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笙扭头，看着沈府众人说：“你们都是知道实情的，赵姨娘还见过我娘亲的。”
被她点到的赵姨娘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妾身虽然进府早，从没见过夫人，老爷知道夫人离去的时候伤心许久，还自愿为夫人服功三月的。”
“你们也都坚持说我娘亲是死于十八届前吗？”沈若笙再问。
“不是我们坚持，是本来事实如此。”陈氏急吼吼地跪下说，“要是真有这事，民妇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呀。”
沈如玥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父亲最是重情重义，寻了许多年才把长姐寻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停妻再娶呢？”
“正是正是……”
沈府众人乱哄哄地附和，凝聚力空前一致。他们上一次这么一致，还是误以为沈若笙在食物里下药，要处置她的时候。
公堂上乱声一片，公堂外议论声声，叶轻一记惊堂木拍下，“啪”得一声惊得众人立时噤声。
“肃静。”叶轻维持完秩序，对沈若笙说，“这番证据远远不够，你若再无旁的人证物证，那这诉状便当不得数。”
“我有无数人证，只是碍于时间无法传证而已。”沈若笙道，“我和娘亲在锡陵住了十二年，那里的街坊邻居都十分相熟。除此之外，眼下只有一位证人可传，便是京城的袁相师，他与我外祖父曾是挚友，为白家旧案奔波多年，他见过我娘亲的墓碑，分明是仙逝在六年前。”
“袁相师可在？”
“正在堂下。”
沈若笙状告生父这事在京城传开，他自然也清楚，本就有所准备要来旁听，后得到国公府传讯，更是乐得当个人证。
袁守乾昂然施了一礼，自述道：“老朽因追查白家旧案，追溯至白家锡陵旧址，不曾想却偶然间得知了白氏的消息，然追寻许久，只得孤坟一座，两年前清明拜祭时，见过眼前的沈氏一次，那白氏的墓碑的确是六年前的己亥年所立，且这之后沈大人会将沈氏接回，也是老朽的授意，不然他这般抛妻弃女而不顾，是不可能突然把人寻到的。”
“哦？”叶轻疑问着，眼睛扫过堂下众人，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沈若笙应是，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这是两年前沈应秾为了攀亲，写给我的信，请大人过目。”
一见沈若笙掏出这信，原本硬着头皮耍赖的沈应秾顿时心中大骇，这信怎么还会留着？！
他瞪向管家，管家只能回以同样惊骇惶恐的情。他当时的确是有交代看完就毁掉，沈若笙也说她知道轻重，然而万没想到，她竟然把这封信给留了下来！
管家额上开始冒冷汗，心里直骂沈若笙太鸡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仔细一想，似乎又不是这样，她只是说自己知道轻重，压根就没应承说会毁掉……她根本从一开始就存了铁心是想着有朝一日要把这事给抖搂出来的！
这封信不算长，但句句都是猛料，将国公府要寻沈氏女的事一笔带过后，就花了大量笔墨来给沈若笙粉饰过去和许诺未来，也就是装好人和画大饼。
信上写道：“父亲我为官不易，有岳父这例子在先，想来你母亲也应该清楚明白。斯人已逝，且将过往一笔勾销，人总是要往后看的。其罪臣之女的身份于你也绝非好事，待我周旋之后，即使你不能入谢府门楣，也可另许京中名门，从此衣食无忧。你们母女孤苦多年，玉凝她最期望的还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之前她来信也是意在如此，既有未来可期，笙儿便不要因为上一代人的恩怨是非误了自己大好前程……”
寥寥几句已经说明了许多，依信上所言，这沈应秾分明是知道白玉凝和沈若笙母女是孤苦相依多年的，且他还曾经收到过白玉凝的信，要不是这样，他也没机会知道沈若笙的下落。
叶轻捡着念了几句，随后厉声问道：“试问被告，这白氏最后一次与你通信是何时？”
“啊？”心虚不已的沈应秾被他一声质问惊得打了个激灵，支支吾吾地说，“下官，下官不记得了……”
“他当然记不得，因为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还需要回来求助于我。”沈若笙道，“可我记得很清楚，娘亲白氏给她去信是在己亥年四月十一，她去世的前一天。娘亲随信还附上了一块玉，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沈若笙说着指向陈氏的颈间：“就是现在她戴的这一块。”
陈氏颈间已经汗湿了，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这是前些日子在寺里请的佛牌，她那是凤佩，根本不是同一块……”
沈若笙猛然喝完：“那你这是承认见过那块玉了？”
一时间，周遭如死一样的寂静，陈氏愕然无言，沈应秾面如死灰——完了，这下真的是完了！竟然被她使诈给诈出来了。
围观的人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相当于是承认了啊！
“这沈氏还真是够厉害的，状告自己亲爹不说，怕他不承认，还用话诈他俩……”
“这人也是心虚就犯蠢，嘿，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停妻再娶是重罪，要挨板子受刑的呐！”
“你别说，咱还真想看看这当官的被当众打屁股……”
促狭的话语叫低下传来看好戏的窃笑声，公堂之上的人却还是严肃的，甚至更比刚才更冷寂几分。
叶轻捻着信纸再次比对过：“的确是被告的字迹不错，这样说来，被告在己亥年与白氏通过信，此事你还敢否认吗？”
沈应秾呐然，想否认可是又心虚地说不出话来。沈若笙哼了一声，再次看向赵姨娘：“事到如今，你还要说你没见过我娘亲吗？”
赵姨娘看着大势已去，心里立时盘算起来，沈应秾对她早就不复从前，而眼前这铁证如山，沈应秾已经是要倒了，这时候再强撑着也没意思，还不如替沈若笙作证，好让她日后看在这情面上能帮扶她们母女一把。
赵姨娘于是叩首说：“回大人，妾身是见过夫人，她是被老爷赶走的。”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妾身是被逼迫的，若是不作伪证，老爷就要事后拿妾身试问，妾身也是逼不得已呀……”
赵姨娘嘤嘤哭了，沈应秾的脸色也更加灰败了几分，叶轻知道这事已经几乎可以盖棺定论了，不过仍是出于流程问：“被告，如今可还有话时？”
沈应秾不语，算是对自己的罪行默认，自此，停妻再娶的罪名便是落实了。
叶轻宣判道：“被告沈应秾，停妻再娶，抛妻弃女，有背人伦，今责令杖九十，与其妻陈氏判离。来人，即刻行刑！”
“叶大人，下官……”
没等沈应秾说出个所以然，叶轻已经把行刑的签子给扔了出来，两个衙役上前按住沈应秾，又有两人抬来了长凳，不由分说地就把他给按了上去。
“老爷！”陈氏想上前拦，却又犹豫着没上去，若真是这么个判法，她甚至不该再称呼沈应秾为老爷，两人已经不再是夫妻关系了。
沈应秾死心地被按在长凳上，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那行杖一板子拍到屁股上的时候，他还是没抑制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一！”
“嗷！”
“二！”
“哎呦！”
“三！”
“哎呦呦！”
……
随着板子下落，沈应秾的惨叫就没停过，渐渐的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染了血，而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已经意识昏昏，喊不出来了。
“啧啧，真惨呐……”
“惨什么惨，这种负心汉活该！”
“就是就是，这种人不挨罚，那还要律法有啥用啊？”
“打得好！寺卿大人英明！”
外面观刑的有人替沈应秾说了一句惨，就被其他人联合给说了回去。律法与言论都不站在他们这一边沈府众人就只好默默的缩在一旁，身形颤抖。
沈应秾艰难地看向自己的妻妾子女，却发觉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哭，最宠爱的儿子似乎想上前，却被陈氏捂住了嘴巴拦下。
沈应秾无力地伸手，却又因为疼痛在半途中手滑落，老眼泛起两行浊泪，过往种种涌上心头，说不出是悔是恨。
沈若笙在一旁观完全刑，沈府众人的哭声、周遭人的议论都不在她的耳中，她只是全身心地关注着沈应秾，看着他皮开肉绽，听着他惨叫连连，她被一种分外冷漠的情绪包围住了，或许，这种情绪叫仇恨。
在她完全陷入冷意之时，掌心传来一丝温凉的熟悉温度，是谢廷安牵了她。他支持她去解决从前的纷扰，却不想她陷入仇恨之中，得不到快乐。
沈若笙回过来，在他担忧的情里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无碍。
“八十九！”
“呃……”
“九十！”
“……”
随着最后一板落下，沈应秾也彻底失去了意识。在叶轻喊出退堂之后，沈若笙头也不回地抛下沈府众人离开。
沈应秾虽然可恨，有句话却也十分可取，总纠结于上一代的恩怨并没有好处，如今她替娘亲讨回公道，从此不要过往的阴霾，只留未来明媚可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