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孟先生照常讲课,过程中也会点名让人回答问题。
“子曰:居上不宽……”孟先生坐在上首,微微摇晃脑袋,颇富韵律地念出上半句:“菘之,你来接。”
许菘之站起身,略一思索,接道:“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孟先生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
许菘之慢慢坐回去,还得意地用余光夹了一下许清元。
“这是昭明十二年昌乐县县试的四书题,今日你们两个就以此为题,写篇文章来。”孟先生说完,把案桌上的一炷香点燃。
“以此一炷香为限。”孟先生补充完,而后便拿着毛笔在一本书上批注着什么,不再开口讲课了。
许清元铺开新纸,用镇纸压好,边磨墨边思考如何答题。
这句话出自《论语·八佾》,大意为:上位者心胸不够宽怀,行礼不心怀敬畏,遇到丧事却不哀伤,我还能用什么来考察这个人呢?
题目看似是分成了三个方面,但实际上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一个人行事需要合乎礼法。加上八佾篇主要就是孔子论述礼法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所以她的文章必须抓住“礼”与“人”这两个关键点,在此基础上进行解释、扩写。
对于主题和脉络有了思路之后,许清元开始动笔。要想参加科举考试,不管你别的字体写的多么出入化,到了考场上,统一用一种特殊的楷体,也就是俗称的“馆阁体”。所以她平常也在注意练习这种字体。
现代的时候她曾在网上看到过《永乐大典》的图片,说实话衤糀书上写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一页页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字迹,让她深受震撼。她来到古代也算是练了六七年的书法了,可她越写越觉得跟人家差远了去了。
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家之所以叫大家,就是人家的一个细小的笔触都够自己学个好几年的。
许清元一笔一划地写完,轻轻吹干墨迹,不敢弄污纸张,因为在科举考试中,卷面不整洁很可能就是直接落榜的结局。
虽然这只是一次小考,但她核对了起码三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了才交给孟先生。这也是一种职业习惯了,在现代做律师的时候,一天怎么不得写个三四篇文件材料,要是犯什么低级错误被当事人看出来了,当事人还不得狠狠地质疑一下律师的职业素养?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香快燃尽的时候,许菘之终于也交上了作业。
在孟先生批改之时,许清元继续复习加预习,而许菘之却明显思不属,眼睛老往孟先生那边飘。
许清元偶然抬头看见孟先生正在批改的好像是她的文章,不由也关注了一下,结果这一看心里还有点慌起来。
她心里嘀咕:怎么看了这么久,批划的是不是也有点多啊,难道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没想到最后孟先生把许清元的作业当作范文示范,还夸奖她结构正确、卷面干净、文章紧扣主题。不过也因此,今日孟先生给许清元布置的功课是一道八股文的题目,而许菘之则需要按照她的范文修改自己的文章。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写八股文,但是许清元也必须得承认,八股文不是那么好写的。
八股文分为八个结构:破题,点明文章主旨;承题,接上一部分进行阐述;起讲,对观点扩写议论;入手,引出正文;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部分,每一结构中都需要用两股排比对偶的句子,这四部分是八股文的核心,也是八股文名字的由来。
许清元不敢草率,在草稿上写完一遍,再进行删改,最后誊写完毕已经到了亥初一刻。脱雪坐在凳子上,一手撑腮,眼睛却已经闭上了,但听到许清元的动静,她还是揉着眼睛道:“小姐是要睡了吗?”
整理好作业,许清元又拿出一张纸来准备作诗,她看到脱雪的样子,笑道:“你快去睡吧,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这熬呢,我写完这点东西就去睡了。”
脱雪困得都有点糊涂了,但还强打精,道:“没事,我不困,我等小姐睡了再睡。”
许清元看她困的连平日最注意的称呼都说错了,直接起身把她推到里间的床上,道:“那你给我暖和暖和被窝吧。”
或许是找到了借口,脱雪这回倒是心安理得起来,满嘴答应:“好,好,我给小姐暖被窝……”
等许清元作完手头这首诗,脱雪已经睡着了。她将写诗的纸归在一个专门的抽屉里,里面都是她平时自己给自己出的命题诗。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几场科举考试,考生们学上几十年的都有,但只要是考试,总有规律和针对性手段。不说别的,就说这诗赋,童试中一般限五言六韵,题目也多是春、夏、秋、冬、节日、农事等,她一个题目每天写一篇,写上三十天,而后从中选出自己写的最好的五篇熟读背诵,坚持下来,也有了不小的积累,万一到时候童试真考到了,有所准备当然比临场发挥来得更好,另外猜中题目也会极大地放松考试紧张的心情。
洗完手擦干净,许清元爬到床里侧,一觉天亮。
寒来暑往,许长海的任期已经快要结束,不日应该就会收到调动的消息。整个家里流动着低沉的气氛,在昌乐县住了六年,虽然有从槐荫县调动过一次的经历,但每个要走的人都面有不舍。
月英和梅香亲自动手开始给许长海收拾东西,两人说起一些昌乐县的小吃、特产都特别遗憾。
“咱们一家人都爱吃牛记的葱油饼,咸香酥脆,不拘泡碗什么热汤吃都很开胃,以后是吃不着了。”月英叹气。
梅香将手上过季的衣服铺在箱子底,也道:“我听说那是他们家几代传下来的做法,别家都买不着。”
许菘之在自己屋里看着房奶娘大扫除,对于即将离开这里,去往未知的地方,也感到闷闷不乐,他抓起床头的两只布老虎,装作斗兽一样玩了一会,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
作为一个拥有成熟灵魂的人,许清元屋里更是淘换了许多东西,什么木雕、颜料、各种类型的纸、各种大小的毛笔、各式花笺,大也不大,就是零零碎碎的,偏偏她还一样也舍不得扔。
脱雪收拾了半天,拿着一样东西,第不知多少次问:“小姐,这个还要吗?”
而每次许清元也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带上吧。”
她百无聊赖地数着发尾的分叉,想到今天孟先生也回家收拾东西去了,她没课可上,东西又都待收拾,干脆也起来帮着收拾起来。
两人收拾着收拾着就成了睹物回忆大会,脱雪正拿着她小时候画的一副鸭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妈扒着门框,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前面摆饭了,老爷叫您过去呢。”
许清元看看天色还没黑透,距离往常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今日是怎么了?
但她还是紧接着跟着宋妈往花厅走去。宋妈的言行举止有点怪,特别的谨慎小心,对她陪的笑脸也比往常多。
直到了花厅,许清元发现一家人几乎都已经到了,连月英和梅香也站在一边。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打量一番许长海的脸色,他脸上带着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许清元猜测:难道是调到好地方去了?江南水乡?还是京畿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