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本来是石灰窑。”
祁远道:“工匠从山里开出石灰石,放在窑里,铺一层木炭,再铺一层石灰石,堆到七八层然后封窑锻烧,出来就是石灰。”
窑中烧出的坯料还在散发热气,灰扑扑有股呛人味。
祁远道:“程头儿,你说的水泥我问过工匠,谁都没烧过。我怕石灰窑不够热,让人把窑重新砌了一遍,照瓷窑的温度来烧。然后按你的吩咐,三份石灰加一份黏土,拌匀再加四成水,入窖烧干就成了这模样。”
程宗扬道:“这不挺好吗?你怎么一脸吃大便的表情呢?”
祁远苦着脸道:“这东西不好用,还不如烧出来的砖结实。我让人试过,用它叠出来的东西脆得很,承不住力。”
程宗扬哈哈大笑,“没错!就是这么用的。你让人把烧好的水泥全部磨碎,磨得越碎越好,然后用箱子装起来,千万不能淋水。”
祁远道:“程头儿,都磨成胡椒还怎么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程宗扬道:“老四,你也不用在坊上守着,就让他们这样烧,烧好了磨碎,装箱备用。你还是回城里,咱们买的那块地,吴大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去招工人准备开工。”
祁远听得一头雾水,摸着下巴犹豫道:“能行吗?就这点水泥粉儿,再加上沙子、竹子……”
“你就放心吧,肯定比木头结实。”
程宗扬笑道:“大不了咱们把跨度减少点,免得你担心楼顶掉下来。”
见程宗扬说得笃定,祁远不再多说,自去安排工匠烧窑、磨制、装箱保存。
程宗扬在周围转了一圈,等祁远安排完,三个人一同赶往秦淮河畔的盛银织坊。
一过横塘,远远便看到大火烧过的那片空地。建康民居都是平常的泥坯房,过火后废弃物不多。这时堆积的瓦砾已经清除得差不多,吴战威正和易彪带人平整土地,看来要不了几日就可以动工。
程宗扬拉住黑珍珠的缰绳,喊道:“吴大刀!”
盛银织坊是从苏妲己手里骗过来的,此前祁远已经在苏妲己手下打理过一段时日。吴战威在坊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倒是易彪来了之后,两人整天吹牛论刀,算是找了个伴。
一见着程宗扬,吴战威跑过来叫道:“程头儿,你可来了!”
程宗扬笑道:“可算跟彪子在一块儿了,怎么样?这两天你没把彪子给烦死吧?”
易彪消瘦不少,脸颊的络腮胡子显得更长,闻言只憨厚地一笑。
吴战威咧开大嘴:“哪儿能呢!”
说着他一脸兴奋地嚷道:“程头儿,是不是有活要给老吴啊?我跟你说,这些天可把我憋坏了……”
程宗扬止住他:“吴大刀,我不是让你守着织坊,怎么溜到工地干上了?”
吴战威大倒苦水:“那些都娘儿们的东西,让我在哪儿,不是寒掺我老吴吗?
程头儿,你让我到工地扛包都成啊。彪子,你说是不是?”
“得了吧,让你看个织坊都不想干。”
吴战威道:“织坊里都是女人,老吴混在里面算什么事呢?”
程宗扬笑咪咪道:“我差点忘了,咱们老吴是有媳妇的人了。说不定出来的时候嫂子交代过什么……”
吴战威低头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说:“瞧你说的,哪儿能呢……”
“得了吧,瞧你那点德性!”
程宗扬朝他肩上挥了一鞭子,“少废话!我先去织坊看看。”
盛银织坊并不大,只有十几架织机;织坊的工艺水准自己已经领教过,织出的丝袜几可乱真。这时一进织坊便看到一溜水缸,几个妇人正用木叉挑着细丝在里面清洗、理顺,再按颜色分开,然后一束束挂起来晾干。
坊里十几架织机同时工作,那些比发丝还细的霓龙丝在织娘手中像变魔术一样,一丝丝连结起来,成为云丝般的片状,然后按颜色和形状小心地收放,送到帘幕遮掩的内室。
织坊虽然是吴战威在管,祁远却比他熟悉,说道:“这里一共十六张织机,每天能织各色丝片三到五匹。”
程宗扬对匹数没概念,直接问:“一天能织出多少件?”
“丝袜、亵裤、抹胸各二十件左右。”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这么少?”
说着伸手准备掀开内室帘幕,看看里面是怎么裁剪的。
祁远有些尴尬地拦住他:“程头儿,不能随便进去。”
“怎么了?”
祁远小声道:“外面这些是织娘,里
面剪裁、缝纫的都是未嫁人的黄花姑娘,不好让男人进去。”
程宗扬纳闷地问:“怎么还有这讲究?剪裁用有经验的人不是更好?”
“这是盛银织坊自己的规矩。”
祁远低声解释道:“里面的姑娘都是黄媪挑的,手特别嫩,每天歇工都要用牛乳泡过,一点重活都不做,到了年纪就打发出去,免得她们手指把织物磨花。
这样做出的衣物才光鲜。”
程宗扬笑道:“老四行家啊。那咱们就不进去了。”
祁远在外面叫道:“黄妈妈!黄妈妈!”
帘子掀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从里面出来。她白发犹如银丝,满脸都是皱纹,眼睛却极亮,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深色衣裳,手里拿着一片织物,正在翻检上面的针脚。
祁远道:“黄妈妈!你看这是谁?”
黄媪向众人福一福,看着程宗扬:“这位是……”
祁远笑道:“你天天看着那两套丝物都快疯魔了,怎么正主来了反而不认识?”
黄媪手一抖,把那些织物抛开,急切地问道:“那织物是你的?它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个可把程宗扬问住。没等他作声,黄媪又道:“那些丝物老婆子仔细看过,所用的丝线既不是蚕丝也不是麻丝,不仅细如蛛丝,而且每根都一般粗细,究竟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咳了一声,“就是霓龙丝!”
“掌柜的不用骗老婆子!”
黄媪道:“这些丝与祁管家带来的霓龙丝虽然有些相似,实是两物。”
她匆忙返回内室,接着出来,将两件织物放在程宗扬面前:“这是坊里用霓龙丝织出的长袜;这是公子的原物。”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很像嘛,黄媪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这是老婆子亲手缝的!”
黄媪翻过那条霓龙丝袜,露出袜后一条细细针缝;接着翻开程宗扬的原物,“这件织物全无剪裁的痕迹,丝身首尾相连,竟似天生之物--老婆子织了五十多年的布从没见过这等织品!究竟是哪里织出来的?”
她声音发颤,显然对这种织物激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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