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乔振宇仍是沉默不语的,到了这所宅子前,也是双目不抬,直接进来,就连现在到了一处凉亭,也是如此。
严宽道:“这凉亭没有名字,振宇一向风雅,给它起个名字罢?”
乔振宇:……
又到一处池塘,严宽道:“这水池子里养这么许多金鱼甚是碍眼,哪天把它填平了可好?”
乔振宇:……
最后来到一处宽敞的小轩,面前圆桌上摆了琼浆玉酿,还有几碟颜色雅致的小菜。
严宽道:“有酒就够了,上这些女人吃的点心作甚,撤下去!”
乔振宇:“……别!”
于是,五六日的沉默后,廖国太子殿下对燕国武英王殿下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别撤点心!严宽却笑得开心,对男子来说原本稍嫌艳丽的脸庞在夕阳下竟镀上了一层金。
乔振宇则心恍惚。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对精致食物是没有招架之力的,那就……这样罢。作为一个被母国抛弃的质子,在驿站里吃猪食那么久,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况且,自尊心那种东西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没吃够它的苦头?他自嘲地想,若是早点醒悟过来,早点把面前这个笑得像白痴一样的家伙宰了,你会是今天的下场么?
想通(?)之后的乔振宇也开始面带微笑,在惊艳到有些怔楞的严宽面前大吃大喝起来。
喝到月兔东升,寒风凛冽,酒局便移到了小轩内。都是战场上厮混的男人,酒量其实都不错。只是实在喝得太多,两人渐渐地喝到了酒桌上的最高境界——都觉得对方醉了,而自己是清醒的。
醉眼朦胧的严宽一向只见过花间抚琴、月下吹笛的翩翩公子乔振宇,没想到现在这个嘟嘴皱眉对着窗外月亮举杯劝酒又执着于“好吃的点心”的振宇这么……可爱!借着醉意,忍不住抚上了他的手背,却不敢再有什么其他动作。
醉到稀里糊涂的乔振宇心中嗤笑一声,终于来正题了。老子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于是转身一笑,坐在了严宽怀里。他一手抚上严宽的脸庞,俯身轻道:“殿下的脸红了。”
严宽不光是脸红,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火中燃烧一般难受。
“天啊,殿下不会从来没有做过罢?”乔振宇故作吃惊,讥笑地用手指点点他通红的额头和脸颊:“质子我可是十三岁就有暖床的奴婢了,说起来,让我数数啊,今年若是能回国,五六个儿子总该是有了的。”
他手指触碰过的地方,这种难言的灼烧感就会减轻,严宽忍不住用唇去追逐亲吻那根的手指。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想要尝尝那个红艳欲滴的唇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张合之间,吐出的话语要么令他如沐春风,要么令他伤心欲绝?然而这种甜美甘冽的味道并未持续多久,毫无防备的他便被一脚踹开。
“你敢咬我?!”
乔振宇擦擦嘴,想想不解恨,气喘吁吁地冲上去又补了几脚。自尊这种东西看来自己一时半时是抛弃不了的。那便算了吧。时移世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一套都是燕国的传统,跟我廖国完全不搭界!你想做什么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哼!使者议和!正在路上!老子便是做一辈子质子,也不能抛弃自尊做你的禁脔!
他不知道自己把这些心里话一股脑的全喊了出来。
严宽半坐在地上,颇有些不是滋味地咂摸着“禁脔”一词。他没有想到,不过是担心振宇乱说话的权宜之计,竟然会成为他的心结。是自己操之过切,让振宇误会自己是以议和之事相要挟了罢。
沉默片刻,严宽站了起来。道:“今日太晚,振宇可以暂住后面的房间,若是明日想回驿站,我……再派人送你。”
他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嘱咐仆人收拾床铺,便走了出去。
第二日过了午时,乔振宇才完全清醒过来。老陶亲自端了早膳送到未来主子的卧房前,见这位一脸倦容,苦口婆心道:“乔公子,王爷嘱咐过,您若是想回驿站也可。不过老奴觉得驿站里的饭食太差,您还是住下来罢,新来的厨子发愁王爷的口味粗糙,难得有个欣赏他的知音,这几日正张罗着大显身手,琢磨新菜式呢!”
乔振宇对昨日的事情还是有些印象的,他记得自己一时气愤狠狠地踹了严宽,只是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转念自嘲地想:说不说的,有什么区别?最后结局还不是一样?要么认命做人禁脔,要么努力挣扎求生!只是严宽或许对自己颇有情谊,只要对方暂时不强行点破,自己也这么装糊涂好了!
老陶见乔振宇并无反对,忙道:“您能留下最好了,王爷一大早就出去,说是给您寻个惊喜回来。这不,午时过了还没回来。您用过早膳再顺便用点午膳,老奴这就去瞧瞧王爷回来没!”
老陶刚走,乔振宇便甩掉了几个跟着的仆人,来到王府的后园中瞎逛。左拐右绕的见到一座三层的小楼,上书“藏书阁”三字。好顿生,他其实颇爱读书,但在廖国时,史书都要偷偷地看,唯恐被几个弟弟和妃子们发现自己并非莽撞之人,如今好大一座书库就在眼前,岂能错过?推了推,门竟是上锁的,于是翻身从窗子跳入,细细挑了之后,找到一本游记,两本兵书,寻了干净一处地方,慢慢看了起来。看得浑然不知身处何处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乔振宇打了个呵欠,从原路返回。到了小轩门前,却听里面传出一阵琴声。琴声婉转,伤感无比,竟是自己常奏的那曲《思不得》。只是思不得固然幽怨,但需要这么哀伤么?跟死了亲爹似的?乔振宇怒气冲冲地推门进去,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乱动自己的琴谱,却见玄影独坐,正在调试一把古琴。那古琴……竟然是绿猗?!
见进来的是乔振宇,严宽原本紧绷的脸色初霁。
“振宇!”武英王慌忙站起身来。
乔振宇大马金刀地坐下,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眼睛却片刻不离面前的绿猗。“从哪找到的?!”
“喜欢吗?”严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看来是非常喜欢才对!
忙着拨弄琴弦的乔振宇有意无意地沉默着。被完全无视的武英王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反而甜蜜的很。就算是被忽略,也好过他离开。午后他便抱着这琴回来想给振宇一个惊喜,谁知坐在小轩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却没有回来。老陶和仆人都说乔公子补眠之后便出去了,至于去哪里了,竟谁也不知道。他心里一沉。心道昨晚的事情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这人大约是回了驿站。他原本打算坐在小轩里等他回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转过无数疯狂念头,譬如他会不会一时悲愤跑去殉国?!(……你想太多了)心急之下又发动黑龙骑去找人。想自己何时变成这种婆婆妈妈之辈?喜欢上一个人就要整天提心吊胆的感觉实在太过凄凉悲惨。他尚在京都,自己已经牵肠挂肚,如果他当真回国,日子该怎么过?!
正出间,见五指在眼前晃动:“说实话,这琴从哪里来的?”
严宽笑得花儿一般:“拿东西换来的。”
乔振宇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指了指琴身底部的两个斑驳小字:“御藏”。“皇帝那里换的?拿什么换的?”
严宽想了想道:“免费替他再作两年守将。”
乔振宇睁大双眼:“难不成武英王压根不是个忠君爱国的大好青年?难不成大燕战去保家卫国全都是被逼的?难不成你说想解甲归田都是真心话?”
严宽笑容璀璨:“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