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觉察到李青溦的视线,陆珵仰头。
天日高悬,光线纤细而明亮,他端正匀停的脸被光染上一层有光泽的淡白。她在上,他在下,李青溦知晓他看不见她,索性眯着眼大剌剌地白了他一眼,方转过头。
正巧裴江月寻来。便见李青溦色恹恹地转过头,垂眸敛目着,似是心情不佳也不知晓在想什么。
她叫她一声,李青溦回过头来,满脸惊喜。
裴江月也并不是那种闲话多的人,提了几句太子殿下,见李青溦也并不想提,倒也明白过来,索性也就不多问了。倒将刚才同那张三娘的事添油加醋地同李青溦说了几声。
二人多日未见,各自捡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说笑。
未久内侍上清妃白茶汤;又上了些点心,一碟子的芝麻南糖,鞭蓉糕,椰子盏,又有一碟子桃花糕。
这时令如何能有桃花?只是做成桃花形状的糕点罢了。
李青溦看向那碟子桃花糕,怔忡片刻。
突一旁众人都起身见礼,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叫她一声。
“溦溦。”
李青溦起身见礼:“太子殿下寻民女可有事?”
陆珵漆黑的睫微沉,轻颤一下,一双清润的眼映着她的身影:“溦溦,我有话同你说。”
——
马球场一旁,过一片青樾是一片秋府海棠花园。此刻正是花期,朵朵花大如拱把枝叶离披,错处檐甃淋漓。
许多花瓣半入泥土,李青溦提步,避开地上的香瓣。
她本来不愿同陆珵下来,也许是先前观景台之上众人视线过于灼热,她生怕叫人瞧了笑话,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才会同他独自见面。
她是这般想的,却不知如何,脑中突回荡起步辇上,张皇后同她说的最后一席话。
“好孩子,这话我实属不该说,但星榆也有他的难处。”
“说出来也并不体面,当年因张家世代簪缨,名高望重,族中又从龙之功,能帮衬上当时只是王爷的圣人,圣人这才与张家结了亲。
只是门当户对。
我与圣人未有多少情意,后来更是日渐淡漠,后位也并不稳当。有了星榆后,圣人正值壮年,刚把持朝堂性情又多疑,明里暗里处置了好些人。星榆自小被封太子,圣人却担忧与他与张家来往密切、过分亲厚。所以他极小的时候,圣人便亲自选了太师,将他送去学经策,我们所见也不多。星榆早慧,知我不易,也明白圣人的心思。便刻意疏远。”
“这么多年,他的性子越发清冷疏离,好似无形中竖起一道城池壁垒,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与人相交抑或是做事,他多得是出自储君的责任,必得尽心尽力。却几乎没有自己的私心,没有他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那般大的少年,哪个不是鲜衣怒马、访云寻雨、骏马春衫,狂歌玩乐?除却他。这作为储君,或许是没什么的。旁人只会说太子殿下沉着镇静,勤于政事,有治世之能。只是出自一个母亲,我却并不像他如此,如此平静而压抑地,如此冷冰冰地过完这一生。
直至你出现,好孩子。”
“他对你隐瞒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可他的性子从来不是这般患得患失,只是因你过分重要。
愿不愿给他改过的机会,一切看你的心。”
“你若不愿,也只是他没有福气罢了,也不必有负担。”
…
作者有话说:
第章
穿花拂柳, 小径尽头的花墙底,是一处闲亭。亭中四面的镂刻格子簇簇地开满了粉白的月季,花泽浸人, 沁入衣裾。不远处好几只巴掌大的彩色蝴蝶, 上上下下, 翩跹在花丛中。
不远处的马球场传来阵阵凤萧箜篌声。
陆珵未说话, 跟在她身后,似是她影子上的另一个影子。
李青溦突转过身问他:“你先前叫人递来的信笺是何意思?”
陆珵低眉看她。知晓她既问出这个,应当是瞧见了那封信,便缓缓解释。
“当时在南郊我想了许多, 那封信笺本来是陈述了我的顾忌和隐瞒, 可最终却都未递出去。”陆珵轻轻抿唇, 看她, “或许很多时候,在关于你的事上我远没有面上那般自洽, 我会患得患失, 甚至会略显笨拙。”
他轻笑一声,“之后,我因公事在古绛镇忙碌起来,那几日有职田之事还有林州那边的消息,事多繁杂千头万绪。那日恰好闲了一日。”
王进听说古绛镇山上新建一座寺庙, 便半开玩笑地要带工部的人都去拜拜山头。
他本不想去,林老众人有心带他散心,劝了几句。
“有静有动, 方才无病无痛。太子殿下忙于正事却也要有张有驰才是。”
……
众人登高走了许久, 天光空明, 杂木绿蓊。
寺庙青砖白墙, 寺僧担泉推门而出,便见正殿静室的门半开,菩萨低眉,在冉冉檀香中,既美丽,又庄严。
院中绿树掩盖,两旁还开着几树桃花。桃花粉白交加,似是一树的美人面。
“那样的时节,山底的桃花早就开败了。许是山顶偏冷又或许只是因佛,这里的花才开得分外灼灼。” 陆珵看向她,“我不信佛,但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想的是如果世上当真有灵,皇天后土在上,他会知晓我有多么心悦你。”
关于那枝不应时的桃花,只应《诗经》中的一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灵也会叫你知晓,我想娶你,也会叫你知晓,我这一生,非你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