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乔一成没有听见。
一成带居岸回到河西她的家,一进门,一成便发现,居岸的屋子比先前还要乱,到处都是换下的衣服,报纸四下里散着,还留有一丝汤底的纸泡面碗翻在茶几上,窗子紧闭,屋子里气味复杂腌臜。
醉酒的居岸好在没有吐,也不闹腾,就是不大认得人。一成只好帮她脱了外套,让她暂时躺在沙发上。在厨房里找到食材利落地做了一碗醒酒汤,也顾不得烫嘴,给她灌下去,居岸呛着了,伏在沙发上大咳,一成才觉出自己因着肚子里的那股子急与气,太莽撞了些,又回身拿了干净毛巾替居岸洗了把脸。
毛巾温热的触感大约叫居岸很舒服,她像小动物那样哼哼两声,突然一拍沙发,把一成吓了一跳。
居岸高声地说:痛快!好痛快啊!
声音陌生粗嘎,气势汹汹又透着一股子放肆的乐呵劲儿。
喝得好啊,真好!你不让我喝是不?我偏喝给你看。你叫我学文,我偏学个商,你叫我嫁谁我就嫁谁?美得你!我高兴嫁哪个就嫁哪个,你看着楼底下......居岸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这看着王府井大街,回头我就弄个抹布扎成个彩球,从这儿扔下去,砸到哪个我嫁哪个,砸到个麻子我嫁麻子,砸到个秃子我嫁秃子,哪怕来个瘫子给人推着上街,砸到他脑袋上我也嫁!
居岸咯咯地笑着,上前搀了一成,歪歪倒倒地转圈:爸爸,我们来跳个探戈。探戈,你知道是什么吗?你不会吧?我妈跳得好,我告诉你......她凑到一成的脸上,爸,我告诉你......她怪腔怪调地:探戈就是趟啊趟着走。
一成紧紧地抱着居岸,叫着她的名字。我们不跳了好不好?一成哄着居岸,我们跳得累了,歇一会儿,来,居岸,来。
居岸忽然把头贴在一成的脖颈间,像一个小小女孩子那样细声细气地说:我知道,爸,你累了,你病了,身体不大好,跳不动对不对?没有关系,我带你去看病,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反正她有的是钱,我们用她的钱来看病,你不要不好意思。这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的,男人也是可以用女人的钱的。
乔一成觉得脖子里慢慢地濡湿一片,居岸的眼泪慢慢地顺着他的脖子流到他的脊背上,他不记得曾经有谁把这种温暖潮湿的感觉赋予他。
除了文居岸。
多年以前,以及今天。
乔一成觉得非常地心酸。如果可以,他愿意把这二十年重新来过,为了把他以及居岸的生命以一个新的方式走上一遭,或许他们都不会那么痛也不会那么煎熬。
一成轻轻地拍着居岸的背,告诉她:你爸爸很好,现在他很好了,居岸。
居岸平静了一点,她伏在他的肩上,侧着头看着那扇一直关着的门。
居岸说:其实我是知道的呀,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没有了。他病了,后来死了。
居岸伸出细长的食指,指着那扇门:就死在那个屋子里头。他病的那一年里头,除了住在医院里的那几个月,他一直就住在那间屋里,一直到医生说他没得救了,他也是想要回来的,他喜欢那间屋子,说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头。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那个屋子,他说他一辈子都没有想到可以住在这样四四方方,规规整整的房子,脚底下踩的是光光滑滑的木地板。
你不知道,居岸抽抽鼻子,你不知道,我爸爸是多么自觉的一个人,恨不得把自己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