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走回旅馆里来的时候,旅馆里的茶房,也看得奇异起来了,他打脸汤水来之后,呆立着看了一忽对我说:
“太太穿外国衣服的时候真好看!”
我听了这一句话,心里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于茶房走出去后,就扑上她的身上,又和她吻了半天。
匆忙吃了一晚饭,我先叫茶房去丹桂第一台定了两个座儿,晚饭后,又叫茶房去叫了梳头的人来,为月英梳了一个上海正在流行的头。
我是戏院去的时候,时间虽则还早,但座儿差不多已经满了。幸而是先叫茶房来打过招呼的,我们上楼去问了案目,就被领到了第一排的花楼去就座。这中间月英的那双答答的高底皮鞋又出了风头,前后的看戏者的眼睛,一时都射到了她的身上脸上来,她和初出台被叫好的时候一样,那双灵活的眼睛,也对大家扫了一扫,我看了她脸上的得意的媚笑,心里同时起了一种满足的嫉妒的感情。
那一晚最叫座的戏,是小楼的《安天会》,可是不懂戏的上海的听者,看小楼和梅兰芳下台之后,就纷纷的散了。在这中间,因为花楼的客座里起了动摇,池子里的眼睛,一齐转向了上来,我觉得这许多眼睛,似乎多在凝视我们,在批评我和美丽的月英的相称不相称。一想到此我倒也觉得有难以为情,觉得脸上仿佛也红了一红。
戏散之后,我们上酒馆去吃了一酒菜心,从寒冷空洞,有许多电灯照着的长街上背月走回旅馆来,路上也遇见了许多坐包车的高等妓女。我私下看看她们,又回头来和月英一比,觉得月英的风格要比她们高数倍。
到了旅馆里,我洗了手脸,觉得一天的疲倦,都积压上来了,所以不等着月英,就先上床睡去。后来月英进被来摇我醒来,已经是在我睡了一觉之后,我看了她的灵活的眼睛,知道她还没有睡过,“可怜你这乡下小丫头,初到城里来见了这繁华世界,就兴奋到这一个地步!”我一边这样的取笑她,一边就翻身转来,压上她的身去。
在上海住了三天,小楼等的戏接连听了两晚,到了第三天的早晨,我想催她回南京去了。可是她还似乎没有看足,硬要我再住几天。
我们就一天换一个舞台的更听了几天。是决定明天一定要回南京去的前一夜,因为月色很好,我就和她走上了X世界的屋,去看上海的夜景。
灯塔似的S.W.两公司的尖,照耀在中间,附近尽是些黑黝黝的屋瓦和几条纵横交错的长街。满月的银光,寒冷皎洁的散射在这些屋瓦长街之上。远远的黄浦滩头,有几处高而且黑的崛起的屋尖,像大海里的远岛,在指示黄浦江流的方向。
月英登了这样的高处,看了这样的夜景,又举起头来看看千家同照的月华,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在屋上动也不动,响也不响的立了许多时候。我虽则捏了她的手,站在她的边上,但从她的那双凝望远处的视线看来,她好像是已经把我的存在忘记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