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揪下她的鼻子,“小鼻涕虫。”捧着她的脸看,整个T区都是红的。她又噎了一下。竟哭成这样。不过也好,在他怀里这样毫无顾忌的大哭,他就是要她千百种姿态只在他一人面前。
她侧过身抽纸巾去给他擦,一抬眼,却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那眼里头的东西……是沉溺。
她说:“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哭?……妈妈她,从未见她哭过。”
他眉头拧起来,实在不想她提起那个女人。“哭好,哭比笑来得真实。”
“我也不想哭的,可是,忍不住。”
“下次就别忍,憋坏了身子。想哭就哭,这不是人人都有的特权。”
她看着他,“那么你呢,连小的时候都不肯哭,不怕憋坏身子?”
他说:“你担心吗?不会的,因为只要有你,会连我的份也哭出来。所以,想哭就尽情的哭,就在我怀里,再没有别人。人都说眼泪是治愈心伤的良药,那么今后,苦难伤痛都由我来背,待到伤痕累累,你再为我流一捧两捧的泪。”
这人又来了。那样真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胡话,偏偏,又是她爱听的。软软靠进他怀里,忍不住叹口气。还有多少日子容她这样胡闹?纵然他肯,自己的身体却不允许。是不是该主动去治疗呢,难道让腿上的肌肉一天天萎缩不成。可是,心里仍有东西放不下,有个人,是她相见的。
手指在刚刚打湿的那一片划圈圈,思想斗争了很久,终于说:“我想见我妈妈。”感觉他的手臂有点僵硬,“我知道你不喜欢她这个人,但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我始终想听听她说什么。说我天真也好,自欺欺人也好,不过是因为还相信这天底下的亲子之情哪能说断就断的。什么叫血缘至亲?我身体里流着她的血,一辈子带着她活下去,是她的命余留在我这里,会随我再死一次。”
她把头抬起来,“你会理解的对不对?十几年来,我们母女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我,她不知活得有多好。你不知道,她其实……是很爱我的。刚上小学,有次在新华书店,拿着精装彩图的安徒生童话再不肯放手,只是说‘要’,结果付了钱,那天连吃碗面的钱都没有了。还有史迪仔,也是她送我的,那天是我生日,收到的时候不知多开心。洗了那么多次,褪了色,有地方还裂了线缝,但我就是舍不得丢。条件那么差,她也总是将我打扮得清清爽爽。要吃什么,只要我多说两次,她也总会给我买,却从不让我拿钱。她说,这钱不干净,吃进肚里,生了脏。”
“曾经有段时间,我是不想读书的,因为费钱。她打我骂我,我都不去。最后她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让你来到这世上,多受些书本酸气,总比早受穷世污浊强。你看,她其实……她其实比谁都自怜自爱。”她说着说着又要哭,赶紧停下来。缓了缓,“让我见见她。我能长到这么大,一路磕磕绊绊,全仗着她,现在,如果不见她,要我安心治疗,我做不到。”
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番话,到底因为她太单纯,还是因为十几年的相依为命?他说:“现在,即使有我,也不行吗?”
她抓着他的手,“这不一样。为了你,我可以闷头直冲,为了她却不能,因为是最深的牵绊,寸步难行。”
他把眼垂下来。羁绊么?他已亲手斩断。宝贝,对不起,因为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你的人,即使是你的生身母亲。人心有多善变,你明亮的眼却看不穿。她早已不是你心中的母亲了,再见一面,只会再一次受伤。就这样吧,要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替她安排的结局再好不过,因为她实在不该踏足。
这个早晨注定不平静。那样东西,也是时候让你看见了。
正文23浮生
章一读了个头,眼泪就下来了。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一一:
见字不必如晤,我想你怕是不愿再见我的了。没关系,因为此时我已离开人世多时。真是想不到,竟会用文字这么粗陋的方式来同你告别。我不愿称之为遗书,因为不过是一张纸,也没有为你留下任何东西,你看完最后一字,它会连同我的yīn魂一起作烟消云散。
一一,我伤害了你。事到如今,我已不配用其他称呼。这也只是陈述事实,并不是道歉。在人类的语言中,道歉是最苍白的。做便是做了,错便是错了。回想中午的情景,诸般所作所为,被人骂做‘失心疯’是再合适不过的。我是失了本心,才会对你下手。
其实,我从没有后悔生下你。不怕你不信,因为连我自己也是才想通。人活在世上,若没有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会有多可怕,因此我用了一辈子时间去追寻那样一个人。实际哪里用苦苦追寻,初时有父亲,后来有你。可惜我都是到失去时才发现。这些年来,若说我生养了你,倒不如说你庇护了我。守着你,像守着我最后未失的干净,看着你长大,像看着幼小纯真的我再活一次。当你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唯一的真善也死去了。
咳,真像一场梦。我一辈子都活在梦里头,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也罢,这浮华人世,好歹梦过一场。我所在的楼有60层高,待会纵身一跃,便是梦醒之时。
不必替我担心。你也为某个信念跳过,只不过,我是生无可恋,而你恰恰相反。这世上美与丑,全在你怎样去看。就这样吧,我已看够。
勿念。
X年X月X日21时”
是昨天!章一倒在床上,脸孔朝上,手里捻着纸,吊在床沿外,一动不动,过很久xiōng口才起伏一下。良久,问:“死了吗?”
“嗯。”
真是多此一问,那么高跳下去。前天的婚礼上还是光艳照人,昨天还能险恶布局,今天已经不在了。她什么也没再问,问也无益,人死了,在这世上的一切一笔勾销。钟闵也没说话,静静看着她。从此以后,和她有关联的只剩下他这一个,如他方才所说,“就在我怀里,再没有别人。”
再没有别人。
***
章一变得静默。无论谁说什么,总是听着。医生说怎样做,照做。钟闵时时不离左右,医生对他说,“这样下去不行。她心里是抗拒的,根本没有接受,康复疗效在很大程度取决于病人的自主意愿。”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那件事,如果要瞒过她,简直轻而易举,但他没有这么做,连连重创,索性将她的精神世界打垮,然后重筑。
每天都是各种治疗,有些是很辛苦的,明明已经做不了,治疗师不让她休息,她也不吭声。膳食是按医生的建议,她不说好,也不说坏。回病房后,做的最多的便是看《星际宝贝》,也只是看,没表情的。他每天都会推着她在花园里散心,有有趣的人和事她会盯着看,他便停下来,等到她调转视线再走。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她也回应,多半是“嗯”或者“噢”。其实,她是白天平静,到了夜里非常不安生。不知是做梦还是什么,时有哭喊,甚至是挣扎动作。他一晚上都不怎么睡,通常刚眯着,她哼一声,就要盯着她看半天,看不出什么再睡。白天也不敢大意,她做针灸或是电刺激的时候,他会让阿姨和特护守着,自己去外间稍微休息一下。不过她稍微长时间不见,便要叫他,这点倒是没变。神经绷得紧,休息不好,时间一长,身体还真有点吃不消。
“今天,是第十天了。”
他正蹲下来替她系鞋带,她突然来这么一句,不免有些意外。抬头看她。
她说:“你每天系一种花式,今天是第十种了。”
看她带点微微笑意,他竟不知说什么好。这样细微的地方,原来她是注意到的吗?
她又问:“你有多久没去公司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松了口气,笑说,“最高管理者和决策人往往会运筹帷幄。”他已做好这一段时间内的工作部署,并且适当权力下放。再说,他岂会白养一帮食客?伸手摸摸她的脸,“安心,我会陪着你。”
去医生办公室看各种复查结果。看完了,正要出去,有年轻人推着一个老干部进来,刚好挡住门口。
住院医过去微微俯身问:“老爷子,有什么事吗?”
那老爷子年纪非常大了,板着张脸,呼噜说:“我要见你们院长。”
住院医说:“院长现在不在。有什么话先跟我们说好吗?”
老爷子气得脸上松弛肌肉一抖,“叫你们院长来见我!我有话说。”
这种事情住院医见得多了。老爷子脾气不好,只有哄着,“您先回去休息,我去跟院长说,叫他来见您。”
老爷子偏偏不肯走,那年轻人也有点无奈。老爷子嘴里包满话,又开始西里呼噜地说:“我,9岁斗地主,12岁扔了牛跟红军走。跟着毛主席打江山啊,打完鬼子打老蒋,枪林弹雨捡出来的命。”
住院医连忙说,“您别急,慢慢说,我们都知道。”
老爷子不理,越说越激动,“毛主席说,江山都是你我打来的,谁敢让你们受苦?你……你要我的命都可以拿去,就是不能让我受苦!”
住院医慌了神,“老爷子这是哪里话。我们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们改,一定改。”
那老爷子挤出眼泪花,声音颤抖,“我……我就是不想走路。你们非要让我走,我那个疼啊,比让我死还要老火……”
原来兜这么大的圈子,无非不想做治疗。住院医赶紧说,“不走路不走路,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爷子又絮絮叨叨半天,众人好说歹说劝住了,这才由年轻人推着出去。
住院医转身,见他们还在,不过笑笑。钟闵推着她出来。“下去走走?”
她说:“嗯。”
***
花园里环境非常好,各种花树繁茂,高高垄起的小草坡,还有蜿蜒着的白而平整的小路。太阳坠下去了,天边染红一大片,像宣纸上泼出的血玫瑰。四周很安静,偶有鸟儿在花树上鸣叫。
她声音很轻,“已经八月了呢。”时间过得真快。
“是。”
她看着天边的红出神,突然叫一声,“钟闵。”
他停下轮椅,走到她前面蹲下,“怎么了?”
“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喜欢我。我除了小,再没有别的。可小有什么好,就像新生的太阳,总有落下去的一刻。”
他神色温柔地看着她,“你以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我怎么说的?这是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你知道吗,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往往方圆数里或数十里才会出现一株胡杨树。若是雌树,它会开满鲜艳的花,在长一个星期的花期里,等待雄树花粉的降临,但即使风吹数百年,它也可能等不到。这种等法简直是惨烈。我比它有幸,在我活了三十年的时候等到了你。完颜洪烈到底是书里的人。我也可以对你一眼万年,但不能春秋不渝。说实话,如果早一点,或是晚一点结果都不会一样,我可能对你无感,或已娶妻生子,但偏偏是不早不晚地遇见。缘至,时至,性至,抓住了就不会再放手了。”
她半天说不出话。他倒笑了,“怎么,没听明白?”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已记在这里,迟早会想明白。”
前面有对老夫妻在夕阳的余晖里缓缓地走。他们长长的影子携着手,在流逝的时光里一点点沉淀下来。
他捧着她的脸,轻轻在唇上印下一吻,“那么,往前走?”
她伸根手指,像个骑士般挥剑一指,“向wonderland前进!”
***
她的精神渐渐好起来,又能同周围的人有说有笑了,不过,却开始赶他走。“你怎么又不回公司?”他公司里有项大工程正好也是非常时期,几个主管做不了主,来过几次,就在病房里做小型会议。因此她时常露出不满意的样子,其实是觉悟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何德何能,这样霸着他。他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他其实紧张过头了,以为现在的她还会无理取闹吗?发生了那么多事,细细想来,命里注定遇见的躲不过,唯有一直走下去,无论等着她的是什么。
复查结果一次比一次好。医生对她的状态非常满意,叮嘱又叮嘱,“加油,一定要坚持。”现在到了节骨眼上,他哪里还肯离她半步,简直把病房当办公室了,批文书,视频会议,什么工作都在这里完成,交际应酬也一律挡外。
这天夜里突然醒过来,惊惶叫他:“钟闵。”
他过来,像是刚睡着的样子,半闭着眼,柔声问:“乖,怎么了?”
她的声音竟然颤抖,“我的腿,我的腿。”
他一惊,完全醒了,伸手放在她额头,“腿怎么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掐下去,“不是头,是腿!”
二十四桥明月夜
“诶……终于回来了!”长长伸个懒腰,有多久了?在医院的日子,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宅子里头的人个个看着亲切,找招呼吧,连从没有说过话的园丁大叔都不漏过噢。站在客厅的水晶吊灯下,叉腰做茶壶状,也不怕被那倒三角冰凌锥砸到,“噢哈哈哈,我章一又杀回来了。”都在看她吗?嘿嘿,是有点忘形了,谁让她得意呢?
说起来,那天夜里下肢突然有感觉了,慌忙中叫来值班医生,一番手忙脚乱之后,医生还有点不可置信。想起来又忍不住得意,看他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奇迹啊奇迹”,真的,谁也没想到这么快会出现转机,人的身体真是太奇妙了,唔唔,应该说她的身体真真奇妙才对。
钟闵看她那样,忍不住过去敲在她脑子上,“别站太久。”她吐舌,回来了对他不也好吗。在医院他跟着她一起受罪。
吃饭时,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绷着到此刻才真正松下来,胃口也开了,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他又在那头看她吧,不怕他看,在医院的日子天天不分钟点守着她。再吃一块豆腐,肉末烧出来的就是香^^。噢,对了,她要写点回忆录什么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在医院的日子——白菜少女变形记”。她有一本戴锁的本子,粉红硬壳,卡卡页面,还没用过的,用来写肯定有感。方才被她从房间某个地方搜出来了。说起房间,感觉上还是以前每天都见到的样子,是太过熟悉了,倒像那天早上匆匆离去,在山下兜个圈子又回来了。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唔唔,甩头,甩出去。说好往前看,往事不可追呀不可追。
屋里人说,她不在的时候,偶尔有电话找她,号码都替她记下来的。也是,同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多半是两个交好的女朋友约她出去玩。——b她这个样子怎么出去玩?回电话过去,要怎么说?就说不小心摔断腿好了,静养了两个月。
把听筒放下。客厅里就剩她一个,钟闵已经上楼去了。是该好好休息了,今天绝不打扰他。
在本子上花了两个小时写了几段话,把笔掷下,叹气,她果然还是不喜欢文字。一切就绪,爬上床,开始培养睡眠。
翻身。脸埋进枕头里。能翻身真好,刚开始一段时间躺着就动不了,整个人像木乃伊。再翻一下,这枕头软得真好,想折哪就折哪。扯出来抱在怀里,揉,软啊软。
***
钟闵刚要过去看看那个小人儿,就见她抱着只枕头,光着脚站在门口,脸像红番茄,声音低到脚底下去,“那个……能不能跟你说说话,我睡不着。”
能,为什么不能,简直求之不得。过去牵她进来,“地板凉,上床去。”自己去了浴室,虽说事情都按他预先设定的发展,但大小积案还是有不少,方才处理去了,还没洗。
从浴室出来,看见她蜷腿坐在床上,他这套是全黑的睡具,她白瓷皮肤,白色暗花的小睡裙,怀里又是白枕头,两厢一对比,衬得像雪花透明人儿。想起来,似乎……她还从没在他的床上睡过。
上床,抽出怀里的枕头,揽过她,吻下去。她有点措手不及的样子,但很快勾着他回应。越来越喜欢吻她,小舌头在他嘴里,是戏,像石缝里的小鱼苗,软的,活的,尾巴一甩,就是一根银丝。银丝牵出来,拖得细长,啪地断掉了,挂在她嘴角上,他轻轻舔去了。
搂着她躺好,“想跟我说什么?”
她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就是……说话,一会想到再说。”明明不想打扰他的,但是,已经习惯夜里也有他守着了。
“那你想吧。”说完闭上眼,养神?
她果然在很认真地想。看着他的脸,她还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这个男人好看不好看已不在她关心的范畴内,只知道,这张脸的一分一毫,已深深镌在脑组织里,深入其中沟回,醒着时浮现得清清楚楚,就连睡着,也要产生图像电波。
她看着看着,突然出声说:“你好像瘦了。”
他睁眼,“是吗?”
她伸手指他的下颌,“这儿,线条更紧了。”
他笑,“厉害了,用看的就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似乎不愿多说,又把眼睛闭起来了。
“钟闵。”她一贯的叫法,带点撒娇的底气不足。
他懒懒地,“嗯?”
看着他表情柔和的脸,“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腿没有好,并且真的好不了了怎么办?”
他眼倏地睁开,“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她有天在医院无故浮躁,口口声声说什么残废的话,气得他差点当众打她屁股。
她赶紧咽下话头,“不说了。我其实只是……看你这么疲倦的样子,有点心……揪。”
他“哧”一笑,什么心揪,小丫头不好意思说心疼。撑起身,整个人翻在她上方,不怀好意,“谁说我疲倦?”
她没说话,同他对视。然后缓缓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下来,嘴唇贴上去,相互摩擦,是浅吻。她吻了一阵,停下来,贴着不动。下一秒他回敬,像是要把她嘴唇咬下来。
睡裙被撩到了肩膀上,两团最柔软的被他握在手里,然后换做嘴。拨开小裤,手指探进去,她抽一口凉气,浑身颤栗。撩高的睡裙,连同她整个人铺层在黑色床面上,如开一枝白玉兰。他压上来。
她嘤咛一声。他动作一顿。
“压着了……腿。”
他浑身绷紧,从她身上下来,闭眼平复。
距上一次已经很久很久了,再看方才的气氛,在这事上,她多少还是懂一点的,于是欺身过去,“很难受吗?”
他皱眉。本来都没有缓下来,又来勾他。
她以前曾听人说,绷得太过会死人,也不知真假。但看他的样子,肯定不会好受。执起他的手放在脸上,他眉头皱得更紧。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自己费尽心思,那种好法简直称得上是宠的。若说她原来还有点什么,在出事故以后,成一颗大白菜,还有谁肯要?但就是那种时候,依旧捧她在手心,让她以为自己是如珠如宝的,甚至,有种错觉,比以前更受珍视。为她做的事,点点滴滴,数不过,她就是一颗顽石,也凿得穿了。
他依旧躺着没动,感觉她放开他的手,爬开了。有一阵是没动静的,他睁眼看,赫然发现她跪在他腰迹,正解他的睡袍!明白她要做什么,“别……”说不清楚到底是阻止还是什么。
她比他还要紧张。他那里憋得比他脸色还要难看,简直有点狰狞了。虽说不是没有看到过,但这样的情景,又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脑子烧得像要沸起来。
他躺着那,没有看,声音干涩,“算了吧。”
她都不敢呼吸了。羞涩、胆怯过后,终于伸出手握住了那直立的。在手心里,烫并跳动。他抽了口气。
手指一圈圈不住。这就是他最强硬也最脆弱的东西,样子不好看,构造独特的,仅仅是海绵体和血管,竟会生出那样匪夷所思的硬度与力量。就是用这个东西,他占了她,从此骨血里烙上他的气味。恶心吗,其实一点也不,这是最真实的他,他的一部分。
前端被温热包裹了,然后吐回冰凉的空气里,来不及做出反应,又被裹进去了,这一次,一点点深入。
感官很强烈,但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渐渐适应,连同上面贲起的青筋也像是要深入喉咙里去。实在是不行,剩在外面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像是异物入侵的自然排斥反应,紧紧吸住。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像他那样的动作吗?
吞和吐,没有一丝技巧的。唾液流下来,肌肉在酸痛了,嘴里的东西似乎还在胀大,不行,不行,包不住了,几乎是下意识,牙齿咬上去。有东西喷出来。
她呆在那。
他支起身,把她的头抬起来,她嘴要闭不闭的,明显不知怎么办。白色似乎在往外流,他轻轻抬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嘴唇上。四目相对。她吞下去了。他移开手,吻上去,品她嘴里残存的腥。
放开她,她声音细细的,“咬痛你了?”她那颗虎牙是很尖的。
他摇头,“没有”,射了,是刚刚好。呼出一口气,果然是禁得太久,三两下向她缴械了。搂着她躺下来,她像经过一场大战的人,浑身瘫软。亲她的脸,突然坏心思地说:“你不难受?”
她勇气值几乎为零了,翻过身拿背贴着他。他关灯,手伸到前面去,点着她的嘴,凑到她耳边,“我又多了一项可开发。”她不知是羞还是恼,反正这样黑他也看不见。她下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这么做,并且还不是为了他?拿手肘重重顶他一下,哼,下次再叫她,休想。
他收回手,贴紧怀里软软的身躯。过了一会,传来她细微的呼吸声。
正文25巢(补全)
即使过了这么久,章一见到林致仍然不自在,甚至是害怕。她想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那种“非主流”爱情的。
林致也看出来了,但不知道章一为什么排斥他,那小丫头扯了个借口上楼去了,看她腿脚跟以前一样利索,于是对钟闵说,“好像……不怎么待见我,以前不这样啊。”
钟闵说:“小孩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林致像捉住了他的小辫子,“你终于肯承认她是小孩了?”
“仅限某些方面。”不愿意讨论这个,起身去厨房,林致夹脚跟在后头。取了两只杯子,加冰块,往一只里注入琥珀色液体,递给林致。
林致做个手势,看钟闵靠在流理台上持杯喝,忍不住说,“你倒是厉害,每天加起来只睡够可怜的数小时,还要喝whisky。”
钟闵只“唔”了一声。在医院集中精力照顾她,还要分神留意那件事。若这世上果有仙方,他还真想求一剂来,做个不眠不休的才好。可惜没有,只好喝这些东西,时间长了,免不了有点依赖的。到底是烈酒,少喝的好,于是把杯子随手一放,身子依旧靠着没动。
“晋川家的孩子不要紧吧。”从林致进屋的第一眼,钟闵就知道他已走出低迷。
果然,林致听到那个名字,面上也没多大反应,他也找个橱柜一靠,“出院了。都知道你是个对旁人漠不关心的,因此不问也没人怪你,何必多此一举。”
钟闵笑,“我关心你,那么,来问问你的事。”
林致“嘁”一声,看他到底问是不问。
结果还是问了。“你没找机会跟他重修旧好?”
“我们谈过一次,还不如不谈。他说自己是做父亲的,不能不考虑儿子的想法,意思非常清楚。甚至还劝我回心转意。我当时就臭骂他一通,说他简直拿我当第二个儿子来教育。既然再没关系了,就别来管我,我今后怎么样,爱不爱他,那都是我的事。”
钟闵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还爱不爱他?”
林致盯着他看了半晌,“你是真关心我,还是看笑话。”叹口气,“其实我有时候很疑惑。口口声声说爱的,究竟是不是爱。也许只是主观强化,潜意识的回答。从一开始,我是想跟他在一起,但从没有要独占他这个人,遇上好的女孩,也不是不动心的。也许真的是因为触犯了禁忌,逃避现世,爱上的不过是那禁忌里头的自己。世上多的是试金石之类的东西,为什么偏没有试心石,若有,也不会有人被爱或不爱纠缠一辈子。我是弄不明白的了,也不想去明白,明白之后又徒生烦恼。就这样爱他,或是以为爱着他,两者都不妨碍我今后娶妻生子,与人相敬如宾一辈子。”
钟闵说,“听你这番话,到底该说你悟还是不悟?”
林致耸肩,不置可否。又说,“你还记不记得章一的老师,杨迭?”
那个娃娃脸的,义正言辞指责过他的年轻人。钟闵点头。
“看不出那么有胆量,竟然跟家里人明言自己不是常人。当然他也没说是我,不过我当时就同他决裂,是我自己形秽,无法直面他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
钟闵不知是冷嘲还是热讽,“可惜碎这一地冰心。”
林致勾起什么回忆,沉默了一下。突然又想起来说,“上次战家的家宴,我去了。”
钟闵没回应。
“凯旋是主角,不出意外的艳压全场。还是一个人。”
“……我们聊了一些。”
“……放心,没有提到你。”
钟闵终于开口,“笑话,不怕你不提,只是提了我,反倒摆不正你自己的位置。”
林致问:“你真的不打算跟她见面了?”
钟闵说:“看机缘。”
林致大惊失色,“那可是凯旋!这么多年唯一令你青眼相加的女子。你们不是没好过,还一起失踪了一个月。连我都以为你们是要结婚的,后来为什么你回来了,她一个人漂在国外?”
“战家一直把你当准女婿看,你老头也不是没这个意思的,现在她回来了,两家人岂肯放过你?”
“我说,难道……难道是因为章一?你会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这根本不可能,你们差太多了,你要是……”
“你***别没完没了!”
林致的舌头像被斩断一半,缩回去,过半天才说,“好好,不说不说。”钟闵那表情,那暴喝声,实在怕人。
林致说的这些,钟闵哪有不明白的?这么多事情堆在一块,他再淡定,也非一丝都不浮躁的。“有摆不平的,肯定第一个通知你。”
有他这句话,林致还能说什么呢,皇帝不急太监急。钟闵从小就是这样,在他的王国里,只有他说了才算。然而这一次的情形,是非同小可的。
***
送走林致,上楼。章一在她自己房间里,坐在书桌前,涂涂抹抹些什么。走过去看,原来是在素描。
她看见他,问:“林大哥走了?”
“嗯。”拉她起来,“别画了。”
她跟着他走,疑惑问:“做什么?”结果是拖着她往床上一倒,她以为是要做什么,又想到昨天晚上,羞愤地给他一锭拳。
他把她往怀里一紧,下巴搁在她头顶上,闭上眼,“乖,让我抱一抱。”
是很久以前,在同样的房间里,他说过这样的话。那一次,少女背部的雪白色朦胧似欲化入空气里,男人的身体贴上去,他们似一尊连体的塑像,镀上了古铜的暮色。而这一次,女孩在男人怀里,软得似没有骨头,再没有满脸不甘,小手放在男人的xiōng前,是心安理得。相同的依然是静,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一个沉稳,一个轻快,但终于在某一处合拍了,成了不分彼此的,一个人的心跳。
他声音在她头顶,幽幽的,“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画画。”
她说,“学校每年的兴趣班我都报美术,基本都是素描。其实更喜欢油画的,只是相比费钱得多。”
“给你请个油画老师?”
她赶紧说不用,“高中肯定也有机会的。”其实心里还是很想的,她难得对一样东西这么有兴趣,但想这样一来又要添许多麻烦,于是就说违心话了。
他轻轻地应了声,没再提,过很久也不见说话,她不敢动,生怕他是睡着了,一动就吵醒了。
*********
哪知他还是请来了老师,问起来,说一则她喜欢,二则替她打发时间。那老师是很有经验的,教学起来得心应手,也没有传说中艺术者的清傲,年纪不过二十多,因此章一很快喜欢上她,两个人处得相当好。
钟闵开始恢复以前的作息,她早上有时觉得他起身了,但就是睁不开眼,等到醒来,旁边的枕头还隐约看得到凹下去的痕迹。还是觉得困,于是一翻身半趴在他方才睡过的地方,头从枕头上掉下来,身子微微蜷曲,还像是窝在他怀里,又睡过去。
他从外边回来,有时也赶上她们的授课时间,多半是静静坐在旁边看着,也有边看书的。其实那老师也是很爱说话的,两个人嘻嘻哈哈的,通常都是闹完一阵才发现他在看着,再怎么注意多少也要吵到他。他倒是不介意的样子,偶尔碰上她看他,那表情几乎称得上是愉悦的。隔一段时间便要过来问她累不累,渴不渴,叫她别站太久。
她每天是要睡中觉的,其实根本不想睡,只因她在睡,他多半也会上床来眯一会儿的。从医院回来有些日子了,他浅眠依旧十分严重,白天似看不出什么,但总有一两丝倦意是被她捕捉到的。
老师一般就在三点半的时候来。她因是初学,兴致非常高,说笑间,一下午时间就过去了,再不觉得闷。又因手生,因此时常将颜料弄到手上衣服上,有时候忘了,甚至将手上的沾到脸上去。他给她抹好香皂,小手握在他掌中,轻轻搓洗。她一抬头看见他眼里可以醉死人的温柔,一句话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这个样子,是否有恋女情节?”
他一愣,随即失笑,“这话是谁教你的?”
她说:“这种说法连小孩子都知道。”
他把她的手送到流水下洗,漫不经心说:“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让你有这种错觉吗?那好啊,上辈子你是我的情人,这辈子仍是情人。最好你这么生生世世错觉下去。”
你看这人嘴多坏,生生世世错觉,岂不生生世世做他的情人。她哪里说得过他,羞都羞死了。
洗完手和脸出来,她蹦上床一躺,成“大”字型派开。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他刚刚去的好像更衣室,于是跳下来,过去看。探头进去,他果然是在更衣。
她问:“要出去么?”都这个点了。
“嗯,去见一个老朋友。”转头看她,“一起去?”
估计是他生意场上的朋友,无趣得很,于是说:“不去。我饿了,等着一会吃饭。”
他突然说:“进来。”
“诶?”
难得来看他换衣服,于是捉住她,拿起来一件件比划,挨个问她的意见。她存心使小坏,故意说这不好那不好,其实她哪里懂?他耐心出奇的好,还在问。这更衣室也不知谁设计的,里头的镜子可三百六十度审视,到处都是他跟她的影子。其实他那样的气质,已经不用衣服来衬,站在那,整个人如渊渟岳峙,相比之下,显得她愈发的小了。——b不由得烦躁,他再问,就随口说好。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穿衣服这么麻烦,也知道在那折腾个什么劲。看他开始脱,赶紧跳起来,“等等,我先出去。”
他那眼神分明的不赞同,一把抓住她,要笑不笑,“我什么地方你没见过。”
耳朵里“哄”一声响,脸烧起来。她哪里肯,全方位的审视镜,一会全是她在一边观看美男更衣的镜像,这成什么了?不行,甩脱手要跑,不忘扔下一句“暴露狂”。
一会他换完出来,她也不看,他非要凑上来,两臂一钳,就是一顿好亲。亲完了,她还扭扭捏捏的,装作换电视台,看他还粘在身上,口气冲得很,“还不走!”可等他走了,估计好时间,又偷偷溜到阳台,蹲下身,只露个眼睛在外面。他开着车子出来,不知是否心有灵犀,回头望向她的方向。被发现了,于是只好现身出来,冲他摆摆手,哪知他坐在车里,亦朝她摆摆手。两个人样子傻得不行,还好没人看见,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心里冒起了小泡泡。
直到看不见了,才又钻进房里,躺回床上去。无聊得很,于是在床上像指针一样顺时针摆,摆了两周,就要喊头昏。出院后,她一直就在他这边睡了。其实她最喜欢这种圆形大床,很有童趣,童话里的princess睡的应当就是这样的床。偏偏他那个人房里是暗色系,卧具换来换去都是黑色主调,冷冰冰的,气人得很。实在是越看越不顺眼,况且她的东西都在原来的房间里,用起来不方便,反正也无事,索性来一番改造。
把她房里的毛绒公仔全都搬过来,从大到小,一个叠一个,摞得像小山。然后是她的枕头,她的凉被。再去他的更衣室搜搜看,有没有其他款的床单。一排排衣柜全被她打开看,他果然是只穿经典黑白灰的,但就是同一种颜色,深浅、亮度都是不同的,更别说衣料了。细细看,才发现他的衣服分门别类,大到基本走形,小到领子形状、袖子花样,甚至暗袋、扣眼无一处相同。那边还有鞋架,他就是每天换一双,一年也轮换不了这么多鞋。更别提N多领带,围脖和各式袖扣。诶?!居然在他的配件中发现了眼镜!他戴眼镜吗,她怎么没见到过。戴来看看,没度数啊,是平光镜,这说明了什么?
如此骚包,又是在一眼看不穿的细微之处,此乃闷骚啊闷骚!于是乎,她整个人在这个男人的低调前华丽丽的震惊了。
缓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夏天的衣服搬过来扔在床上,分次拿到更衣室里,挂到他的衣服当中。那些黑白灰立刻被打乱了,糖果色,格纹,圆点花,公主袖,雪纺纱迅速入侵。她只管嘿嘿奸笑,回来吓死他!到底她的衣服少些,分不匀称,那头“积压”的全是他的白衬衣,她过去一件件翻。翻到最里头的一件,外侧xiōng口上有一大块浅咖啡色印迹,是什么东西泼上去没洗干净么?可为什么还挂在这里?怪事情。
做完这一切,她非常得意,并且喜欢这样,因为有一种鸠占鹊巢的威风感。觉得有些累了,倒在床上,闭着眼,很想很想知道他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在心里笑出声,原来要心满意足是这么的简单。
***
钟闵到马球场,刚好到比赛第三巡结束的半场间休息,球员跨马由远及近,周围掌声响起。
一位女郎身穿黄色上衣和白色马裤,脚蹬棕色齐膝靴,坐姿完美,脸上的汗星子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说不出的神采飞扬,拿球槌一指临近的男子,朗声问:“服是不服?要认输的趁早!”那男子摇头说:“我们四个加上你们中的那三个是打定了主意,舍命陪佳人。”女郎“哧”地一笑,梨涡里两朵明艳花,“好,要扮乖就给你机会,可别后悔。”说完一转眼看到场外一人长身玉立,那明艳顿时开得令人不敢逼视,将手中球槌扔给球童,翻身下马,奔过去,在那人面前站定了,这才摘下球帽,盈盈笑意里终于叫出一声:“醒山。”</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