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到清元山祖屋时已经是凌晨5点过,夏日的天亮得早,他在洗漱换衣以后便坐在窗前等着天亮,明明来的时候满怀期待,这时却莫名静了下来,他拿来纸笔在身前的茶几上面一遍遍的默写着以前临摹过的《兰亭序》。
天终于亮了,随着鸡鸣声,孟阎揣了一把自己带来的糖果,来到小孩家的院子外面。但是有些遗憾,小孩好像已经不记得他了,在院子里面好的看着他,他招手让小孩过来,将兜里的糖果都塞到小孩手里,摸了摸她的头便离去了。
走的时候心里有些怨怼,小孩子果然善变,这才多久就不记得了。回到祖屋的时候又释然,自己跟一小孩置气作甚,这一场匆忙的奔赴也算是有了结果,他决定走的时候又去了小孩的家里,没人,于是做了无声的告别。
苏梵听到这惊讶的望向他,依稀记起小时候是有一个人啥也不说就给她揣了一大堆糖果,父母回来时看到糖果担心是坏人,全给扔了,她那时还哭了好久,如果当时吃了会不会对这个人印象要深刻一些。
孟阎继续说他的第二次找寻,第二次是在20岁的时候,那时候他正式开始接父亲手里的担子,感到艰难的时候就又想起少年时期那一段最轻松的时光,想起那个一直叽叽喳喳惹人烦却又小心翼翼对他好的小孩,应该是长大了一些吧。
于是在安排好手中的事宜之后,他又回了清元山,没有第一次那样急切,到了小孩家的时候,才发现房子是荒废一段时间的模样,院里杂草丛生。孟阎从路过的放羊人嘴里得知小孩的父母去世了,她也被送走了。
那次孟阎翻墙到小孩家院子里面站了一会儿就沉默着离开了,说不出心里杂乱的情绪,缘分终是断了。
孟阎只是说到是20岁的时候又去寻了她一次,并没有说结果。但是苏梵清楚,父母过世后自己便被送到了福利院,他自是寻不到她的。
眼复杂的望着面容平和的男人,低声说他变态,自己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孟阎失笑咬了一下女孩的耳朵,自然知道她那时还是个小孩,对她也并无越距的情感,她只是他奔忙的生命中的一个特殊的人。
“第叁次见面是在我流落大街的那次吗?”
孟阎笑了笑,没说话,其实他第叁次见到她并不是在路边的长椅上,而是在不远处的一家大排档。
她是服务员,当时好像是被客人刁难了,衣服上尽是冒着热气的汤水,眼圈红红的低着头被老板娘拉到身后,在几次弯腰道歉以后客人才骂骂咧咧的放过她。放下手里的活跑到看不见的拐角处蹲着嚎啕大哭。
孟阎这时已经27岁,多年流连在名利场,他的心早就硬了,因而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已经从小孩长成少女的苏梵慢慢停止哭泣,抽噎着站起来调整面部表情又回到那个嘈杂混乱的大排档。
接下来的几天孟阎晚上都下意识的开车路过那家大排档,有时可以匆匆一瞥少女在大排挡里面忙碌的身影。
最后一次也就是苏梵自认为的第叁次见面是在一天接近凌晨4点的开车回去的路上,看到她直挺挺的躺在路边的长椅上,一动不动,行李也孤孤单单的落在边上。
孟阎将车停靠在路边,在车里点烟沉默的看着。当那仅有照明的路灯熄灭以后,他的恻隐之心还是动了,熄火下车走到她面前,近了才看到她躺在长椅上并没有睡着,眼睛平静的望着乌黑的天空。
“在想什么”孟阎低头问她。
“在想什么时候天亮”她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又很快移开。清瘦的脸上眼睛显得特别的大。
“要不要跟我走”在孟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半晌无言,在孟阎准备强行带人上车的时候才开口。
“好”
于是苏梵就这样连行李都没有拿,就被孟阎拐了回去。
苏梵想起了被他捡回去的那天,沉默了一会儿,将身体往他怀里钻了钻闷声说。
“那时我得罪客人丢了工作,不久黑心中介骗了我,被大房东赶到街上,看着呆了近一年还是感觉陌生的城市不知道去哪里,便就躺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路灯熄灭的时候,我以为天不会亮了”
“嗯”听到她最后发颤的尾音,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一些,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磨蹭。
“很害怕,当时在想……,就算你是拐我去卖器官的我也认了。”
“过去了。”
就这一句轻飘飘的安慰让苏梵想起之前所有的委屈,她眼睛发酸,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浸湿了孟阎的衣襟,烫得他心里发慌。将人从怀里拔出来,捧着她的脸小声安慰。
苏梵开始还憋着,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紧紧的揪着孟阎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阎手足无措的一直去擦女孩大颗大颗掉落的眼泪,觉得自己应该在第叁次见她的时候就把人给拐回去。
“不要哭了好不好,以后我陪着你”
苏梵也想不哭了,但是眼泪还是往下掉。等终于苦累了的时候,喉咙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一抽一抽的,喘不过气来,脸都憋红了。孟阎把人放开了一些,让她呼吸些新鲜空气。
“23号就到期了。”在好受一些后苏梵抽抽搭搭的开口。
孟阎皱眉抬起她的脸。
“我不想23号结束”顿了顿又说。
“苏梵,我接你回来不只是可怜你,我见过比你更惨的人。当时答应你一月之约是让你宽心,同时也花点时间看清对你的感情是不是仅限于少年时期的好感。”
苏梵静默不语。
孟阎发出一声长叹,牵起苏梵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声音缓慢低沉,像是在虔诚的起誓一样。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想和你共度余生的。”
手下传来平稳有力的跳动,苏梵没有推开过来抱她的孟阎,仍然保持缄默。苏梵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重新睡着的,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锅里热着孟阎给她留的饭菜。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23号,当这特殊的一天到来的时候,又普通得像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一样。
苏梵和孟阎的相处模式变了,苏梵会在饭桌上面絮絮叨叨一些学校里面的琐事。食堂哪个窗口的饭菜实惠好吃、专业课老师又出了什么刁难人的作业、教学楼下那只叫鳌拜的狸花猫又下了几只崽崽、社团里面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孟阎每次都像听下属报告一样表情慎重,时不时点评上一句。他的大学生活是忙碌且无趣的。商管、法律双修,还要管着公司里面的大事小事破事。没有住校、没有去过食堂、不参加社团、更别说关注学校里面的小畜生生了几个崽崽,他每天忙得脚都快不沾地了。这时听着苏梵说得高兴,也琢磨出那么一点意思,觉得自己大概是错过了一些东西。
孟阎开始带着苏梵去见自己的一些商业伙伴和朋友,无数次聚会和酒局下来,圈子里的人也知道孟少身边有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护得很,不让人开一点过界玩笑、多重要的酒局也不让喝一杯,碰到对小姑娘不以为意下脸色的人,一向待人宽和的他也会当场翻脸。
苏梵也开始默许孟阎开着辆低调的车型去校门口等她上课放学。苏梵周边的人也知道这个刚来一学年便囊括了专业第一,更是出乎意料的单独发表一篇sc论文的小美女已经名花有主了,还是个事业有成的年轻帅哥。
“梵梵,下周六有时间吗?跟我去见两个人。”这天接苏梵下课以后,孟阎摸了摸她长了些肉的脸颊,笑得温和。
“很重要的人吗?”之前和他一起去见的一些亲戚朋友都是被他临时拉着去,这次居然提前知会她,苏梵有些忐忑。
“我妈想见你。”几次回家他妈都絮絮叨叨的让他带着小姑娘回家吃饭,笑他藏得紧,还怕带回来给她吃了不成。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虽没说什么,但也频频投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带着苏梵不遮不掩的生活,孟父孟母自是知道的,就等着他什么时候带到他们跟前来认认。
“是赴约吗?”
“不是,准备给他们个惊喜,你要是近期不方便,就推迟。”孟阎知道苏梵话里的意思,他等了这么久,不急于一时。
“那就下个月吧”苏梵思量了一下开口,抱住眼前的人。
“好”
或许是临近期末,学业压得紧。苏梵总是特别忙的,孟阎几次找人都找不着,将人从图书馆拖了出来,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又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将人压在床上抱着睡了一天。他知道女孩这几天一直在准备一场重要的学术论坛,也明白她这么拼命的原因。
“苏梵,累了就歇歇,你怎样我都是喜欢的。”
“知道”将孟阎帮自己按头的手拿下来,仔细的看着上面的掌纹,默了一下才又开口。
“我也喜欢你,我想努力一下让自己对着你的时候不那么自卑。”
第一次从苏梵嘴里听到告白,孟阎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他如今的成就不过是比常人多了些好运气罢了,私心不想苏梵这么累。
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也到了最终的日子。孟阎这天特地推了公司里面的事情,早早的在学术报告厅里面占了位置,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在台上有条不紊的说着一些晦涩的词汇,面对业界大佬咄咄逼人的提问气势也是进退有度。突然有一种骄傲而复杂的情绪,等苏梵下台将人一把拥进怀里。
“该跟我回家了吧”
“好,孟阎,我厉害嘛。”小姑娘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苏梵的表现入了学术大佬的眼,在台上便听了一些或真或假的赞美。如今下来也还是执着于他的一句夸奖。
“很厉害。”厉害得让他都担心她会越飞越远了。
后来,苏梵跟着他回家吃饭,一路上不停的和孟阎说话,打听着他父母的喜好和家里的规矩,孟阎安慰她不要紧张,他的母亲是个好相予的人,父亲也只是看着严肃一些。而且他早就在父母面前提点过这事了。这次去见面就是走个过场。
到了家并没有苏梵想象中的阵仗,看起来温柔的妇人让他们随便坐下。打发孟阎去让人把饭菜端上来,便开始和苏梵闲聊。孟父在一旁认真的听着,时不时也说上那么一句。
等到饭后准备离开的时候,孟母将手中的镯子取下来戴到苏梵手上。苏梵望着手上的玉镯,看着一旁眉眼都是笑意的孟阎,想起父母去世后跌跌撞撞走来这一路,不安的心终是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正文完)
写在最后,我好像不适合写长篇,《交易》算是完结了,后面会接着写一些以前构思的故事,希望看到的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