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应秾最后是被国公府的家丁给叉出去的。『地址发布邮箱 [email protected]』
他心知此时要是不拖住沈若笙,自己这后半生就都要折在这一场里了,是以哭天抢地地就是不肯走。
沈应秾先是悔过:“我自知我对你们母女是有亏欠,以后我会用我这后半辈子还,今生还不完的,来世在报。”
说完见沈若笙不为所动,又变成了诉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不容易:“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家中诸多子女都要靠我养活,要是我丢了这乌纱帽,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你最小的妹妹才两岁,你忍心叫她这么小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吗?”
沈若笙只看着他,只说道:“如今再说这些都太迟了,你走吧,不送。”曾经他丢下他们的时候,怎么就不曾想过这些呢?如今却要她设身处地地去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应秾一听这是谈不拢要撵他走了,忙不迭地上前拦住沈若笙,那一脸老泪纵横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糟了天大的委屈呢。
他不但不走,还用上了死缠烂打的招数,沈若笙看着眼前毫无骨气可言的男人,只觉得从心底厌恶,尤其想到这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而娘亲的一生都毁在了他身上,更是心如刀割。
沈若笙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扬声道:“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
离得不远的小厮听见喊声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一看眼前这架势,又都犯了难,犹豫着不敢动手——开玩笑,这可是从四品京官、国公爷的亲家、大公子的老丈人,他们这种小人物哪敢动手……
然而再犹豫也架不住沈若笙态度坚决:“丢出去,这般在国公撒泼,没人会待见他!”
两小厮再一看沈应秾的确是有那么些泼皮耍赖的架势,得了这话交换个眼儿,一左一右的把沈应秾给架了起来,就这他还不愿走呢,声泪俱下地说自己要见国公爷,自己有天大的委屈,他不住挣扎,奈何他一介迂腐文官,根本不是国公府那两个壮硕小厮的对手,很快就像个小鸡仔子似的被拎了出去。
“沈大人别怪罪,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呐……”
两个小厮把他架出门,将他不住扑腾的腿轻轻放下地,丢下一句多有得罪就赶忙跑了,生怕沈应秾记住他俩的长相,来日报复。
不过这个就纯属是他们多心了,此时的沈应秾根本就想不起来日报复,他只觉得自己有没有来日都是两说。
沈应秾心乱如麻,失魂落魄地在国公府门口呆坐许久,才被沈府过来打听的人给接了回去。
一回去,陈氏看见他丧着的脸,就知道事情不顺,但看他情不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问:“可是请帖的事要不来么?若实在不成,咱们就直接高调入场,到时候那么多双眼看着,她不可能什么都不顾的。”
陈氏只以为就是七夕乞巧的茶会没谈妥,万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自诩已经做够了姿态,忍着心中不悦给丈夫出了主意,可以说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了,却没曾想到竟然遭到沈应秾一声吼,一下子把她耳朵都吼得嗡嗡响。
“你知道点什么?!”
陈氏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片刻后也提高了声音:“你自己的女儿你管不住,如今却怪我来么?”
沈应秾喘了两口粗气,随后眼睛一红,竟然又嘤嘤大哭起来:“完了,全完了!”
他的前程,他的人生,都完了……
就在沈府乱成一团的时候,国公府内也是气氛低迷。沈若笙跪伏在谢常英和嘉平面前,身子挺直地甚至有些僵硬。
“为何一定要做到那种地步?”嘉平一脸的不赞成,“国公与我执掌国公府多年,就从来没闹出这样的事情,要是这事宣扬出去,必定是闹得满城风雨,有道是人言可畏,我是不愿将国公府至于风口浪尖上的。”
沈若笙则是语气倔强:“我无法再忍受与所谓的血缘至亲维持不存在的亲情,无法再忍受他们利用这样的东西将我与他们捆在一起。如果他当真能像对我允诺的那样,再无瓜葛,我是愿意如此相安无事的,但他没有,他不曾以父亲的身份相待于我,却要以父亲的名义来获取名利。更何况,他害我娘亲孤苦半生,这笔账,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嘉平皱起了眉:“你这……”
“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的处事之道,但我此时此刻并不是在与您二老商议,而是在说出我的决定。”沈若笙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从小,我就被人说是野孩子,娘亲一个人养我,也容易受人欺侮,她曾经也是温柔如水的女子,被逼无奈变得市侩决绝,而只有我知道,夜深人静之时她会偷偷落泪,这些年的艰辛,沈应秾根本不曾过问也不曾在意……”
沈若笙说起娘亲,微有哽咽,很快又咽了下去,继续道:“后来他接我,曾经我也是想过在沈府要收敛些的,可他呢?把我当下人使唤,侮辱我,污蔑我,体罚于我,还想要利用我。在十八年前他赶走我娘亲的时候,我就没有爹了。曾几何时,我对他十分憎恨,现如今,我只想让他从我的眼前消失。”
沈若笙这样果决,嘉平知道是说不动了,只是她虽然可以理解,却实在不能接受以后一家子就要因为她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谢常英则是随意多了,他自己知道沈应秾那事儿之后,早就看他不顺眼,一直跃跃欲试地想参他一本,只是嘉平不乐意才按捺住了没干。
谢常英问:“要给圣上陈情写折子这个没问题,不过就只写到这地步?”
“是,白家冤案欲重审,须得圣上点头才可,是以要有劳父亲费心周旋了。”沈若笙道,“至于沈应秾所犯的一切,我自会与他公堂对峙。”
她果决而微带狠厉的情让嘉平眉头皱得更紧,半晌不语。这时一直从旁静听的谢廷安一撩长袍,在沈若笙身旁跟着跪下,其中支持的意味不言而喻。
“廷安,你也……”嘉平微有诧异,她没想到儿子这样温和的人,竟会赞成促成这样极端的事。
谢廷安道:“母亲,儿子知您思虑,只是若从长远来看,任由其相安无事未必就是好事。沈大人如此秉性,恐是劣根难移,今日只是妄图对若笙以亲情相拘,日后要攀上整个国公府来图谋利益也不是不可能,真到那时,只怕对府上的损害更甚。”
谢常英一听这个便想起来了,脸带嫌弃地对嘉平说:“儿子说的是,你是不知道,那沈应秾见了我,居然以亲家公相称,你说这全京城有这么不上道的亲家嘛啊?”
嘉平听了果然态度略有松动,谢廷安又道:“有常言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以若笙如此并不为过。这一切本就是沈大人有错在先,即使世人再如何议论,那也不能颠倒是非。再者,世人眼光不足为惧,我想,若笙是不会因为旁人议论行为受限的。”
沈若笙连忙点头道:“我不怕被人议论。”比起这个,她更害怕一直憋屈地活着。
嘉平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半晌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且随你们去吧。”
谢廷安俯首道:“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沈若笙不等他示意,也连忙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谢常英不在意地挥手:“得了,起来吧。”
两人这才起身,相视而笑,嘉平瞧见了,似有深意地说:“廷安可是从来没有对我们行过如此大礼的,为了自己媳妇儿这还是头一遭。”
沈若笙闻言看向谢廷安,眼中的感念掩饰不住。谢廷安被母亲这样一说,自己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并没有因此失了坚持,慨声道:“母亲,若非世事作弄,若笙她也绝不会做出这样争议之举,她在世上几近是举目无亲,是以母亲再如何不喜,我也想与她并肩而立。也请母亲像维护我们一样,维护她一次吧。”
谢廷安在说这些的时候,是有些心痛的,是经历过怎样的绝望,才会自己说出“自己没有爹”这样的话呢?他于是想让她知道,她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至少还有他在。
沈若笙清楚感知了他想表明的一切,是以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的感动欣喜才会藏不住。他支持她自然是好,更好的是,因为他的存在,她有家了。
儿女情长总是叫人感慨万千,嘉平轻叹一声,微微点头,算是应承了这事,随后看见两人喜不自禁的情,竟也感觉轻松不少,不再去想即将到来的风雨。
于是第二日,一场轰动京城的消息传开了——刚刚才得了一等功的沈若笙,竟然一纸状文将自己生父告上了公堂!
沈若笙是到京兆尹击的鼓,升堂之后她捧着谢廷安替她拟的状纸,上告沈应秾停妻再娶。
从古至今,停妻再娶都是重罪,是以京兆尹在接到诉状之时,情立时就变得严肃起来。关键是,这被告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京中在朝官吏,这虽是家事,却又牵扯到官员品行,是以看过之后并未当场决断,而是将案子移交到了专事官员刑狱审理的大理寺。
大理寺接到案子以后拟定于七月初六召见双方会审,于此同时,又接到了另外一个与沈若笙有关的案子。
谢国公亲拟奏折,上书请旨正和帝重修丹药禁法,并由此牵出了白家旧案。曾经枉死狱中的前任太医院判白凛棠侍弄丹药原是另有隐情,而将这一切陈情告知与谢国公的白氏后人,正是如今正备受瞩目的沈若笙。
是日,沈若笙提前到了大理寺衙门,她来的时候,沈应秾还未到,她于是便一言不发地站着等待。
谢廷安知她此时恐怕不愿意多说什么,就只陪她安静站着,直到沈府众人到来。
与沈应秾相关的亲属都是待传唤的对象,是以这就随着衙役一起来了,浩浩荡荡地站了好几排,沈若笙这边就谢廷安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势单力薄。
很快就到了升堂的时辰,大理寺卿姓叶名轻,是个向来冷面的主儿,也就是因为他这铁面无私的秉性,才能坐稳大理寺卿之职。
叶轻一拍惊堂木,两旁衙役立时起身唱喏“威武”升堂。沈若笙呼了一口气,在谢廷安安抚的情里走上前去悠然下跪,另一旁沈应秾情肃然,亦出列跪下。
“原告何人?所告何事?”叶轻依着流程审问道。
沈若笙答说:“原告沈氏,状告沈应秾停妻再娶。沈应秾本是与我娘亲白氏有婚约在身,然他发迹之后,却嫌发妻是罪臣后代,欲以妄编罪名相加休妻,白氏不堪折辱离开京城,这之后沈应秾更是再无顾忌,停妻再娶,还望大人明察。”
且不说事情真假,单就沈若笙指名道姓地称呼自己父亲这一条,就已经很很惊世骇俗了。衙门口围观的皆是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还有那么点儿兴奋,是看好戏的那种兴奋。
叶轻仍是一副冷脸,扬声问:“敢问被告,此事是否属实?”
经过这几日的心理折磨,沈应秾看上去沧桑不少,也沉寂不少。他眼泡还有些肿,声音也是微哑的,出声说:“并不属实,下官是曾与白氏有过婚约,然白氏不幸于乱中香消玉殒,这后来下官才又另谋婚配,娶了续弦陈氏。”
“两人各执一词,原告,你可有人证物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自然是有。”
沈若笙早就想过沈应秾可能会抵赖,是以也自己早做了些准备。在断绝关系以后,还以为是用不上了,没想到今日又派上了用场,叶轻一问,她就呈了上去。
叶轻拿过那些经年旧物翻看,沈若笙则是幽幽说起这些物证的来历:“大人且看这般字迹,这婚书上我娘亲的签字是她自己写的,而非旁人代写,后面这几张是她教我写她名字时的手书,不难看出并无二致。”
那纸张已经泛了黄,墨迹也旧得厉害,不过以叶轻的眼力,不难看出这的确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相信这等论证:“证物在此,被告可有话说?”
沈应秾是铁了心要不承认的,他脑筋一转,立时就想到了抵赖之词:“这两样都是旧物,时间久了根本瞧不分明,沈氏她拿了白氏生前之作来当伪证也未可知。”
叶轻将目光从纸上挪到沈应秾脸上:“上面写有年月,教字之作是在婚书的七年后。”
沈应秾有一瞬间的愕然,不过他很快收起了自己因为惊讶微微张开的嘴,狡赖说:“那也可能是作旧的,白氏的确是十八年前就没了不错,那时我派管家护送她回沧溪老宅,管家亲眼目睹了她被奸民所害,不信大人可传他问话。”
叶轻于是传了沈府管家前来,这管家要靠沈应秾这个靠山吃饭,自然是向着他的,那指定是沈应秾让他说什么,他说什么,指望他向着自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当初沈若笙从锡陵接来的就是管家,沈若笙本来还想说让管家指认的,眼看着也没了希望。当然,她从来也不会讲希望放在旁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