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章:协议达成
邵钧哲和杜卓阳彼此间的不对脾气由来已久。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当他们彼此看到对方的第一面时就会觉得对方很碍眼,没有原因也没有由来,就像是有人喜欢吃辣有人喜欢吃酸一样自然,毫无道理但是却在事实上存在在那里。
比如说,邵钧哲和杜卓阳。
所以,在邵钧哲冷冷地说出“你想都不要想”这句话之后,深知这对表兄弟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温情和忍让的房书平立刻把自己整个人都压上了好友的后背,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手拉住正要拂袖而去的杜卓阳死不放开,“二位,二位……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不要仁义要买卖成不?”
邵钧哲扒拉掉他的手,起身走到窗边看楼下的车来车往,一幅摆明了“没什么好谈”的样子。
杜卓阳“切”了一声,也想以同样的“没什么好谈”的态度离开……只是被人突然拦腰抱住硬摔到了身后的沙发上。
房书平四肢并用地把这位黑道太子压牢在了沙发上——这位“一秒钟百万上下”的男人,想必花费了一整个国家的GDP数值来进行强身健体这项大业……也许,还曾学过格斗术之类的玩意儿?
立刻黑了一张脸的杜卓阳想要一巴掌推开这个“三无男”,再一脚踹翻他在地下,用鞋后跟在这混蛋的脸上用力地碾几下……却苦于手脚都被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压在了自己身下,一时间根本抽不出而什么都做不出来。
——世间最大的悲哀之一,莫过于流氓遇到了更不要脸的……
——所谓的“三无男”,指的便是:无脸皮、无节操、无自觉……
房书平为了自己私人财富着想,在这关键的时刻爆发了巨大的潜力。他情真意切地说,“不就是要一个人吗?你亲表哥不给我给!……说吧,要谁?”
杜卓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暴喝道,“你……”
——你他妈给我滚开!
“我?我也是可以的啊……”房书平一手肘“温柔”地在了男人的胃上,毫不留情的力道轻而易举地让对方仅仅吐出了一个字就转为了强压着的闷声的痛,“敢为天下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有钱能使磨推鬼先生您是开支票还是刷卡……”
忍无可忍的杜卓阳终于爆发,一个狠狠的头槌撞得房总眼冒金星的同时也让他不得不放松了手下的力度……
一脚踹在男人当胸上,杜卓阳看着房书平的眼神里充满了恶狠狠的不怀好意。
就在这新一轮的人仰马翻中,邵钧哲从窗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杜卓阳说,“除了我刚刚开出来的条件……冯家私底下还做着到南越的生意,手里握着两条路线——都归你们杜家。”
杜卓阳从房书平身上收回了眼神,很是不屑地“哈”了一声,“我家什么时候缺过这个了?”
“一条是毒贩手里的路线,一条是海路上的线。”邵钧哲了下巴,“当局之所以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杜家,除了杜家的军火走私网络之外……还有就是杜家对毒品的强硬杜绝态度了吧?”
“这两条线根本就是烫手山芋吧?你们谁有这个本事能接手下来?”杜卓阳嗤笑了一声,“拿着个你根本用不着的东西来换自己需要的玩意儿……邵钧哲你比我要厚颜无耻。”
被人先后踹了两脚的房总靠着沙发坐了起来,一手搭在沙发上,一手在身后撑着地,姿态闲适极了,“冯家是做投机金融起家的,所以并没有实业作为底子支撑的他们,对付起来并不十分棘手。若是杜少爷不太愿意掺和进来这档子事儿来,也只不过让我们动手起来稍微麻烦一……诚然,我和钧哲谁都没那么大本事接下那条贩毒线。但是,杜家若是能把它当作一份薄礼送上去,想必以后在军火往来的一些小细节上,会更加舒服一吧?”
杜卓阳站定了脚步,却没有接话,单手插着兜的样子怎样看都有一种不务正业的吊儿郎当。
“眼看就要三十岁的男人了,已经不需要用可笑的幼稚来凸显自己所谓的与众不同了。”邵钧哲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提要求时能不能稍微用大脑?……用脚丫子想一下都不可能会提出那种不切合实际的要求吧?”
杜卓阳转过身看着邵钧哲,“……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真是会让人不愉快地想起我姑妈……”
邵钧哲起了烟,一晃而过的火光在他脸上留下瞬间的明暗,“是你找错了目标。”
如果杜卓阳看中的不是邵逸辰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现在可能早已得手——不管采用何种方式。但是,现在却被生生地卡在了这里。
邀约被拒,登门做客被甩闭门羹,自家老子吹胡子瞪眼……就连去片场探个班都有一个石头脸的男人礼貌地表示手下艺人此刻不宜会客。
杜卓阳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把人强抢了……会有什么后果?
对他的脾性有着深入了解的阿基哭丧着脸如丧考妣,“……您还是换个目标吧求您了我实在不想连混黑社会都失业……”
不过,现在心情大为不爽的杜卓阳瞄了一眼正在倒酒的房书平,扯着唇角笑得不怀好意,“我要的……明明是他吧?”
房书平端起了一杯酒刚想品味一二,一扭脸就看到了直直的指住自己的那根手指,意外之下咕嘟咕嘟把一杯红酒干了个底朝天。
回神过来的房总抱着酒瓶泪流满面痛哭流涕,“这可是82年的Petrus竟然被我一口就这么牛饮了还没有尝出来是什么味道……我对不起它的价格……”
邵钧哲挥了挥手,“随便你带走他……不,现在、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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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速》顺利杀青后,按照传统惯例举行了内部的庆功宴……在《迷航》的庆功宴上,“孤身一人”的邵逸辰被剧组成员和所有演员挨着个儿地灌酒,以至于回家后就在袁叔的搀扶下吐了个昏天地暗,吐得邵夫人眼圈都发红了。
但是,这次在有着白大经纪人随身陪同的情况下,他只喝了几杯酒就得以成功脱身。在回家的路上,替他挡了好几波酒的经纪人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后,带着混着醉意的倦意说,“这段时间,辛苦了……”
邵逸辰倒了一杯冰过的果汁给他,“先让车子送你回家吧?”
“不用,”白唯喝了一果汁,脸色缓和了一些,“片子要先剪接、做配乐、做后期……然后才会需要演员配音……哦,对,你已经知道这些了。”
他摘下了自己眼镜,用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眼角,像是在理顺思路一样,“所以……这几天你会比较有空……我会挑一些比较有影响力的娱乐节目安排你上,另外还有一些广告片的拍摄任务。你如果有自己的私事,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做安……”
邵逸辰起身放平了他的座椅后背,拿过他手里的眼镜,拽过车后厢的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好了,工作狂……先闭上眼睛一下,等下就到家了。有什么事情的话,明天给我打电话。”
等到邵逸辰轻声安排了司机先开车送白唯回家,再回到自己座位上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位经纪人已经闭目睡去。
摘掉了眼镜的男人依然显得相貌平凡,但是却少了平时一本正经的严肃,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看起来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伸手拉了拉毯子,邵逸辰突然觉得心情很好起来。
把人送回了家,交到了白太太手上照顾之后,邵逸辰才回到了自己的家。
客厅里的灯光还亮着——若是在往日,邵夫人是很少等他的。想必是上次爱子醉酒后的难受让她心里留下了很大的不安和心疼,所以现在哪怕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她还在等着儿子的回家。
推开客厅的门,邵逸辰才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并不是只有邵夫人一个人,除了那只睡得丑态百出的短毛小猎犬以外,陪着她说话的还有邵钧哲。
见到他回来,邵夫人半掩了口打了个哈欠,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逸辰,今天累不累?……怎么,白唯没有送你回来?”
“他被人灌醉了,所以先送他回家了。”邵逸辰低下身,顺服地让女人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我身上还有酒气。”
“厨房里煲的还有汤,要喝一吗?”邵夫人脸上有着很浓的倦意,但是在对着小儿子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一脸的和颜悦色,“你哥哥找你还有事儿……等下陪他说说话。”
坚持着监督邵逸辰喝下了一小碗煲汤后,邵夫人才在儿子的催促下起身上楼休息,临走时打出的又一个小小的哈欠,显示出她实在是撑着困意等待很久了。
邵夫人上楼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留在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邵逸辰伸手捋了捋刚刚醒来就求顺毛的波宝儿的毛,他才低声地问道,“……妈最近身体都不太好,你怎么不劝她早睡觉去?”
邵钧哲没有说话,偏了一的头去看波宝儿,眼神里冰冷冷地像是夹带了锋利的刀子。
也许能被称为“史上最精于察言观色的波音达”的波宝儿小朋友,在被主人之一瞪了好几分钟后,嗷唔一声低叫,甩着尾巴迅速地奔向了自己的狗窝,做出了一幅“正在睡觉”的样子……只是一直不停乱动的尾巴表明了此刻的它实际上是在“迫于淫威”的装睡。
邵钧哲收回了目光,翘高了二郎腿,这才慢悠悠地接口道,“她乐意等就让她等呗……我要是劝她两句,少不得又会挨骂一场。”
邵逸辰此刻的酒意才开始上来,脑子里有薄雾一样的不甚清明。拍戏时一直紧绷着的弦在放松之后自然地产生了一种倦怠感,再加上刚才长时间的放空状态,让他的大脑在一时之间甚至抓不到男人方才说出的话语。
在客厅的灯光下,连脸色都有一些难看了。
邵钧哲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动作自然得让人无法拒绝,“很难受吗?”
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其中透出的温柔带着特定的标签……轻触在额前的手指干燥又温暖,近距离之下的气息交融,有着一种名为熟悉的可怕。
……时光仿佛倒溯回了去年5月份前的任意一个夜晚——他拍戏回来,他边工作边等他,然后口气或是不善或是温柔但却都带着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太累,是不是需要休息……
短暂的恍神间,身体却早已脱离了理性的轨道,遵循着像是刻在了记忆中的本能,顺着他伸手过来的动作靠了过去。
邵钧哲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动作自然流畅得像是本来就应该如此,行云流水一样的不带一丁停顿甚至迟疑。
但是,在把人圈到怀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停滞了一下,然后才开始再次舒缓地跳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的,撞在胸间,有一种充实着的颤抖着的疼。
甚至从搂人入怀开始,他就没有敢再有一小口的呼吸。
一切都停止了,除了刚刚活过来的心脏。
被温热的怀抱抱着,人体的温度混着熟悉的气息晕染过来,熏得原本就昏沉的大脑更加缺氧了……下巴缩在男人肩窝里,手臂下意识地回搂过去,在他的腰上交叉着扣住十指,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管不顾的一直这么放任自流。
邵逸辰想,钧哲最近瘦了好多,是有什么难应付的工作或者不顺心的事情吗?
这样一想,脑袋却像是被狠狠地重击了一下,迅速地回神过来……现实和期望的落差巨大,以至于头脑里有一种木木的发麻。
邵钧哲在怀里的人僵了一下身子后,就放松了搂抱的力度……却仍然不可避免地失落地看着他从自己怀里飞快地挣脱开来,然后侧着脸皱了眉地说,“……对不起,刚刚……失态了,喝得有多。”
真的是酒精在作祟吗?
沉默在一刹那汹涌而来,铺天盖地。
邵钧哲觉得,怀抱空了,但是心却热了起来。
他想,其实,你可以失态得再久一都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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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饰性地咳了两声,邵逸辰低声问男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邵钧哲转瞬不眨地看着他,又被问了一遍后,才回答,“没什么……哦,不是……是明天下午公司策划部开审核会议,你要去听一下吗?”
在男人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邵逸辰犹豫了一下,然后了头,“……好。”
在看着邵逸辰去上楼休息以后,邵钧哲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
他原本的目的是想让邵逸辰试着说服一下蒙家的那位小姐——邵氏和蒙家在地产上的一项合作案,受到了这位千金小姐的激烈反对。虽然不至于会立刻夭折,但是却也僵持在了那里,难以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但是,却在刚刚临时改变了目的。
他只是他一个人的,就够了。
三二章:侵吞案
华国的房地产生意一直是利润最大的一块。特别是在12年的5月份,一向被认为房地产行业龙头的蒙家的一次出手,直接把Z市的土地价和房价再次带到了一个制高。
甚少和他人合作的蒙家,这次出人意料地和杜家联手买下了Z市南区的一大块土地,直接带动了周边土地价格的飙升。
蒙家是做房地产的老手,往往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有大动作;而且有了带了隐然作为黑道领军存在的杜家一同“狼狈为奸”,所以南区那块地被他们拿下的价格,简直可以用“低廉”二字来形容。
于是,在这块地的用途究竟是什么还未能被公布的时候,在短短的三天内,它周边的土地价格就已经翻了一番。而等到蒙家联合了包括丰昌在内的几家大企业宣布携手对那片地区进行开发,将要建设成以一座大型商场为中心、以金融服务为辅助的繁华商业区之后,更是带动了这一地区地价的即刻飞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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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凌恩最近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尤其他那个妹妹找到了一个好夫婿之后。
不说冯邵两家合并后利润的加速增长,也不说冯凌杰被他一脚踹去主管那个什么金融投资公司,更不说自家的股票在股市上一连数周地飘着红……单单是对南区那块地产的下手,就让他不到两周的时间里,腰包鼓了一倍还多。
——这还是晚下手了好几天的结果啊……冯凌恩想,幸亏有自己那个妹婿的提前告知,要不然赚钱的机会就那么一刹那的转瞬即逝,错过了还真没地儿寻去。
——凌嘉要嫁的男人,还真是家里的“福星”。
当然,南区的那块地他是以私人名义购入的……家产早晚是要分的,一分为三还不如自己先拿了自己应得的那份投资出去挣儿小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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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冯凌恩舒舒服服地倚在宽大柔软的皮质靠椅中,想着要不要等下给那位未来姑爷打个电话约个共进晚餐什么的——说不得又能听到什么挣钱的小道消息……桌子上的电话跳着响了起来。
“喂,”男人心不在焉地拎起了电话,“谁?”
“大哥,”打来电话的是冯凌杰,“……公司还能抽调出来多少现金?”
“你想干嘛?”冯凌恩的反应立刻变得迅捷了起来,全神贯注得连坐姿都变得端正了许多。
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急切,“……一时说不清楚,快!给我调最少三个数过来……有人在狙击我们……”
“三亿?!”冯凌恩一下子站了起来,带得身下的椅子“噌”地一下退后了好远,“……你狮子大张口啊?我上哪儿给你搞到三亿来?”
冯凌杰像是被噎了一下,好半天后才说,“家里不可能连三亿的流动资金都没有吧……金融上的事儿我跟你解释不清楚,但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现在有人在恶意打压我们,你必须给我搞来这么一笔钱来让我护盘……”
挂断了电话的冯凌恩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圈……搁在之前,冯家并不是拿不出这笔钱,但是最近铺开的摊子太大,自己又暗中抽调了款子去谋那么一的私利……
——好吧,该死的,是很多!
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后,冯凌恩一把抓起了电话。
“……喂,我找邵总……”
接电话的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冯总您好,我们邵总昨天去了法国……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不是,是为了谈电影发行的欧洲同步上映问题……抱歉,我没有这个权限,只能在邵总打电话过来指示工作的时候替您转达……”
撂下电话,冯凌恩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时间紧迫得让他来不及深想,因为不断响起的电话在催要着投入到股市上的钱。
——冯家是做金融投机起家的,如果在所持股票上出了什么问题,将会形成恶劣的连锁效应,进而导致银行追债,甚至于会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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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房书平喊了一声,立刻有人给他送上来了一杯香郁扑鼻的咖啡。
端过来咖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房书平得意地看着房间里的另外两个男人——其中,赫然便有在Amelia口中“身在法国”的邵钧哲。
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房书平很肯定地说,“冯家一共有十几亿的身家,但是他们在实业上的资产并不是太多,所以不能准确地判断出冯凌杰手上到底有多少资金。不过经过这两天的分析,现在他手里的应该是五个亿左右,天一完全可以吃下这笔资金……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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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月底,蒙家和杜家突然一起发表了声明,由于已探明的地质构造等原因,原定将要共同开发为商业区的那块土地并不适宜建造高层建筑,因此正式宣布停止在该地兴建购物广场的计划。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地产界迅速流传开来,而南区的那块土地价值几乎在消息刚刚发布之初,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狂跌下泻,势如破竹。
与此同时,冯凌杰在期指市场上一败涂地,整整输进去了二十个亿。
冯凌恩语无伦次地说道,“……二十多亿二十多亿……你是怎么赔进去的……不是说公司股票遭到了别人恶意狙击吗?怎么最后变成了你拿着这笔钱去做期指?我一共给你调了六个亿过去……”
“……我明明昨天还在赚……”冯凌杰也惨白了一张脸,“一开始你给我那两个亿的时候的确是我在骗你,但是你后来再给我那四个亿时难道不是知道我在做期指,也想要来分润一笔?……是庄家突然……”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冯凌恩气得直哆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你你……”
“申请破产吧,”冯凌杰苦笑着说,“这样子,二十多亿里我们只用赔进去砸到股市里的七个亿就够了。”
冯凌恩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七个亿?……你以为这七个亿是天上掉的,你……”
他说到了这里,突然猛地停下了嘴里的话,一张脸变得铁青。
见到大哥这个样子,冯凌杰的脸色也变了。
“……哥,”他用干涩的嗓音困难地说,“你还瞒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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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是两个在金融市场和以地产市场上同时展开的局……冯家永远都不会知道,早在将近一年前,天一就在邵钧哲的示意下对其一举一动都进行了耐心细密的监视和分析,摸透了冯凌杰的个性后对他可能做出的每一个反应都拟定出了相应的应对方案,然后在股市动荡、众人浑水摸鱼的时刻下套设局,一下子让他赔了个干干净净。
而南区的那块地产,则是预示了冯家衰败的开始……将流动资金投入到了房地产行业小尝了甜头后的冯凌恩,这次为了能够大赚一笔,不惜抽调了公司的资金并以股权向银行贷了一笔巨款。
……那块价值严重缩水的地产,在资金链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冯家,起到的是“釜底抽薪”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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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去找钧哲,”冯凌嘉有些慌张地说,“……钧哲他一定有办法的!”
“算了吧……根本联系不上他。”冯凌恩用力地抓了抓自己本来就已经很凌乱的头发说。
咬了咬下唇,女人拎起自己的包就往外奔,却刚刚走到大门口处就被人挡了下来。
“爸……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我……我要……”
“我回不回来有什么差别吗?”走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发色灰白,面目阴郁,“……都已经是这种局面了。”
冯凌嘉根本听不进父亲在说什么,只是挣着自己的手腕急急地说,“爸你放手!我要去找钧哲……”
冯盛立攥紧了自己女儿的手腕不松开,“嘉嘉,我们冯家从来不自取其辱……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只是这最后出口的八个字里,怎样听都有一种狠毒的怨恨在其中。
“爸……”
“……爸爸。”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在看向对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决定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自己兄弟身上。
“都是他……”
“是大哥他……”
冯凌嘉仍然用力地挣着自己的手,“你放开我,爸……我要去找钧哲……”
“闭嘴!”冯盛立拽紧了女儿的手大踏步地走进客厅,“……刘妈,看住小姐。”
“如果不是你们这两个混蛋在给我拖后腿,”冯盛立冷冷地说,“今天倒下去的就可能是邵家……凭借家族联姻侵吞对方资产,这事儿我们冯家做的并不少。有输有赢,胜败乃兵家常事罢了。”
“爸,我……”冯凌恩有结巴地想为自己辩解,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自己的妹妹打断了。
冯凌嘉一下子有些明白了什么东西,但是下意识地并不希望自己明白,她摇着头一步步地往后退,“……不是这样的,爸,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钧哲他是爱我才要和我结婚的……”
“好在凌嘉还没有嫁过去,”冯盛立说话的神态近乎狰狞,“我还不至于连女儿都赔进去!”
这么说着的冯父,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得宝贝无比的女儿,在别人眼里,也许是连倒贴了钱都不愿意接受的赔钱货色。
而在一开始就怀着吞占他人家财产而确定下来的婚约,在这场利益的博弈中,恐怕是交锋着的双方都没有看在眼里的。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起始于一年之前的三月份,终结在这一年的六月之初。冯家对邵氏觊觎已久,打了几次收购案都被对方成功化解,非但没占上便宜反而损失了不少……无奈之下便打起了联姻的旗号,想借着婚姻的幌子来侵吞对方的财产。
只是,侵吞者到了最后成为了被侵吞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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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变成了兼并,原先的婚约自然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虽然在地产上的投资赔了一小钱,但是相对于拿到了整个冯家的财产来说,可以完全忽视掉这个损失。
但是,成功后应该有的情感——诸如:喜悦、充实、满意、成就感……这些一个都没有,只剩下心里铺天盖地的空虚,慢慢扩延。
邵钧哲靠在椅背上,搁置在胸口的左手稍稍用力……仿佛不这样做就感受不到掌下温热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他看着宽大的办公桌,桌面上摆放着一本摊开的杂志。这本华国最为著名的生活周刊用封面文章的位置对邵氏这次的吞并案做了一篇深度报道,其中的肯定和赞美之词溢于行间——冯家作为一个以股灾为发家契机,三番两次通过联姻的方式进行财产侵吞实现自我扩张的家族,不管是在商界还是在金融界的口碑,都是不大好的;而一向被看作世家传承的邵氏,在这次吞并案中的表现,很容易就被认定为处于正义位置上的反击和所谓的“因果有报”。
只是……邵钧哲想,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靠在柔软的椅背里的男人身体完全地放空着,一一地滑了下去。
他想,没有意思,一意思都没有……
几乎滑落到椅背三分之一处的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他的眼睛看向那本杂志却没有聚焦,仿佛在透过纸质看向另外一些什么不可知的东西……
——这样的结果,根本不是想要的东西……输赢又如何呢?他早已输得一无所有。
——一直以来作为支撑的目标得到了完成,却发现到最后变成的全部都是苍白色调的空虚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燃烧过了一场大火的荒原,烧灼殆尽后,才发现只剩下一片焦灼的灰烬,沉寂在心里,一层层厚重的堆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么想着,邵钧哲低声地咳嗽了起来……一声声的低咳带着压抑,在有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
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所耗费的心力超乎寻常。真正的交锋发生在越卓集团和冯家控股权的争夺上,而真正的对手则是那位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的“岳父大人”。
这场争夺发生在隐秘的暗处,双方都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而暗地里厮杀得血流成河,惨烈的你来我往掩盖在最底层面诛死一样地搏斗,“你死”或者“我活”都是彼此的唯一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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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逸辰知道了邵氏吞并冯家的消息时,是在赶回家的路上。他最近参与了一张MV的拍摄——作为少女组合的“S.H”刚一出道就反响不错,再加上组合内有成员参与到大制作电影的拍摄中去,想必在《极速》上映后就能引起不小的关注。
公司想要在影片上映的时候,推出MV来借机造势……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MV讲述的是一个暗恋的故事,剧情和人物关系都比较简单,但是拍摄出来的效果却很不错……而由于和女主角之间的磨合并不是太顺利的原因,拍摄时长稍微有些超出。
再加上同期广告的拍摄任务,时间排得很紧的邵逸辰并没有闲暇时间去关注社会新闻。直到白唯笑着提起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件事情的大致情况。
“真是奇怪了,你居然不知道……”白唯笑了笑,在一堆报刊中找寻着,“这可是这几天来最热门的话题了。”
“我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邵逸辰接过白唯递过来的报纸拿在手上,却并没有去细看,“我对商业上的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即便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好好拍自己的戏。”
白唯看了他好一会,半天后才说,“……你和邵总还真不像兄弟——原谅我直言,难道你一都不担心涉及到家产这种……比较敏感的话题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邵逸辰想,这本来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何况,他想起了之前看过的那本日记: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原本就存了家业相让的心思。
所以,也只是淡笑了一下,有些含糊地说,“……这样子各司其职也蛮好的……我不懂经营公司,他也不懂怎么演戏……已经很好了。”
这么说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沉了下来。
捏着杂志看了半天,光滑纸页上的小小黑体字一个都没有看进去,只是指尖在页码处捏出了些微的折皱。
原本的怀疑和疑问慢慢地扩大在胸间,涨涨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踌躇了一下,邵逸辰还是抬起头问白唯道,“……杂志上说,钧哲从一年前就开始着手对付冯家。那个时候,正好是……苏慕彦出事的时候吧?”
——自己的名字被自己用一种陌生的声调平静地念出来,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猛跳了一下。
想问的太多,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一日一日地挤压在心底,不是遗忘,而是伺伏着而已。
白唯没有立刻回答。
当年的那桩枪击案,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都能察觉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是总有那么一些人,仅凭着自己的臆想便敢不负责任地做出随便的评判。
好在,这位经纪人并不属于这一类人。
像是理顺思路一样,白唯慢慢地皱起了双眉,眉间都皱起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他想了一下,才说,“这件事情,我们谈论的再多也不过是彼此的猜测……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邵总呢?”
邵逸辰愣了一下,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说开了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难。”白唯摘下眼镜,用镜布擦拭着镜片说,“既然想知道,就去问问也无妨……总比一个人胡乱猜测好。我能理解,作为亲人,当然希望自己的哥哥并没有做下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还没等邵逸辰再次问出什么话来,深感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完善解决的经纪人已经翻开了搁置在一旁的便携式电脑,“来……让我们解决下一个问题:《极速》将在下周二举行首映式,先预祝试映成功,再来谈谈你的工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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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了邵家老宅外的街道前,推门下车的邵逸辰还能听得到经纪人在身后絮絮的安排着,“……先这样说定,明天我来接你,老时间见。”
邵逸辰回头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笑着看车子慢慢驶离了视线。
再往里面走的时候,却发现前来迎接的佣人脸上有些不安的神色……还没等问出来声,就听到了院子里的争吵声。
——如果说是争吵声的话,其实并不太合适……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吵闹。
走进院落中以后,邵逸辰听到的第一句完整的句子是——
“……钧哲,你告诉我一定不是这样的……我们说好了七月份结婚,然后去加勒比海的多米尼加……还有热气球的婚礼……”
男人对这些话语的反应完全可以用冷漠来形容,他一手拎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一手插着兜,置若罔闻地从女人身边走过,迈过去的步子没有一迟疑。
“钧哲!”女人的声音绝望得近乎尖锐,站立在那里的动作像是用尽了全部力量一样遥遥欲坠。
邵逸辰站在大门口,把目光放在身侧铜质大门的镂空雕花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选择了一个最差的时间段回家;而且,邵夫人此时并不在家中的事实,只会让这个“最差”变得“更差”。
邵钧哲觉得疲惫无比,耳边女人的聒噪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的距离,他甚至觉得手中拎着的外套都沉重得想丢开放下。
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
把手里的外套扔给一旁站立着不知所措的佣人,邵钧哲一扭脸就发现了站在门口处的邵逸辰。
五多的阳光,有一种肆无忌惮的灿烂,但是却又有着较淡的暖意……斜射过来,在院落里留下大大小小的交错着的光斑,宁静而又明亮,充满了油画一样的不真实感。
包括画中的人物。
……就像,不去立刻抓住他切实地感受到他,就会马上消失一样。
因为他这一驻足停留转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女人重新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上前走了两步,低声地喊道,“……钧哲。”
声音很低很软,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卑微。
——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我就能为你做任何事情。
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再次冷漠着从她身边走过,一直走到大门口处,才微微弯下了身子,替站在那里的邵逸辰整了整有歪斜的衬衫领子。
邵逸辰反射性地挥开了他的手,却又被他抓在了手心,然后不由分说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向屋子里带去。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非常快,而且期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有在走进屋子的瞬间,邵钧哲才低声说道,“……送客。”
三三章:“慕彦”
在已有的23年的生活里,冯凌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浑身冰冷过……哪怕是在一年前做出那个决定时,也不曾有过如此“绝路”和“无望”的感觉。
她的母亲是方家的小姐,性格温柔得近乎软弱,对父亲的任何决定都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哪怕在自己的丈夫将原属于娘家的财产全部占为己有时,也都表现得丝毫不以为意。这个女人唯一的一次爆发,就是在得知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的时候——从来都是静默得几乎能让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女人在听闻了这个消息后,一言不发地对着梳妆镜发呆了半个小时;而在三天后,城郊的某别墅区就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案,室主是一名怀着孩子的年轻女性,在反击自卫的过程中被罪犯一脚踹中小腹,送入医院不久后母子都不治身亡。
冯凌嘉至今还记得,那是在一个春末的下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天,没有开灯的屋子里阴暗无比。她的母亲搂着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任凭她如何的小声请求都不肯放她去看电视,直到客厅一角的电话突然响起……
身形单薄到影子都拉得狭长无比的女人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过去,再慢慢地拎起话筒……
电话里传来一个粗嘎的男声,还混着信号不太好的呲啦声,“……夫人,一切都办妥当了!”
也许是没有灯光的原因,冯凌嘉那时候觉得母亲的声音特别阴冷,就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那样,“……我要直接的、肯定的回答……是的,确认死亡之后再来告诉我结果。”
等到她明白这个下午发生的真实事情和这个电话带来的真正含义时,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因此也没有机会去追问当时父亲有没有知晓这件事情,最后又是怎么处理的。
而之所以会回想起这段往事,是因为……她在面临着相似问题的时候,做出了和自己母亲一样的选择。
在低声的重复着嘱咐出“确认死亡”这四个字的时候,冯凌嘉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想,母亲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已经不可而知了。她只知道自己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感觉到了一阵轻松,还隐然伴随着即将胜利的快意。
可是,现在这种快意已经完全消失得无边无际、无迹可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