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沉默得有些诡异。不多时,起了歌舞,歌声乐声袅袅动人,反将这安静衬得更加诡异。
楚稷又自斟自饮了一盅。
顾鸾余光睃见,心下一算,已数不清他喝了多少了。她不禁有些诧异,不知他缘何这般――先前说的分明是陪扎尔齐宴饮,眼下看来扎尔齐倒没他喝得厉害。
酒过三巡,楚稷暗自拿定了主意。既是重活一世,能救的命便该救了。借着酒意,不妨说个清楚。
“佳嫔。”他侧首,顾鸾抬眸:“皇上?”
楚稷笑了下:“一会儿用好了,你就带公主四处走走,朕和扎尔齐有话要说。”
“诺。”顾鸾恭谨应下,看了眼茉尔玟,见她早已撂了筷子,索性这便起身离席,带她出去。
为表亲近,离殿时她下意识地牵了下茉尔玟的手。稍稍一攥,就觉茉尔玟一手心的冷汗。
“殿下?”顾鸾回过身打量她,“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传太医?”
这句话茉尔玟听懂了,却摇摇头:“不用……”
言毕,她紧紧咬了下嘴唇,与身边随侍的女官说了句莫格语,又用生硬的汉语向顾鸾道:“我有话跟佳嫔娘娘说……”
说着反手一握顾鸾,拉着她走远了些。顾鸾侧首一扫,见那女官并未跟上,猜想茉尔玟方才那句话大约就是不让她跟着的。
到了僻静无人处,茉尔玟止了步,色急切惶恐:“娘娘,我……我不想嫁。我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不嫁可不可以?我回莫格……”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倒也能让人听懂个大概。顾鸾心下唏嘘,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别急。就像你说的,你不想嫁,皇上也不想娶,这事便还没有定数呢,大可不必慌了阵脚。倘若皇上变了主意……我会试着帮你劝劝。”
她这样说着,心中已琢磨起了如何跟楚稷开口。
按理说这是政事,而“后宫不得干政”。她若去议论这个,便是自己将那干政的罪名坐实了。
可眼前的茉尔玟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她想明哲保身,却难见死不救。
花厅中,楚稷见顾鸾和茉尔玟走了,就将宫人们也都摒了出去,自己拿着酒壶走向扎尔齐的席位。
扎尔齐见状赶忙起身:“皇上……”
“坐。”楚稷拍着他的肩头,带着三分醉意,“你父王既要把女儿嫁给我,咱们今日就不论君臣,只当兄弟,好好喝一回。”
说着他就自己拖了把椅子过来先落了座,扎尔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迟疑了半晌,才坐回去。
楚稷饮着酒,笑了声:“朕知道,在你眼里,咱们还没有那么熟,但朕要跟你说些真心话。”
扎尔齐被他惊得酒都快醒了,如坐针毡:“皇上请说,臣洗耳恭听。”
楚稷欣赏着指间的酒盅,笑意浅含:“这世上有的事,不能退缩,退缩就后悔一辈子,就像朕和佳嫔……”
扎尔齐的情顿时复杂。
楚稷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不是故意刺你,朕知道你对佳嫔也动过心,只是举个例。”
扎尔齐闷了闷,也灌了盅酒。
楚稷续说:“可还有些事,非退不可。不退,你就后悔一辈子。”
扎尔齐将那口烈酒吞下去,拧着眉看他:“比如臣和佳嫔?”
“这关佳嫔什么事?”楚稷嗤笑着看他,“这事你就是不退缩,你看她理不理你。”
“……”扎尔齐心生郁气,多少觉出皇帝在炫耀,堪称杀人诛心。
却听楚稷又说:“朕是说你妹妹。”
扎尔齐一滞,面显困惑。楚稷的笑意敛去几分,语重心长地问他:“你只想着让她嫁过来,可她若是因此过得不好,以致早亡呢?”
扎尔齐沉吟了半晌,喟叹:“她是莫格的公主,总是要为莫格献身的。皇上说的这些……她便是留在莫格嫁与旁人,也未必就不会发生。臣不能为了这些将来说不准的事,置两国情谊于……”
“早就跟你说了,她嫁不嫁,跟两国情谊没关系。”楚稷眉心微跳,扎尔齐只好把话咽回去,沉闷地又灌了盅酒。
等他饮尽,楚稷一拎酒壶,很贴心地再度给他满上,边斟酒边又说:“便是真关乎两国情谊,她也不是非嫁给朕才行。朕给她个诰命,或者认她当干妹妹都可以,既表两国之情,也没有后患。反倒是这和亲啊……”
楚稷沉然摇头:“不出事则罢,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惹出秽乱宫闱之事,反倒伤了两国和气。”
“什么?!”扎尔齐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他不知皇帝何出此言,只觉悚然,“皇……皇上……”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楚稷,“您便是不肯迎娶茉尔玟,这话也……”
秽乱宫闱,这话岂能乱说?!
“坐。”楚稷含着淡笑,硬拉他坐了回来。
扎尔齐犹自满目惊悚地盯着他,觉得眼前的九五之尊今日必是喝得上头了。
楚稷轻啧一声:“朕没有说你妹妹会红杏出墙勾结外男的意思。”
扎尔齐还是那么盯着他,情一成不变。
“但你有没有想过。”楚稷回视过去,面色沉肃了些,“你妹妹或许根本不喜欢男人?”
扎尔齐再度跳了起来,脸色煞白:“皇上?!”
若这话自旁人口中而出,他怕是早已动手了。怎奈眼前这位是大恒的天子,还是位喝高了的天子。
可接着,他便看到眼前大恒天子眼中混沌的醉意渐次淡去,眸中恢复了他所习惯的清楚明澈:“你不信?”楚稷轻哂。
扎尔齐自然不信。即便莫格民风开放,这也是死罪。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