大银白绒毛镶边的斗篷,日光擦过她兜帽

边缘的银狐毛时,竹林间积雪正将最后一线天光吞尽。

素白斗篷裹着的身段似松枝承雪,越是料峭处越见风骨。兜帽半掩着玉雕般

的下颌线,却掩不住唇上那抹冻红的艳色——像雪地里独独开了一粒朱砂梅。风

卷起斗篷下摆,忽现一截霜色裙裾,褶皱流淌如冰河乍裂,隐约透出腰间坠着的

羊脂玉禁步,寒雾里浮着层青荧。帽檐阴影中漏出半张脸。眉是远山巅未化的雪

痕,鼻梁却如剑脊破开暮色,将本应柔美的轮廓劈出三分肃杀。最惑人的是那双

眼,眸色竟比檐角冰棱更清透,眼尾天然微垂,偏在睥睨时掀起惊心动魄的弧度,

恍若寒潭忽被月光凿穿。

她抬手拂去石栏积雪时,斗篷滑落半肩。脖颈至锁骨的线条似鹤引颈饮泉,

连最挑剔的画师也要掷笔兴叹。袖口露出的腕骨如冰雕雪塑,青色血脉在玉色肌

肤下若隐若现,倒比腕间翡翠镯更似一件精魄凝成的法器。后山风起时,兜帽终

于被掀落。

青丝未绾,泼墨般垂至腰际,发间竟无半点珠翠,唯鬓角别着朵冰晶凝成的

优昙花。花蕊里蓄着粒雪珠子,随步履轻颤,将将欲坠未坠的模样,恰似她眼角

那颗被寒气凝住的泪痣。最绝是转身时斗篷旋开的弧度。绒毛在残照里泛起银辉,

恍若把整座雪原披在了身上。衣袂扫过覆雪石阶,却未留下半分褶皱,倒似这满

园冬色皆不过是她曳地长裾的延伸。>Ltxsdz.€ǒm.com</>

母子二人静静地走在这一不

25-04-05

远不近的羊肠小道,顾长生仅仅以余光瞥过一眼,

便不得不强行让自己转移视线,因为他知道多看一分一秒都是对自己内心的折磨,

他不愿承认自己对南宫玉蓉日益增长的情愫,但越是想要否认,却越是在意。

山坡上的小土丘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一块惹人注目的花岗岩石碑,上书几个

大字——游云快刀顾天明之墓。

此时的顾长生内心无比的平静,曾经他每年随母亲来到这里,由于极少对自

己谈及父亲,他几乎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和属于他的故事,这么久以来,

身为妻子,母亲和他说到父亲的次数甚至还不如大伯来的多,他本以为是在照顾

自己的感情,不想让他因为失去父亲而悲伤难过,没想到……

南宫玉蓉的面色也平静得反常,那冷若冰霜的面庞上仿佛比这些地面上稠厚

的积雪还要冰冷,来到坟前的她只是机械般的重复着祭祀的动作,将积雪扫去,

在坟前摆上腊肉米饭,用火折点燃香腊纸钱,纷飞的火苗烧化了她漂亮弯曲睫毛

上结成的细冰。

「娘,父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惨遭毒手的?」顾长生借此机会试探性地问

道。

「其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和他……发生了争执,忽然之间,他

的胸口被戳穿了一块大洞,我们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八环夺命鸢……的确是天下第一暗器。」南宫玉蓉叹了口气,看样子并没有撒谎。

「呃……长生……」就在这时,南宫玉蓉忽然眉头一皱,双目几近失去光彩,

身体倾然侧倒,顾长生连忙上前将其揽入怀中,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娘,你方才说的可有半句假话?」顾长生知道这是吐真言已经发挥了药效,

自己想知道真相必须抓紧时间。

「是,那日我与顾天明在相府争执不下,他怕伤了我一直避退不战,突然之

间就暴毙而亡。」

退避不战?娘和父亲当时还在打架吗,为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娘,我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不对,这些都不重要,他要知

道的是自己的身世。

「唔……噗!」可突然之间,南宫玉蓉双臂一颤,竟口吐一抹鲜血,一滩血

水喷吐在他雪白的羽裳之上,而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登时吓得顾长生惊恐万分。

「娘!」顾长生探了探鼻息,尚有出气,立刻抱起南宫玉蓉一路狂奔回家,

安顿好母亲后又马不停蹄地向唐门客栈而去,他知道若是唐钰真的下毒,寻常大

夫完全无法医治,只有找他本人才有一线生机。

「唐钰!」

顾长生一脚踢开房门,从怀中掏出匕首直直对准老匹夫的眉心,那炙热如熊

熊烈焰在瞳中燃烧的怒目仿佛瞪视就能将他千刀万剐一般恐怖。

「你不是说那药没毒吗?!为何我娘吃了会口吐鲜血!」

「呵,看来你真的喂给她了……」唐钰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继续钻研着那厚

厚的设计图纸,「只不过加了点假死用的吐血药罢了,你娘年轻时候用过的次数

估计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没有问题的。」

「我如何信得了你的话!」顾长生还是不愿相信。

「你不信大可现在就去向那狗官告发我,可到时候要是查出来什么事都没有,

那狗官借机发难可就不是老夫的问题了……」唐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一点都

不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反而还提醒他道,「你可别忘了我要你办的事,问出来了

么?」

可恶,一时心急,他的问题倒是问出来了,可我的呢?顾长生懊悔不已,可

没办法,若是再来一次,看见母亲出了事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来找唐钰对峙,母亲的安危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我娘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我爹是突然暴毙而亡,那暗器无

声无息,无踪无形,就一瞬间,我爹就被穿心而亡。」顾长生如实答道。

但这怎么可能呢,任何暗器再怎么变化多端,它终究也是实体,一定会有轨

迹,声响,怎么可能会有无声无息的暗器呢?

「虽然我很想嘲笑你是在胡说八道,但游云快刀的的确确是死在了相府,八

环夺命鸢实实在在的夺走了天下第一快刀的性命,这世上能伤他的人都寥寥无几,

唯独八环夺命鸢杀了他……」

顾长生还担心唐钰听到这番话会因不满意而暴怒,但谁知唐钰听完却十分受

用,甚至真的抬起头来仰天长叹,似是在思考这无声无息的暗器到底会是什么模

样。

「无声无息……无踪无际……」顾长生也抠破了头都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

的东西才能符合这样的描述,甚至还能用它去杀人。

「或许,这本也是天意呢……」唐钰抚着手中厚厚的草纸,嘴里自言自语,

「或许老天也不希望这东西能存在这世上,它的命就该绝……」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我没有察觉到,它存在过,就一定能重新复刻出来。

到底是什么,想想,再想想……

「这里,为乾宫,在坎宫之下,你却将它置于乾宫之上,兑宫之下。」

「是,那日我与顾天明在相府争执不下,他怕伤了我一直避退不战,突然之

间就暴毙而亡。」

八卦阵……暴毙而亡……

「如果,」顾长生不由得向一个从未猜想过的方向推测道,「如果八环夺命

鸢,不是一件暗器呢?」

「你什么意思?」唐钰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莫名其妙,八环夺命鸢

是天下第一暗器,江湖人尽皆知,什么叫它不是一件暗器?

「我的意思是,它并不是从那贼人的手里,或者从某个地方射出来,而是

……它本来就在那个地方,只是我父亲他踩了上去,所以突然他就……暴毙而死

了,我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八环夺命鸢,并不是一件暗器,

而是——」

「一个阵眼。」唐钰接过了他想说的话,的确,说到这个地步,没人不明白

的,但这个想法显然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唐钰并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他。

「你想怎样复原这东西?」唐钰始终没有正视过的剑目终于端正起来,那与

朝廷命官,少林武当都是白脸冷眼的面容,在眼前这位晚辈面前却荡然无存。

「如果你信任我,请把这些都给我,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能复原。」顾长生也

同样十分忐忑,不只是他对于复原八环夺命鸢这种禁忌之物的忌惮,还有他对于

自己能一展身手的兴奋,这么多年,他所做的一切在母亲看来都是邪门歪道,在

那些士大夫儒雅之士面前都是奇淫巧技,但这一刻,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如此痛

恨仕途。

唐钰只犹豫了片刻,便将所有草纸全部卷起放入竹筒,他知道这些东西留给

自己,就算研究到自己生老病死也不可能参透半分,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他唯一

的希望。

「等等!」顾长生刚接过竹筒,正要离开之际,唐钰再次叫住了他,这次他

从怀中拿出一个护腕,贴紧手腕之处尽是精密绝伦的机关齿轮,像是一只迷你弓

弩一般的机关镶嵌之上,还有一根青绿色似柳叶一般的箭针。

「这是飞柳叶,百步以内可穿人骨,箭头带有剧毒,中箭必死。」

「多谢。」顾长生小心翼翼地接过飞柳叶,这就是他杀死徐衡的关键。

……

吱呀——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母亲沉睡的模样,美人清秀的瑶鼻呼出均匀的

热气,温润的月光洒落在她娟秀温和,倾国倾城的容颜之上,仿佛眼前之人是那

九天寒宫中的姮娥仙子。顾长生疲惫地坐在母亲身边,又是跑东跑西的一天,他

这几日头脑转的太多,几乎每日都会头痛欲裂,得知自己身世后的苦闷又无时无

刻萦绕在他不安的心尖,可这些笼罩在他心头的乌云,每当在看见母亲时却都能

烟消云散。

他已经知晓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感情,但她呢?顾长生不知道,如果自己

得不到她的回应,恐怕自己会心碎而死,所以他不敢,就算他知道了自己并非她

亲生,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禁忌,他也不敢向她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娘……」顾长生轻声呼唤着,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仿佛他那无法回应的现

实。

男人的拇指擦过柔软纤薄的红唇,女人的容颜在诱惑他,女人的呼吸就是对

他最好的春药。顾长生俯下身子,对准那幽兰吐息的薄唇轻轻吻了上去,与上次

粗暴而无意识的撕咬不同,这次的吻是纯粹而自主的。女人的点绛玉唇柔软而细

腻,仿佛在含住一块温软津甜的青玉,皓白贝齿被轻而易举地撬开,肆意侵略的

大舌卷起毫无防备的檀口嫩舌,两片软肉互相研磨交合,男人的舌头入侵探索,

侵略舔舐着每一寸角落,誓要将这里的一切全部染上自己的气息。

为了不惊醒熟睡中的母亲,顾长生并没有陶醉其中地窒息强吻,而是极其温

柔,一点一点攻城略池一般地品尝着口中的香甜,时而亲吻吮吸津香柔软的香舌,

时而抿舔轻咬上下唇瓣,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的细微谨慎。

待到双唇分离,数座银桥在二人唇舌之间藕断丝连,在月光下闪耀着熠熠生

辉,顾长生内心依旧火热,熊熊燃烧的烈焰在他胸腔翻涌,他恨不得今夜就彻底

霸占眼前的熟美少妇,但现实不能允许,他的春心在今晚只能做到如此浅尝而止。

理性终究战胜了迷醉,他抚平母亲额前因他而凌乱的发丝,最后在额前留下

浅浅一吻,拖着疲软的身躯迎接更诡谲莫测的明天。

「长生。」

然而,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句呼唤,几乎令他背脊上的骨髓都结成了寒冰。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家。」等到他回过头来时,发现母亲已经坐直了

身子,原来她根本没有更衣入睡,白天时的一身衣物都还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

那她到底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顾长生似是见鬼了一般,原地愣住站着不动,一双黑瞳惊恐万分地

蜷缩变小,像一对死鱼眼一般瞪着南宫玉蓉。

「娘在问你话。」南宫玉蓉加重了几分语气。

「……我去哪儿,」顾长生咬牙低语,这些天以来被压抑的所有负面情绪在

这一刻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你不该高兴才对么?」

「你说什么?!」

「我都不算你的儿子,我走了不是更好,你我之间也不用这样提心吊胆的生

活。」顾长生双眼失去色彩,看向南宫玉蓉的目光也失去了神色。

啪!

「混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宫玉蓉几乎是跳起来扇了他一巴掌,

但扇完的刹那,她愠怒的脸色消失了一瞬,那只隐隐作痛的手掌也跟着微微发颤,

但她还是拿出了身为人母的高傲斥责了他。

「那你就告诉我!我到底是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躲着我我躲着你!」顾

长生再也无法忍受了,脸上火辣的疼痛钻心刻骨,却怎样也无法比得过他胸口的

疼痛,「你知道的,我爱你,不是儿子与母亲,而是……」

「住口!你……你这孽障!给我滚!滚出去!」南宫玉蓉气急而怒,玉手乱

颤指向门口,语无伦次地斥骂道。

「你不说,我也会走。」顾长生似是下定了决心,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而现实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再也无法和南宫玉蓉回到曾经的关系了,与其如

此,倒不如他主动离开。

砰!

家门震声而闭,南宫玉蓉同样心绞万分,儿子离开令她心碎欲死,可她同样

无法接受这等违背天道伦常之举,纠结之际理智终究战胜了感性。可当她看见儿

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之时,她竟下意识地向前迈步,伸出手想要挽留,口中也情

不自禁地呼喊出声——

「你要去哪儿?儿啊,你要去哪儿!」

……

北上。

这是顾长生唯一能想到的出路了,找燕王的部队,顺便还能将武林大会的各

种消息告诉他们,等到燕军冲破城门,他再来接母亲下南洋,如果她不愿跟自己

去,至少她会是安全的,不会再有像徐衡这样的狗官威胁到她。

可之后呢,他又何去何从,其实城破之后,他和母亲都不一定能再见面,说

不定这次分别,就是人生两茫茫了。

「站住!」

就在顾长生还在胡思乱想之际,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守城的

士兵立刻拦住了他。

「徐大人有令,比武大会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士兵严声责令道。

「我是当朝举人,有随意出入的资格,你们不能拦我。」顾长生没想到徐衡

居然封城,这下可麻烦了。

「你可有徐大人的文书?」

「……没有。」

「没有就快滚!徐大人有令,非县令以上官员者,没有徐大人亲笔通关文书,

不得放行!」

「你!」

「何人在此喧哗?」这时,一位身穿黑衣,顶戴飞鱼帽,上衣为交领右衽,

下着窄裙,穿筒靴,腰间配弹弓,绣春刀,背负弓箭的男人和另一个嵩山派人士。

「你是……顾长生?」这时,嵩山派的人一眼认出了他,立即上前制止了守

城的士兵和眼前的锦衣卫。

「您是?」

「我名李田英,嵩山派人士,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娘,还有你爹……沈

大人,这位乃是我旧识之子,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他吧。」李田英向锦

衣卫求情道。

「好吧,下不为例,李大侠,快送他回去吧。」

「长生,听见了么,快走吧。」李田英劝道,但顾长生却一脸忸怩,始终不

为所动。

「你这孩子,犹犹豫豫的做什么呢!还不快回去!」李田英也登时来了脾气,

这倔驴,怎么还给脸不要脸呢!

「我无家可归,我死在这路边还算干净了!」

「好你个大逆不道的臭小子,我今天就替你娘好好教训你!」李田英气的火

冒三丈,抬手三指拍在他胸口,顾长生顿时全身僵硬无力,似个木桩一般定住纹

丝不动。

「老子今天还就管定了,走!跟我回去见你娘去!」

……

「李大侠,可别忘了,今晚还有要事商量。」

「不急,先料理完了这小子再说!什么臭脾气,跟他爹一个鬼样!不像话!」

咚咚咚!

「玉蓉郡主在否!玉蓉郡主在否!」

吱呀——

「李大哥?」

「你家的臭小子,我给你带回来了,管好这倔驴!再让我看见他这幅衰样我

定要揍他!」

「是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位是?」

「下官沈伯才,江浙会稽人士。」

「敢问父上可是祥二公?」

「正是。」

「幸会,幸会……沈大人为何忽遣至京城?」

「下官奉上之命,彻查二十年前一桩悬而未定之案。」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事,为何还要追究?」

「圣上有令,此案不结,上寝食难安……既已无事,下官先行告退,李大侠,

走吧。」

顾长生被定身蒙眼,只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不见其人,但他们所说的话却不由

得令他疑惑不已——二十年前,无非胡蓝之案,过去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了,

为何上面还要追查?为什么娘听到这事的反应如此上心?

但眼下他最应该解决的,是面前的人。

三下指点敲在他背后的穴位,僵硬的肢体重新恢复了自由。就算他不想面对,

他也只能回过头去,眼前的女人仿佛在这短短的几刻钟时间里老了好几岁,那眼

角淡淡的褶皱在红润肿胀的肤色下格外显眼,鼻息微促清涕惺忪,衣袖腕间一片

湿润,青白衣裙与靛色绣鞋敷上一圈一圈扎眼的淤泥。发布 ωωω.lTxsfb.C⊙㎡_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

25-04-05

二人相顾无言,明明喉中都有千言万语,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最后,南宫玉蓉哽咽一声,将一口浊气吞入腹中,那幽怨深长,

饮泣吞声的呢喃,将会是顾长生一生的悔恨——

「我育你二十有余,换不来你叫我一声娘吗?」

……

建文三年二月

建文三年二月初九日,燕王朱棣祭阵亡将士,并脱下袍子烧掉,激励军士,

二月十六日,朱棣再次出师。

比武大会已经接近尾声,嵩山派李田英与锦衣卫沈伯才查案而退出整夺,现

如今只剩下三位能在决战擂台上一决胜负,分别是青城派吴旭,峨眉派王凤和,

昆仑派袁绍阳。

顾长生已经等待这一天很久了,据唐钰所言,今晚徐衡将在莲香阁观战,并

宣读圣旨昭告天下武林盟主花落谁家——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用飞柳叶杀了他。

顾长生收拾好一切,将八环夺命鸢的草纸重新装入竹筒,把这个还给唐钰,他就

了无牵挂了。

「长生。」

这时,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突然来看他,男人背后背着那杆银白长枪,正如

年初他刚来之时他们见面那般无二。

「大伯,有什么事吗?」顾长生依旧冷漠地敷衍着他。

「长生,你觉得人是会变的吗?」顾柳岺再次忸怩起来,壮汉子靠在承重柱

旁,明明他在和顾长生说话,但他的头却始终抬不起来,好像他欠了顾长生多少

钱一般拘谨。

「我想,不会。」顾长生以为他还在和自己说母亲的时,直接否定了他。

「是吗……那,你是怎么看待我的?」顾柳岺听完苦笑一声,头埋得更低了。

「你是个好人大伯,你本不该来这里。」这话倒是发自他内心的。

「长生,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你们最不想见到的存在,你能理解我吗?」

顾柳岺忐忑不安地抬起头,那深深凹陷的眼眶求助地看着他,好像这么多天以来

他都彻夜难眠一般。

「我能理解的,大伯,毕竟你是娘的家人,你不会伤害到她。」

「是吗……我明白了,长生,你帮了我很多。」顾柳岺释怀地笑笑,将背后

的长枪攥地更紧了些,说着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顾长生并没有在意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收拾好东西,他准备上路了。

指尖悬在第三根廊柱的裂痕上方,终究没敢碰。

那道歪斜的刻痕是十四岁冬夜划的,彼时母亲刚替他补完裘衣,积雪压得滴

水檐低垂,冰棱折断声惊得他缩回手,仿佛母亲燃着艾草的呛咳声又要穿透厢房

门,掌心却已沾了陈年朱漆的碎屑,搓在指腹间像碾碎了母亲熬药时溅落的汤药。

绕过莲池时,冰面下那尾红鲤仍在原处打转,母亲总爱坐在这儿择药草,碎

叶飘在冰上结成褐色的星。此刻石凳边还歪着只豁口的陶钵,钵底凝着层冻成琥

珀的药渣,苦香混着雪气往肺里钻——这味道浸透了他二十载晨昏。

书房门轴吱呀声像道裂帛,案头狻猊香炉积了灰,铜兽口中线香只剩半截残

骸,像母亲枕边永远烧不到底的更漏。后山竹海的折枝声格外刺耳,积雪压断竹

梢的脆响里,他踩碎了自己昨日的脚印。那件灰鼠裘还挂在练剑亭柱上,袖口露

出的半截穗子早被冻硬。十七岁生辰夜,母亲就是在这儿把染血的剑谱塞给他,

说「顾家儿郎总要见识山外的雪」可她却未曾想到自己不善习武。

檐角开始滴水,一滴冰水坠入后颈时,他猝然疾走。穿过月洞门撞散梅枝积

雪,却在影壁前猛地刹住——那上面留着母亲用烧火棍画的辟邪符,积雪掩不住

炭痕里颤抖的笔触,指尖触上冰凉的砖面,炭灰混着雪水在指腹晕开,竟比当年

母亲替他试药的唇更乌黑。

最后,顾长生停在前门下,脚边青砖缝里的蚂蚁正搬运药渣碎屑,褐色的颗

粒衬得它们像支送葬队伍。当暮色把影子拉长到几乎消失时,他摸到大氅内袋里

半块芝麻糖,糖纸被体温熨得发软。

「你当真要走?」

更声碾过三条街外的石板路。

顾长生转身,看见的是母亲那单薄的身影,狐裘貂裳也难以掩盖她这几日的

憔悴。那忧郁,不舍,埋怨,痛苦的绝美容颜之下,从那个清冷矜贵的美妇人变

成了如今郁郁寡欢的愁妇,南宫玉蓉走到他跟前,泪眼婆娑,星光点点的凤眸不

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儿子。

「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娘。」顾长生同样心痛万分,但此去不知凶

吉,他只要南宫玉蓉活着,顾长生告诉她的是自己已经答应了朝廷去往洛阳的官

职,她还不知道自己正要去做什么,只以为他是要远离自己。不过这样就好,至

少就算自己死了,她不会为他而感到悲伤。

「你也是,在外面冷了记得穿衣服,饿了就买吃的别省着钱,买东西记得讨

价还价,别傻乎乎的被人骗了,到地方了派人回封信,娘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走,

想家了记得回来看看……别……别忘了娘,家里还有些糕点,要不要……带上路

吃?找到好姑娘,就……带回来给娘看看……要跟朋友还有其他官老爷搞好关系,

你太聪明了……别当显眼包……」南宫玉蓉越说越多,声音也渐渐开始哽咽起来,

一双玉手不停地收拾着儿子的衣服头发,甚至还拉着他不想放手。

「我知道。」顾长生知道他必须走了,在这里多停留一秒,多听她说一句话,

都会加重自己后悔的意图。咬了咬牙,将母亲的手扯下,转身就走。

「我走了。」

「等等,你兜里有最爱吃的芝麻糖,不够我再给你去拿,你再等等,再等等

……」

已经没有了,眼前只剩下一盏紧闭的大门,空空荡荡的庭院只剩下她一人,

儿子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南宫玉蓉紧绷的泪腺终于彻底崩溃,绝

望的女人无力地跪倒在地,从无声的哭噎变成了震天动地的嚎啕大哭,喉间吐出

撕心裂肺的哀嚎。

「儿啊!儿啊……我的儿啊!」

……

武林大会

「决胜第一场,青城派吴旭对峨眉派王凤和!」

顾长生穿梭在人山人海的外围人群中,今天不止有八大门派的众多参与者,

还有周围慕名而来的民众百姓,此时天字号一绝酒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

房檐屋顶都围满了人,无论是不是武林中人都在等待揭晓这武林盟主花落谁家。

但顾长生并不在意,他已经找到了莲香阁,只要在三楼莲香阁对面,等到徐

衡出场的一瞬间,他就能用飞柳叶要了这狗官的命!

而此时,莲香阁内,两个人影正穿过人群前往面见徐衡。

「沈大人,陛下让你查的案子怎么样了?」徐衡瞥了一眼来者,却并没有丝

毫将他放在眼中。

「二十年前的案子了,多少有些费劲,不过还不劳徐大人操心。」沈伯才同

样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是锦衣卫,又是先帝正军之后,论资质他可不用向

徐衡低头。

「陛下把你从会稽调过来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一个多月了怎么会一点消息

都没有。」徐衡的老脸瞬间黑了下来,不是他要故意刁难沈伯才,但他的效率确

实太低了些。

「陛下请的是我,不是你,你想接手这个案子,可以自己去申请。」沈伯才

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话里话外地对徐衡阴阳怪气。

「沈伯才,别以为你是锦衣卫,我就不敢动你。」

一旁的李田英将手搭在了桌上的剑,但沈伯才按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随后站起身来,徐衡身边一众护卫立刻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徐衡,你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却没发现你越来越像那个自己最害怕的人了。」

沈伯才戏谑地看着他,一只手按住腰间的绣春刀,一种护卫顿时被吓得后退半步,

锦衣卫的名号在他们耳中还是过于心惊胆战,哪怕眼前只有一个人也足以令他们

生畏。

「我很想看看,你脑袋像胡惟庸一样在大明门口滚来滚去的样子。」说完,

沈伯才转身朝李田英挥了挥手,二人畅通无阻扬长而去,独留徐衡怒视而不敢发

威。

……

台下,此时也出现了意外。

就在擂台之上的吴旭与王凤和正要针锋相对之际,台下一位不速之客突然登

上了擂台——

男人横眉吊眼,面容方正,冷峻无比,一柄银白长枪岑岑发亮。

「大伯……」顾长生没想到,也不明白顾柳岺这时候为何突然要登上擂台。

「顾大侠,这是何意?」吴旭和王凤和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只能将疑问抛给了登台的顾柳岺.

「诸位,虽然这话有些为时过晚,但我顾柳岺,今天也想争一争这武林盟主!」

顾柳岺将长枪卸下,这一番话引得全场议论纷纷,谁都不明白这个当初对朝廷嗤

之以鼻的「七星绝命枪」为何突然回心转意。

「顾大侠愿意赏脸自然甚好!」徐衡这时瞅准了时机,但他还是故意发难道,

「不过,这三位大侠可都是这几十天来从各路高手脱颖而出的优胜者,顾大侠未

经选拔就进入决胜局,恐怕……为人不齿啊。」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比武大会已开打一月有余,所有人都经过了层层筛选才

挑选出这么三位优胜者,可他顾柳岺凭什么第一次参赛就打决胜局?!甚至不少

人已经开始发出难听的嘘声,斥骂顾柳岺是贪生怕死的虚伪小人。

「既然如此,三位不妨一起上,如果我不能以一敌三,那我顾柳岺愿当场自

废武功,从此退隐江湖再不问世事,若是我能以一敌三,武林盟主就是我,各位

意下如何?」顾柳岺这一番话更是如同在现场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全场

的热度,不少人还突然临阵倒戈,转而支持顾柳岺——废话,以一敌三,还都是

中原武林的高手中的高手,你行你上?

「哼,顾大侠,话可别说的太满,以一敌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还在台下

的袁绍阳也被顾柳岺这狂妄的言语激得火冒三丈,拿起阔刀飞身上台,三人各持

兵器,而顾柳岺只有一柄银枪。

「三位,请了。」擂台上四道人影被摇晃的灯光扭曲成晃动的剪影,顾柳岺

单手持枪斜指地面,枪杆上的云雷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吴旭率先发难,青城剑法讲究「三分刺七分削」,他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

贴着枪杆直削顾柳岺握枪的虎口。银枪却似活物般陡然倒转,枪尾「铛」地磕开

剑锋,枪头借势自下而上挑向吴旭咽喉。青城剑客急退三步,剑花挽成一片青光

护住面门,不料银枪突然变挑为扫,枪杆重重砸在他左膝外侧——方才为避枪尖,

他全身力道都压在了这条腿上。

烈日炙烤着青石擂台,三道寒光自不同方位骤然暴起——青城剑锋自左肋斜

刺,峨眉流星锤挟风横扫下盘,昆仑阔刀如劈山岳直取天灵。顾柳岺银枪一震,

枪缨炸开血雾似的红浪。

王凤和的流星锤恰在此时呼啸而至,铁链绞住枪杆的刹那,峨眉女侠手腕猛

抖,欲将长枪拽脱。顾柳岺却顺势旋身,枪尖划出半轮银月,铁链竟在枪杆上缠

了三匝。流星锤的冲势被层层卸去,待王凤和发觉不妙时,银枪已带着铁链反卷

而来,逼得她不得不松手弃锤——那锤头「轰」地砸进擂台木桩,激起一片木屑。

「铛!」

枪杆横拦架住阔刀,刀刃与镔铁枪杆擦出刺目火星。袁绍阳双臂筋肉虬结,

刀势却再难下压半寸——那杆银枪竟似生了根,借着阔刀劈砍之势斜插地面,枪

尾「咔」地卡进青石缝隙。顾柳岺借力腾身,足尖擦着流星锤的铁链翻过,半空

中枪头已点向吴旭咽喉。

青城剑客急撤三步,剑锋却如附骨之疽追着枪影。银枪忽地倒转,枪纂「当

啷」撞偏剑刃,顺势贴着剑脊滑向吴旭手腕。剑客被迫弃守强攻,一式「青蛇探

洞」直取中宫,却见银枪如巨蟒摆尾,枪杆啪地抽中他右肩井穴,整条手臂

顿时酸麻难当。

流星锤的破空声再度袭来,顾柳岺不退反进,枪尖挑住铁链薄弱处猛然上撩。

王凤和只觉掌心剧震,铁链竟似活蛇般反缠枪身。银枪借着流星锤余势划出半弧,

铁链霎时绞成麻花,锤头「轰隆」砸进袁绍阳脚边青石——原是顾柳岺算准昆仑

刀客正要抢攻,这一引竟让两件重兵自相残杀。

袁绍阳抽刀不及,顾柳岺枪尖已毒蛇般钻入他双刀交错的缝隙。枪头连点虚

招,逼得阔刀左右支绌,最后一记「崩」字诀正撞刀镡。袁绍阳的阔刀裹着风雷

之声当头劈下,顾柳岺不退反进,枪尖点地借力腾空,靴底堪堪擦着刀背掠过。

昆仑大汉收势不及,刀锋深深嵌入擂台青石,顾柳岺凌空拧腰,银枪如灵蛇探洞,

枪纂精准戳中袁绍阳手背麻筋。昆仑大汉虎口迸血,重刀脱手钉入擂台,枪尖却

早候在他喉前三寸。

吴旭剑交左手欲救,银枪倏然回扫,枪杆重重拍在他膝窝麻筋。青城剑客踉

跄跪地时,正见王凤和被自己缠死的铁链绊住足踝。三件兵刃散落如星,枪尖血

槽映着日头滴下赤珠,顾柳岺反手收枪入背,青石地上只余三道汗渍拖出的水痕。

三柄兵器散落在地,顾柳岺收枪挽了个枪花,枪缨垂落时竟无一丝颤动。吴

旭揉着淤青的膝盖苦笑,王凤和盯着没入木桩的流星锤摇头,袁绍阳摸着发麻的

右手虎口长叹。台下轰然叫好声中,银枪主人只是抱拳一礼:「承让。」

火光将枪尖残血晒成褐斑,枪杆云纹里渗着细密汗珠——这场死斗,终究不

过是又一场点到即止的江湖规矩。

在全场压倒性的欢呼声中,顾柳岺将代表自己胜利的长枪高举头顶,可他看

向高台同样为他欢庆鼓掌的徐衡之时,眼中燃烧着的却是熊熊烈火。

但这些都不是顾长生需要考虑的事,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在意大伯为什么

要突然参加武林大会,他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武林大会就此结束!有请徐衡徐大人宣读诏书!」

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设想而走,徐衡心中无比的清楚,在历史的岁月长河之

中没有任何人能笑到最后,唯有名垂青史才能永垂不朽,只要自己的名字能进入

这段大明变革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他这一生才算完整。

顾柳岺,顾长生,南宫玉蓉,少林,武当……这些都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就算他现在死了,武林盟也已经成立,这将会是燕王进京最大的阻碍!

就在徐衡意气风发正要接过尘封已久的圣旨时,一道极为不安的感觉突然涌

上心头,徐衡下意识地将目光扫视全场,但在场人数实在太多,他无法从任何嘈

杂泛涌的面庞中找到令他如此不安的那一位。

可现实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做了,心口传来剧痛,第一时间地令他用手去捂住,

可手中捏到的却是一片粘稠的感觉,低头一看,一根细尖如柳叶般的箭刺穿了他

的胸口。

鬼使神差,徐衡竟一眼从嘈杂的人群中看见了已经收手转身离去的顾长生,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的记忆终于想起了自己在何处认为他非常眼熟,那每个夜

晚,自己在京城朝堂之上,最恐惧的身影——震惊的瞳孔迅速蜷缩,干裂的嘴唇

颤抖不已,但黑白无常的索命钩锁已经将他向后拉扯,轰隆一声瘫倒在地。

结束了……顾长生非常幸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处的徐衡身上,人群帮

他遮住了所有行动,在逆流混乱的人群中将黑袍裹紧,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不,不!怎么会这样?!」顾柳岺几步大跳,轻功了得,竟从屋檐房梁上

跃至莲香阁,徐衡突然暴毙,毫无征兆,但又会是谁?南宫玉蓉甚至都没有在场。

「这……」顾柳岺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翠绿的箭头,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另一

个人……

……

天空,不合时宜地下起了雨。

现在顾长生只有一个出路,在天黑前和运送粮草的队伍一起出门,可能要花

点钱买通车夫,说不定能让他待在粮草车里住上一宿,等出了城他就只能北上,

避开一路上的朝廷军,这同样也是九死一生。

但他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此去经年,说不定已经是天人一方,事已至此,他

25-04-05

也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只祝愿母亲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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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镇住了一路向前的顾长生,为了躲避眼线,自己已经

进入一片偏僻的小巷,但他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人在等他。

「长生,我从未想过会是你。」

大伯顾柳岺,手提长枪拦在了他面前。

「大伯,你这是何意?」顾长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情,但顾柳岺直接将一

块翠绿箭头在丢他的脚下。

「我见过你和唐钰有所往来,我宁愿相信你另有所图,但……你居然做出这

种事,你可知谋害钦差大臣可是死罪难逃!你还尚未成家,你今后还有大好前途,

而且你想让你娘被你牵连而死吗!」

「那你呢,大伯,」顾长生此时也看淡了一切,就算顾柳岺再怎么说也无所

谓,反正他从来也不是顾家的人,「当初你刚来京城的时候是多么气宇轩昂,对

那狗官是冷眼斜视,桀骜不驯,你明知道我娘也从来看不起这些狐假虎威的狗官!

你为什么今天还要上这个擂台!你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去做了那朝廷的走狗!」

「凭我做的一切!能保下你和你娘!」顾柳岺震声吼道,「我弟弟已经死了!

人得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那我宁愿死了……也要拉上武林盟陪葬,」顾长生向后退着,他知道这个

拖不了太长时间,而且已经失败了,「太晚了大伯,天字号一绝擂台下早已被我

安排埋满了火药,只需要一点火星,整个武林盟的人,都得死!」

「我知道,」顾柳岺接话道,此时他眼中难掩失望之色,或许他对这件事还

怀有一丝希望,他还在期盼这些不是自己的侄儿做的,「但今天是雨天,石砖渗

了水,木板受了潮,火药根本没点起来。」

「对,我知道!」

暮色将青砖缝里的血渍染成紫褐,顾长生后背紧贴潮湿的砖墙,袖中铁匣的

机簧声在窄巷里格外清脆。五步外的顾柳岺单手持枪拄地,枪尖在石板路上拖出

细长火星。

「叮——」

第一枚柳叶镖破空时带着蜂鸣,顾柳岺拧腰闪避的刹那,第二枚暗镖已封住

退路,铁叶擦过布甲缝隙,精准楔入他左腹三寸。老江湖闷哼一声,枪杆横扫掀

起满地碎石,却在扬尘中瞥见顾长生飞身扑向那淬毒后的翠绿镖——那小子正将

第三枚铁叶卡进机簧槽。

剧痛让顾柳岺眼前发黑,但数十载沙场锤炼出的筋肉记忆比思绪更快,他弃

枪合身扑上,染血的左手攥住对方腕骨一拧,右掌同时印上少年胸膛,掌缘触到

肋骨的瞬间骤然收力,化拍为按,三根肋骨便在皮下发出细密的折裂声。

「喀啦!」

顾长生顺着墙根滑坐在地,喉头腥甜翻涌,恍若废人一般瘫坐原地,双眼通

红恨恨瞪视眼前的壮汉。

「唔!」顾柳岺紧咬牙关,将腹腔中银铁制的柳叶镖取出,换了好几口气后

看着他,他见过很多人在自己绝境之时都会露出恐惧,害怕,乞求,可怜的神色,

但眼前这个男人不一样,就算差点被自己打废,眼中依旧透露着十分的杀意。

「我留不得你了,但我下不去手……锦衣卫,会处理好这件事的。」顾柳岺

将一旁的长枪捡起,思踱良久,最后还是决心将顾长生带去报官。

「等等!」

绝境之际,一声焦急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一切,二人都震惊无比地看向眼前本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南宫玉蓉。

暴雨如瀑,南宫玉蓉素白的裙裾吸饱了泥水,沉甸甸地拖在青石板上,往日

里一丝不苟的盘发散作湿漉漉的鸦羽,玉簪斜坠在鬓边,几缕碎发黏在苍白的颈

侧,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汇成细流,滑入衣襟深处。金丝绣的竹叶纹在湿透的

绸料下泛出冷涩的暗光,裹在身上的布料紧贴腰肢,隐约透出锁骨下急促起伏的

轮廓。

她不敢扑向蜷在墙角的顾长生,只能站在原地,绣鞋早被泥浆糊得失了颜色,

裙摆溅满褐斑,像被人生生撕碎的雪浪。

「长生……」

素来清冷的嗓音浸透了雨水的涩意,她胡乱抹开糊住视线的湿发,露出通红

的眼尾。守了二十年的端庄姿态碎在满地泥泞里,白玉串珠缠着污泥坠在腰间,

随她颤抖的身形发出浑浊的闷响。

顾长生被吓得连下巴都在剧烈颤抖,但他依旧在克制着什么一般,眼中湿润

充盈眼眶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弟妹,你不会是想让我放过……他吧?」顾柳岺虽然眼下也有些为难起来,

但他心中的决心已定,就算是南宫玉蓉也不能动摇,「很快武林盟和锦衣卫就会

来了,就算我放过他,他们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知道……」南宫玉蓉的喉颈剧烈起伏着,高挺瑶鼻不停地抽动,「但我

能带他走,大哥,我求你了,让我带他走吧。」

「你知道,我不能。」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南宫玉蓉苦苦哀求着,泣不成声

的音色几乎被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冲刷消失在了空气中,「我会带他离开京城,

消失,从所有人眼中消失,永远不再出现,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我只有他一个儿

子……我求求你,放过他……」

「……」顾柳岺面色难看起来,他的恻隐之心已经蠢蠢欲动,但方才顾长生

的眼神依旧令他后怕,可就在这时,南宫玉蓉从怀中拿出一颗黑色药丸——

「软筋散功丸?!不要!」

南宫玉蓉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入腹中,就连顾柳岺都被这番举动吓得呆愣原

地。

「软筋散功丸,无药可解,七日之内必筋脉逆乱,武功全失,体质更是难比

常人……大哥,用我一身的武功,换我儿子一条命,可不可以?」南宫玉蓉表面

是和顾柳岺商量一般的语气,但顾柳岺知道,这头母狮是连玉石俱焚的路都选好

了,今天她带不走顾长生,就要拉他和武林盟,跟自己和儿子陪葬!

「你知道的,他可能已经是个废人了。」顾柳岺最后劝道。

「我不在乎。」南宫玉蓉依旧是脱口而出。

「……我会告诉所有人,是唐门的人杀害了徐衡,但这个谎瞒不了多久,你

们走吧。」顾柳岺背过身去,他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初心,他也不知道这一次到

底是好是坏,或者说,从他踏上那擂台的一刻起,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多谢……」南宫玉蓉一路小跑而来,将儿子小心翼翼地抱起,顾长生的眼

中已经失去了光彩,虽然并未濒死,但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活下去的希望一般麻木。

「长生,走吧,跟娘走吧。」但南宫玉蓉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只想让他活着。

好好活着。

……

待到武林盟赶到时,只剩下了一片狼藉,顾柳岺谎称唐门唐钰谋害钦差大臣

徐衡,朝廷震怒,下达对唐钰通缉令,但唐钰及唐门众人早已离开京城,不知所

踪。

南宫玉蓉母子二人再次从武林销声匿迹。

……

一年后

建文四年,辛巳,燕师攻灵璧垒,夜令军中闻三炮即走,燕师发三炮,令军

士蚁附而登,南军误以为己号,争门走,燕师乘之,人马扰乱,遂大溃。

六月,癸丑朔,燕师将渡江。

……

烈日将粗布头巾晒出盐渍,南宫玉蓉扶着锄头直腰时,汗珠正顺着颈侧那颗

黑痣滚入衣领。

褪成灰白的粗麻衫裹着消瘦肩胛,袖口磨出的毛边随动作扫过晒红的小臂—

—那里再没有挽剑花留下的薄茧,只剩被茅草划出的细密血痕。

她蹲身拔草的动作仍带着旧时仪态,膝盖却不自主打颤,三寸金莲早换了草

鞋,可脚踝依旧肿得像发酵的面团,一绺碎发黏在汗湿的鬓角,发间一根磨秃的

桃木簪。

竹篓里的新薯还沾着潮泥,压得扁担吱呀作响。路过田埂老槐树时,她扶着

皴裂的树皮喘气,布衣后背晕开大片汗渍,像是被人泼了半瓢混着草汁的茶水,

指节因常年泡水泛着不正常的白,可撩开额前湿发时,低垂的睫毛在晒斑间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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