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凌嘉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也许,在这个称呼的前面加上一个“前”字会更加贴切一——他就那样子地从自己身前走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就像是自己根本不存在在那里一样。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各种情况的出现,包括他对她鄙视不已、恶言相向,甚至拳打脚踢……她一定会抱着他请求他的原谅,告诉他自己一都不在乎他拿走了冯家的东西——这些原本就应该是自己带给他的;她还要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承认之前自己做过的所有的错误,把那些日日夜夜折磨着自己的罪恶都摊平在阳光下,求他了解这一切的一切……只要他肯原谅她,还愿意和她在一起。
但是,没有……这一切都没有出现,他甚至连看自己都不愿意看一眼,可是这却比他当日甩自己那一耳光时更让她觉得难受。
身边已经有佣人走了过来,礼貌地请她离开。冯小姐后退了一步,和前来相劝的女佣拉开了距离。
她昂着头看了一眼已经关闭严实的大门,牙关咬得死紧,紧到牙根都发了疼……
“不用你多嘴!”女人轻声地说,姿态高傲得像只孔雀,然后维持着昂首挺胸的动作转身离开。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不可能是这个结果的。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个“错”给找出来,纠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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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逸辰在自己被带进屋子中以后就甩开了男人对自己的搂抱。
而男人在自己被甩开之后并没有再次不依不饶地缠过来……他只是顺势把邵逸辰反身按在了门板上,一只手撑在颈部的高度,一只手抵在腰侧附近,确定了两人之间形成了固定距离而且对方暂时无处可避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眼底,有温度在慢慢燃烧着升起来。
在这个时候,邵逸辰还能像走神一样地想到:又被压在门板上了……难道,今天还要再来打一架作为收场?
他的背后是已经反锁上的大门,金属的质地在衬衫上留下的触感冰凉而又坚硬。一门之隔,隔断的是室外杂乱的纷扰:阳光、院落、女人的声音、佣人们躲闪的眼神、被直勾勾地瞪视过来的嫉恨……
一瞬间,这会有一种巨大的引诱的错觉——如果这扇门关闭的不仅是外界的嘈杂,还能够割断过往的所有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平淡的、惊心动魄的、想要遗忘的、已经被忽视的、正在被熟悉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微微偏开了头,邵逸辰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他有自嘲地想到,自己一定是在下午的那场MV的录制中太过投入了,以至于被那种青春年少时才特有的纯情影响得如此不现实起来。
偏头扭脸的动作很轻微,但是却打破了刚才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邵钧哲伸出手去,想要抚上邵逸辰的脸,但是却在半道上就收了回去,转为轻轻地按上他的肩膀。
掌心很温暖,隔着衣料的阻隔在肩膀上留下的感觉有着轻微的热度。
邵逸辰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的身材很高大,明明是同父同母却比已经过了生长期的弟弟高出了将近一个头。这样看过去,几乎能够占据了视线里的全部。
而近距离地对视着,才发现与之前相比,男人真的憔悴了很多,记忆中所有的影像中,都不曾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的疲惫。
沉默,像是被打翻的墨水,倾倒过来铺满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间隙。
邵逸辰拨开男人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身向楼梯间走去,“……我有累了。”
但是刚刚走开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环住腰搂在了怀里……热热的呼吸喷在耳后,带着像是压抑一样的节奏。
邵钧哲收紧了手臂,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对方的后背上一下下地震动着,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他低声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
邵逸辰去拉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却被他反手握紧在手中——环住腰和握住手的力道都大得惊人,一时间挣脱不开。
“问什么都可以的话,”邵逸辰说,“……那,能不能放开我?”
然后,他就听到男人在自己背后低笑了一声,有轻微的哈气吹拂到耳根上去,痒痒的发麻。
接着,他听到男人喊了自己一声——
“慕彦。”
时隔一年之久后,再次地被人叫出来这个名字……像是隔了一世那样久的遥远和陌生。
但是,却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有一种血管发冷的感觉。
“……你不喜欢牛奶更喜欢清茶,除非拍戏需要不会抽烟,习惯在片场看剧本而不是和人聊天,随身不喜欢带手机,有事情的时候找经纪人比找本人要快,看到我的第一眼时眼神会很温柔,戴耳机时会先微微侧头,每天定时阅览娱乐报刊,喜欢淡色系的衣服……”
男人的声音很慢,吐字很清晰。
但是,邵逸辰却希望自己在此时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环绕着手臂再次收紧了一下,有温润的吻落到了颈侧,轻轻的力道几乎能够让人忽视。
然后,是近乎残忍的宣判和揭露——
“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字迹,亲爱的。”男人强压着嗓音里的激动说,“字迹是可以被模仿,但是却能鉴定出来的。”
邵逸辰猛地转身过来,却又被男人正面拥入怀里,扣在后腰上的手掌让贴合在一起的两个人至少在这个时间里看上去紧密无间。
字迹……竟然还是字迹……
其实在刚刚拿到那本日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私下里进行模仿了——一个人的身份变了、相貌变了、指纹变了……甚至连那些小细节处的习惯都在改变,但是笔迹却很难发生改变。
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指尖处都在出着冷汗,从神经纤维末梢散发出来的寒意难以遏制,仿佛连心脏都可以慢慢地冻结住。
他艰难地开口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太懂……”
“你不想被妈知道吧?”男人卡着他落下的话音说,“她一定会非常伤心吧?最近,妈的身体好像不是太好……”
“邵钧哲你……”
“叫我‘钧哲’。”男人温柔地说,“……慕彦你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该有多么痛苦,你都有看在眼里吧?……你知道吗?我以为自己爱上了自己的弟弟时,矛盾得都想要去自杀了……”
“邵钧哲,”邵逸辰用力地推开他的拥抱,“……苏慕彦已经死了。这是个事实,我们谁都不用自欺欺人。”
“但是你还活着。”邵钧哲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邵逸辰后退了一步,看向男人的双眼中有光彩在慢慢消散,“……与其有什么期待然后落空得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有着该有的自知自明。我现在,只不过想好好地活着,就这样,只是这样。”
客厅里的座钟在这个时候打响了下午六的报时,一声声的响声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在这一片静默中提醒着客厅里的双方:过往逝去的那些时间,连声音都不曾有过的,不留痕迹的……已经过去了。
“可是,”邵钧哲看着他,眼睛里有一种很深的难以形容的东西,放缓了声音地去说,“……你刚刚,已经承认过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求证和低三下四的乞求,就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的不遗余力。
邵逸辰回视着他,一时间不知道找出什么语句来让彼此间的谈话能够继续进行。所以,他只是站在了那里,半天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存了会被他认出来的希望吧?……明明说了不会再抱有什么期待,也是一种徒劳的自欺欺人吧?
——根本放不下什么吧?不管是曾经建筑了十年的感情,还是现在这个身体原主人对兄长的依恋。
不管是哪一世的人生,一直都在和对方的生活如影随形地交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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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下的扶手有着木质的凉意,近乎掌心处的温度。
邵逸辰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一步步地走上楼梯……他突然不想去求证什么。
真相不是自己看到什么就是,也不是他人讲述什么就是什么。
不管怎样,之前的死亡和伤害已经固定了下来,呈现在记忆里的是一片灰白……碰触上去,会有不真实的疼痛——带着冰凉和锐意。
“……我们重新开始,”仍然站立在客厅里的男人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重新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重新和我在一起……逸辰。”
邵逸辰停了一下脚步,然后加快了脚步走了上去。
他想,要怎样开始?开始的又是什么?
三四章:十指交握
《极速传说》是在四月份结束整个影片拍摄工作的,而这部片子的宣传策划则是几乎与开拍同步进行的。在A.E行销部门的策划下,影片的先期宣传开展得铺天盖地:三款海报和五段预告片已经在亚洲和欧洲两地正式同步发布,制作精良的广告片也在A.E旗下所有的院线剧场中全面播出,同名改编的游戏也在紧急开发中……至于地铁、楼宇、广场等各种广告形式和传媒手段更是早已运作了起来。
仅仅是宣传所花去的费用,已经在A.E的账面上超过了四千万元。而与之相对应的另一个“千万级别”的账目,是石荣友和邵逸辰联合带来的广告效应——仅仅就广告收入上,已经顺利入账了两千万元,这还是不算入影片赞助的情况下得出的数字。
就像是《影视双周刊》的评论中说的那样:“……这不止是一部电影的宣传,而是整个传媒集团的刻意造势。A.E的营销手段果真名不虚传,现在我们共同期待的是《极速》的票房为它带来的实至名归……”
在6月的第二个周末,这部备受瞩目的影片悄然地在一家小型剧院举行了试映。
与整部电影在先期投入的大力宣传相反,这次的试映几乎能称得上“低调”二字。受邀前来的观众除了绝大部分是A.E的忠实影迷之外,剩下最多的就是一些圈子内影响较大的影评家了,其中不乏有不少经常在报刊上出现的专栏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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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受众心理上分析,”白唯一边翻着手里的纸张一边说,“营造一定的神秘感是必要的,而且大众具有盲从的属性。宣传做得越大,又越不给他们看,他们就越会憋足了劲儿想看。所以,安排这次试映也是很不错的,嗯。”
“……,”邵逸辰有些无奈地用拇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后伸手抽出白唯拿着的纸张,“我说,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连说话都开始有语无伦次了,而且几张通告日程表用得着翻来覆去地看吗?
试映是区别于好莱坞电影的、十分具有华国本土特色的一项电影放映制度——在首映之前先举行一场很小范围内的放映,来作为影片能否大卖和口碑好坏的预先评测。这种制度很容易带来一边倒的评论,进而会对其后公映时的票房产生巨大的影响。毫无疑问,这种影响是分为两个方面的:因为试映效果强差人意导致最后票房惨淡的影片,和由于试映反响良好而使得票房收入高于预期的影片,从华国的电影史上来举例说明的话,并不在少数。
所以,敢于采用试映这种形式进行第一轮放映的电影,莫不是对于自身有着很高信心的片子。
当然,并不是说就没有“滑铁卢”情况的出现……尤其在这部电影的导演是石荣友的前提下,让人不得不怀疑此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会不会因此大幅提高。要知道,这位导演曾经在试映场上,被人一边高喊着“烂片滚蛋”一边拿着臭**蛋、烂番茄等砸了个抱头鼠窜。
“大不了我们躲在石导后面就好了,他体积够大。”邵逸辰轻松地拍了拍白唯的肩膀,“而且,我会保护你的。”
白唯抽回被拿走的日程表,折成了三折后才笑了笑,眼里认真的光彩混着一的紧张,看上去有种明亮的透彻。
邵逸辰突然有明白了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的不安和忐忑:这是一种隐忍了太长时间也太过渴望成功而带来的患得患失。毕竟,这部电影可以算得上是这位经纪人任职以来交出来的第一份成绩了。
只不过,平时总是一副老练精干又冷言冷语的男人,偶尔露出来这种柔软的表情,非但不会让人觉得不协调得生厌,反而会有一种可爱的感觉。
所以,他搭上男人捏住纸张的右手,又轻轻地拍了拍,低声地打趣道,“等下试映结束的庆功宴上,你可是要帮我挡酒的。”
沉默着的白唯伸手和他击了一下掌,“……一定的!”
车子在海乐剧院的门口慢慢停了下来,稍加整理着装的邵逸辰拉开车门第一个走下了车。
——今夜,一定要是一个能够注定了成功的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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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在宣告破产后,几家参与了股市狙击和金融围剿的集团公司心照不宣地以比实际市值低了好几成的价格,顺利地购入了原本属于冯家的资产。
其中,获利最丰厚的便是原先名气不甚响亮的天一基金和吞并了大量灰色财富的杜家。不得不承认,作为对抗主力的邵氏在这场资产侵吞案中的收益很“节制”。
当然,如果考虑到邵钧哲还作为了天一的半个东家这个事实的话,邵氏仍然还是当之无愧的赢家。
事情的善后处理琐碎而又繁杂。Amelia最近更是因为“总裁助理”的身份忙上忙下得不亦乐乎……不过,这位与能力和学识相比,“美艳”和“胸部”更为出名的女助理近日非但没有因为工作量的增加而影响到心情,反而显得气色颇好,大有“回光返照”的迹象。
“你才是‘回光返照’,Candy!”女助理收拾着同事签好的文件,“海归了还没两年,就已经学会了用成语挤兑人……我先走了,邵总还急着审这份报表。”
干脆利落地反手关上策划部的大门,Amelia走向电梯的步子无比地意气风发。
这无关什么“潜”与“被潜”,更无关什么“成功上位”和“麻雀变凤凰”——作为邵氏任期最长的总裁助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坐稳这个位置不是因为自己的胸部,而是因为自己够本分——而作为直接上司的老板非但终于结束了一年以来愈发阴沉的低气压,还逐渐变得开始有那么一的平易近人和体恤下属,这实在是一件值得让人“弹冠相庆”的佳讯。
作为一个花瓶助理,Amelia想,我的压力很大……所以哪怕工作再多上一倍都完全没有关系的真的,只要老板你不要再绷着一张火药桶脸时不时地就燃一下就好了!
轻轻叩响了办公室的楠木大门,踩着十几厘米高跟鞋的女助理在得到了应允以后推门而入,猫步迈得优雅极了,“邵总,市场部已经对冯氏的产业做出了相应的拆卖方案,一共做出了三种策划,请您过目;另外,策划部的季度投资计划表也已经做好,请您审核后签字。”
邵钧哲接过来厚厚的一叠纸张放在手边,一边拿起笔架上的钢笔,一边一目十行地阅读着文件上的内容。
Amelia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察言观色地发现邵总现在的心情又是一个“艳阳天”后,真是觉得身心都无比舒畅。正在她喜滋滋地想是否本月加薪有望时,正在疾书下自己名字的老板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钢笔。
“……邵总?”女人不确定是否自己遗忘了什么事情。
邵钧哲重新低下头,用手中的笔签下最后一个字,然后状似很无意地问道,“今天几号?”
Amelia囧囧有神地想,老板您手腕上的那块钻表难道不是带有日期的吗?您桌面上的那台电脑上难道也不能显示日期吗?就算这些您因为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您手边上那摞报纸上难道也都没有标注几月几日吗?……啊啊啊,就在您现在正签署的这份文件的最下方,那就是日期栏吧!
“6月11日,邵总。”女助理声音甜美,态度恭敬。
邵钧哲停了一下手中的笔,然后把签好的文件递给助理,再次状似无意地问道,“今天都有些什么事情?”
Amelia再次绞尽脑汁……
——伴君如伴虎尤其邵总还很喜怒无常所以他问日期一定问的不是日期,问有什么事也不是在问工作安排。Amelia!想想你的加薪!想想你看中的香奈儿套装!想想你的信用卡债!想想……
到底是跟在老板身边久了,在这千钧一发之刻,脑子里飞速地连轴转的Amelia突然想起了上午邵总在行销部召开的部门会议。因为负责会议记录整理工作的缘故,所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老板在会议中对某个问题尤为关心……没错,一定是这个!
“……《极速》定在了今天晚上7时首映,邵总。”女助理对“圣意”的揣摩十分到位,简直就像是正在瞌睡的时候塞给对方了一个枕头,“需要我安排车子吗?”
邵钧哲微不可见地了一下头,然后翻开策划部送上来的季度投资报表继续工作。过了几分钟后,才像是很随意地说,“Amelia,本月加薪。”
所以说,我们的助理小姐真的不是凭借着“波涛胸涌”这个属性才大受BOSS的青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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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映的剧院很小,严格的门卫制度确保了此次试映的观众群只有寥寥数百人。
为了追求影像的质量,整部电影在拍摄时全程采用了IMAX规格进行了影片的摄制和拷贝。而尽管鑫乐剧院本身的规模并不算大,但是却由于当年邵夫人的处女作也曾在这里试映的缘故,放映设施的更新频率十分到位。
所以,在这间仅仅容纳了几百人的放映厅里,位于正前方是22米宽16米高的标准规格的银幕,观影效果想当然的会十分好。
随着灯光的全部熄灭,剧场内部也开始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所有的人都把精力放在了前方的银幕上……
先暗下去再亮起来的银幕上首先出现的是“Asia Entertainment”两个英文字母和A.E的Logo,接着出现的是“石荣友出品”和男女主演的名字。而当字幕还未消失殆尽的时候,从卓越的音响设备中传来了发动机混着风声的巨大嗡鸣声,紧接着就是一部车像是从剧场最后面冲过来那样直接出现在银幕里,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车子的型号乃至颜色。
镜头拉远后再次跟上,风声、发动机声、车载音乐声和强劲的配乐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音效逼真得像是身临其境。车内时速表的特写和车轮下尘土的飞扬剪接得十分切合,近景镜头和航拍镜头也交叉运用得相得益彰,跑车飞驰过去的镜头和画面与画面之间的切换紧密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就像是车子在擦着心脏在飞……
也许到了这个时候,有的观众才会发现这是一辆白色的跑车,在环山公路的几处大转弯留下的那抹白色甚至能在视网膜上产生滞留的残像。车手的动作干脆而又利落,在可见度十分之低的夜路上几次超车的特写,都能给人一种锐利得仿佛能感受到风割过脸庞的那种生疼的错觉——甚至有一个被超车后因为没能反应过来而一脸懵懂的司机特写。
到了这个时候,才给了跑车车手一个镜头。镜头拉到最近处的是一双眼睛的特写,在黑沉沉的夜幕中像是亮色调的跃动。眼睛里的全神贯注和飞扬起来的神采都能显示出来这位车手正在享受着速度带来的极度快感……
就在这时,画面一闪后并没有显示出这位车手的全貌,出现在银幕上的却是银钩铁画的四个大字:《极速传说》。
不大的剧场里,顷刻间,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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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主创人员全部在剧院的最后面站成了一排,周围的黑暗让他们能够更加清楚地听到场内观众热烈的鼓掌声和经过压抑了的叫好声……有一种渐淡渐醇的喜悦慢慢地蔓延了过来,让每一个人的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微笑。
“……我们……”邵逸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剩下的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自然地接了上去。
“……成功了。”男人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在满场的掌声中有一种飘忽的不实在感。
邵逸辰转过头去,不期然地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变成了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兄长。
左手的指尖被人悄悄捏住,转而正视着银幕上正在放映着的电影的男人正经得像是在召开高层会议。
邵逸辰抽出指尖又被人追着握住了手指,再次抽出后被十指交握住的是整个左手……掌心贴合着掌心,指节交缠着指节,透过薄薄的皮肤和肌肉下面偎依在一起的是手指的骨节。
——对于彼此来说,这种姿势都是一种习惯到能让人第一时间感到安心下来的动作。
邵逸辰转头看向银幕,影片中男人的长相看上去是让人熟悉的陌生……哪怕是经过了长达一年的已经接受,在看向镜子中影像的第一眼时,仍然会产生一种突兀的违和感。
——提醒着他这场原本应该是天方夜谭式的“重生”。
现在,巨大的银幕上投放出来的影像鲜明而又生动,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是自己往日在镜头前宁愿一次次的NG也要达到精益求精的努力……但是,却有着一种被放大了的陌生感。
于是,因为影片成功所带来的喜悦,就开始慢慢地消淡了。
邵钧哲敏感地察觉出身边的人有些小小的异样,交握在自己手中的手指虽然不再挣扎着想要离开,但是掌心却有一些微的湿意。
他悄悄地收紧着加大了手指的力度,借着剧场里黑暗的掩饰,慢慢地向着身边的位置靠近了一下,然后轻声说,“看自己都能看得出神?”
邵逸辰猛地转过头去,望向男人的眼睛里有着隐藏的哀痛——很深很快地在眸子里一闪而过,快得几乎看不分明。
他张了张嘴,却苦笑了一下:要说什么?能说什么?……难道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自己正在陷入到自我否定中不可自拔?
邵钧哲却是笑了笑,眼角弯起来的弧度微小而又温柔。
他又用力地握了握邵逸辰的手,接着低声地说,“……你拍出来的戏,无论是什么,我都能看得入迷。”
邵逸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的银幕:自己饰演的角色正在车库里认真擦洗着一辆跑车,认真卖力的动作和全神贯注的眼神让这个男孩子有一种带着张力的吸引……
与此同时,耳边被人附了上来,温热的吐息哈在耳根,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意外的坚定。
他说,“……看,你演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然后,又再压低着声音补充了一句,“慕彦也好,逸辰也好……对我来说,只要是你,就已经足够了。”
三五章:隐晦的甜蜜
试映所取得的成功是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
作为一位著名的“多产型”商业片导演,石荣友这次推出作品的间隔时间是前所未有的长;而拍摄过程中出现的车祸事故和换角事件,又让这部影片平添了几分“命运多舛”的味道。
和辛洪源不同,石荣友的执导风格和拍摄要求非常的国际化和好莱坞化,对“声、光、色”的要求也极为严格,再加上整个影片本身充实紧凑的故事情节和昂扬热血的基调,因而影片能够获得成功,几乎就是一件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是反响之好,则是出乎了所有人员的意料……也许,这和观众们的期待度有关:在赛车题材的电影长期低迷的情况下,能够有这样一部高水准的制作出来,是所有真正热爱电影题材的观众正希望见到的;而因为在《迷航》中演技不俗而备受关注的新人邵逸辰,在这部电影中完全突破了既有的表现,也让观众们感到大为满意。
片尾曲随着演职员名单和拍摄花絮一起播放出来,原本黑暗的剧场里灯光大亮。在场观众毫不吝啬给出的掌声中,影片的主创人员在台前共同亮相,向着台下的观众席鞠躬以表谢意。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在台上一起鞠躬示意的还有一位按照惯例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物。
是邵钧哲。
由于观影的观众都是一些素质和水平都较高的骨灰级影迷,再加上人数并不太多,所以现场中并没有什么混乱的情况发生。在石荣友真诚地表达了谢意,并邀请大家继续期待下一部影片的制作之后,有些观众就礼貌地走上前来请求合影或者签名,有些观众则已经自行离席了。
被戏称为华彩“第一笔杆”的郗非这次也在受邀观看试映的行列中,他笑着和剧组里几位熟识的朋友打了招呼后,就堵上了想要拉着主演之一离开的邵钧哲。
“邵总晚上好,”一边迎上去,郗非一边已经打开了手中小巧的录音笔,“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您……”
华彩传媒是邵氏旗下的子公司之一,在传媒业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华彩的老总曾经这样鼓励自己的记者说,“除了骂我的话不能写,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写……能不能骂邵总?当然可以的啦!”
所以郗非将这一观念贯彻得十分到位,追着邵钧哲问的几个问题都很刁钻古怪,直到这位总裁明确地表达出“炒鱿鱼,或者继续问”的意向后,才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向站立在一旁的邵逸辰提出了人物专访的要求,“虽然很想现在就采访Ivan你,但是为了我明天必须要交出的稿子着想,我还是去骚扰石导比较好。”
收回了和郗非握过的右手,邵逸辰笑着看他转身向石荣友走去。可是还没等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就觉得自己的右手被人执了起来,用力地来回摩挲了两下后才攥在掌心中。
“……,”邵逸辰坚决地抽回自己的手,,“我觉得,和人握手的权利我应该还是有的。”
邵钧哲伸出了自己刚刚被甩开的右手,态度绅士而又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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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映后的聚餐选在了一家附近的酒店。在有邵总在场并欣然地主动地提出了“请客”这一要求的情况下,所有的参与者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和热情。
这种情况的出现,让原本并不太想和某人有着太多接触的邵逸辰收回了拒绝的话语。
聚餐选在了一家以海鲜烹饪闻名远近的酒店,地的选择是石荣友决定的,这位出身南方的导演对水产品的喜爱是圈内人都知道的事实。
而在有人爽快买单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敞开了怀地吃喝玩乐,甚至还约定了等下一起去酒吧包房再high上一high。
只不过,这个提议到了邵逸辰这里,被婉言拒绝了。哪怕是有人起哄着道,“逸辰你要是不去的话,可是没有人来付账买单了。”他也只是笑了笑,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邵钧哲敲了敲桌子,不动声色地为他解围,“你们可以把账单记到我名下,但是如果搞出了什么乌七杂八的玩意儿来,别怪我到时候处理得太过难看。”
这话一说出口去,场面果然有些冷了下来。
邵钧哲却不管这个,掐灭了手里的烟,转头就去问身边坐着的邵逸辰还要不要吃什么东西。等到了否定回答后,立刻拽着人站了起来,冲一屋子的人了头就算打了招呼,下一个动作就是走人。
雅间里冷了半天后,才又杯盏交错地热络了起来。
白唯紧跟了两步,低声确认着明天的事宜。然后看了一眼明显不耐着的邵钧哲,犹豫了一下后,问道,“那今天你就趁邵总的车回去,明天我再来接你?”
邵钧哲又抽出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就这么定了。”
一出雅间的门,邵逸辰就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略带勉强地笑了笑,和白唯敲定了明天的时间后,就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车子在深夜的公路上开的飞快。
邵钧哲今天心情不错——这也许是因为整场电影下来他甚至不知道故事情节是什么,而是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另外一只手,和手的主人上的缘故。而这一好心情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在他开口说了好几个话题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后,仍然没能对他的心情指数产生什么不太好的影响。
车子一直开进了大门,驶过了碎石小道后在主楼的门厅前停了下来。一旁的佣人早就候着,专等着把车子开进车库里去。
邵钧哲反手关上车门,单手插兜地向着台阶走去。初夏的夜晚,气温和微风都怡人得恰到好处,这让他在踏上台阶的时候,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安静和祥和的感觉。
他在台阶的最上一层站定脚步,转过身来,笑着对跟在身后的人说,“是不是有累?你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邵逸辰摇了摇头,口音有模糊地说,“没什么……我想我需要先去洗一下澡。”
他边这么说,边抬起了手,像是想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灯光很足很亮,但是这个并不是重。邵钧哲皱了皱眉,很快地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拉下了他的手,“……别动,让我来看一下。”
被揽着腰带进房间里的时候,邵逸辰力度不大地挣了一下,但是很快地被其他状况吸引了注意力。
——浑身都很痒,尤其是脖子和胸前;头脑里也有不清楚,心脏跳动的节奏像是在耳边响起一样,耳边嗡嗡的耳鸣声有不真实的错觉感,而且忍不住地想要喘息……
邵钧哲一把扯开了怀里人的衣服,一眼看过去全是发红的小疹子,密密麻麻地浮起在皮肤上浮起来,看起来十分的瘆人。
“这是什么?……你在过敏!”邵钧哲用力扣住邵逸辰的双手,“是因为海鲜?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一直撑到现在?……”
邵逸辰喘息着咳嗽了两声,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人恶狠狠地勒令“闭嘴”。
“叫黄医生过来!”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转而又呵斥道,“吃饭的时候你操什么心呢?吃什么过不过敏都不知道吗?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这不是还在你旁边跟着的吗?!……”
邵逸辰很想说:抱歉,吃海鲜过敏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毕竟上辈子完全没这回事。但是作为这个身体实际上的兄长,难道连自己的弟弟对哪些食物过敏都不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当时没有尽到责任地加以阻拦?……还有,你声音小一的话,我也是能听得到并且听得懂你在说什么的。
只是他一开口就引起了一阵低咳,咳得连呼吸都有些不顺起来,耳鸣和头疼的症状好像也越发的严重起来了。
于是,这种反应,只会让身边的男人近期好转不少的脾气再次暴躁起来。
宅子的客厅里,奔去叫医生的,来回送冰毛巾的,上前端茶倒水的,扶着人往楼上卧室里送的……穿梭成了一片人仰马翻。
就在这片混乱中,急急忙忙赶到的家庭医生迅速且效率极高地处理了这起突发的健康事故。
“只是很普通的食物过敏现象,稍微有些发热,不是什么严重现象,所以用不着这么担心,”在来之前因为已经被告知了症状的医生除了带来了注射用药之外,还准备了内服的药物,“用法和用量都已经在外盒上有标明。据您的说法推测,应该是蛤类、贝类或者虾蟹……我会跟我的前任联系,确认他的过敏史和过敏源的。现在睡一觉,醒来后就没事了。”
大概是因为被注射进体内的药物中还有镇静和安眠成分的原因,邵逸辰觉得医生说出来的话像是掺了杂音一样的听不清楚,忽近忽远的听得很不舒服。
耳边的人声渐渐地低了下去,房间里的灯光也熄灭了……有人换掉了额上的冰毛巾,然后按住了自己想要抓一下手臂上麻痒的手指,细细地握在了掌心里。
不知道怎么地,过敏的症状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也许,是药物在起作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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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逸辰再次醒转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疹子已经消退了大半,而且并没有出汗带来的粘腻感。
房间里并不是漆黑安静一片,身边有屏幕微弱的闪光和敲击键盘的声音。
像是察觉到他醒来一样,靠在床头另一侧的男人把搁置在膝盖上的电脑挪移到一旁,半探过身子来用手来轻抚上他的额头。
“已经退热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邵逸辰拂开他赖在自己额上不愿拿开的手指,低声问道,“几了?”
“大概两三的样子,”男人用手指去理了一下他耳边散落的碎发,然后起身去拿水杯过来,“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吃了药以后再休息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撑着身子坐起来以后,邵逸辰接过杯子和递过来的药片,看都不看地塞到口中,含糊地问。
“睡不着的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睡不着。”邵钧哲笑了一下,在仅仅有着亮起的屏幕作为光源的房间里,这个笑容被映衬得很淡很不明显。
“你不知道……邵逸辰会过敏?”
被猛然问到这个问题,邵钧哲停顿了一下才给出了回答。
他说,“逸辰他……出国比较早。”
邵逸辰想,这俩兄弟之间的感情,该有多紧张和隔膜啊。
这样想着,他却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说出了这三个字以后,邵逸辰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里的沉重好像减轻了一分半分的。
尽管这样说会显得很矫情,他想,尽管这并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结果,尽管自己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他存活了下来,尽管是借着他人的身份。
便携式电脑的屏幕渐渐地暗了下去,最终只剩下了窗外稀薄的月光。
在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消失的时候,邵逸辰听到男人的声音低低地说,“……你知道的,我和我弟弟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话,这种糟糕的相处模式也许是从他出生起就开始的。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会讨得父母的喜欢,很遗憾,我并不是这种人。”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去世得比较早,也许邵氏总裁的位子根本轮不到我做。妈特别喜欢他,恨不得要什么就给什么那种喜欢……她的确试图改善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把事态弄得更加糟糕罢了。然后,他就出国了。妈一直认为,是我的原因才让逸辰不愿意回国,这种想法也只是让我们相处得更加不愉快。”
“后来,逸辰在美国出了事。他出事的当天晚上……我坦白地承认,当时的我,的确有过‘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这种愤懑。”
“不得不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你能想到当我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弟弟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非同一般的感情时……那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了。听着,我爱你——我一直认为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但是却……还好,还是你。我现在说的很混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男人停下了话语,俯低了身子在邵逸辰额上轻吻了一下,柔软的唇带来的是熟悉的触感,“你先休息吧……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谈。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的,想要的……我们都可以谈。”
邵逸辰把薄被拉高到下巴处,翻转过去身子,好一会后才说,“晚安。”
“晚安。”走到了门边的男人轻轻地说。
然后,是门被带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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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床后,之前过敏的症状已经全部消失了。
邵逸辰对着镜子整理着装,窗外的阳光灿烂地照射进来,在穿衣镜上留下的光斑明亮而又耀眼。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错,是自己——昨天过敏时的难受和夜里的那场谈话,就像是一场梦境那样不太真实。
这让他想起了之前的经历:那是他为了拍一场古装戏把自己弄到形象尽失,连自己的经纪人都愣了一下才敢和化妆后的自己说话。但是,私下里前来探班的男人却脚步都不带停地向自己走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认出了自己……还记得,在问到怎么这么肯定地认出来自己时,男人还很是不屑一顾地回答说,“这还需要认?我不认得所有人都会认得出你。”
这段当时很快地被忽略掉的、只有寥寥两句的对话,现在想想,竟会有一种隐晦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