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竞舟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似前几年精彩。”
远处的滩岸上,赵兰萱远眺后显得颇为遗憾,又道:“你们看,这样快头名就要决出了,之前都要好久的。”
“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卓慧衡是第一次看竞舟,其实并不知道该朝哪里看。
“我也觉得今年好像快一些,似乎头名那条船格外的快。”佟师沛自小就是水龙法会的常客,也看过不下十几回了。
“要烧彩船了!是不是有人跳上去了!”赵兰萱忽然叫道。
卓思衡努力去看,可纵然他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到底遥远的水面发生了什么,只见一条小舟以极快的速度将身侧的船只甩开,正撞在彩船之上,船上似乎跳下来两个人,然后就只见彩船晃了晃,忽然燃起猩红烂漫的火光。
滩岸上的人都叫起好来,高台之上,皇帝也站起身,同身边亲近之人同眺。
而对岸码头上,虞芙的位置却离得比这些人近好多,她将出发后水面上的混乱看得一清二楚,掌心扣出的指甲印里都是汗水的蓄闷。终于彩船燃着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偷偷去擦眼角溢出的泪滴。
船只都陆续回来,好些在江上敢动手的人到了岸上却只敢互瞪两眼,礼部官员赶来祝贺得胜的船只,许多人都见那面在船头招展的“令”字旗而刺眼。
但令国公府的人却是欢欣雀跃,虞芙看见哥哥和慈衡带着其他人一起上了岸,大家都满面笑容得庆祝,其中几个人抱作一团,而一个竟要去抱离他最近的慈衡来欢庆!虞芙吓得脸都白了,谁知这时,自己的哥哥忽然上前一步,将那个快活的船勇给隔开推走一步,也将慈衡挡在身后。
虞芙松了口气。
但忽然,她又觉得古怪。
难道慈衡的身份……被哥哥认出来了不成?
卓慈衡自己却什么都没发现,她此时才感觉到双臂的酸楚疼痛,浑身累得仿佛虚脱,然而纯粹的欢快与畅意却让这一切都显得无比值得。
“玩得尽兴?”
忽然虞雍开口问她。
这话没头没尾的,卓慈衡想着自己此时还是山野猎户,便只嗯嗯啊啊算作回答,又找了个借口开溜。
谁知虞雍也什么都没说,只看着她点点头,便轻易放她走了。
卓慈衡心道怪了,还以为因为虞雍的出现会有些麻烦的善后,谁知和自己预料的也没什么区别,她大摇大摆走出几步,脑子里却回想起方才虞雍为自己挡石子后手上的红肿,于是她忽然停下,又转头折回到虞雍面前故意哑着嗓子道:“世子的手受了伤,可用苦良姜、田七、散瘀草再加老鹳草各少去一些,研磨成粉末沾水敷上,两日即可痊愈。”她说完便后了悔,人家军营里会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营医怎么会少,更何况令国公府又哪里寻不到帝京名医了,轮得到她说一些山乡的野方子。
或者干脆让这小子多养两天伤,少给小陆哥哥派些差事才对?
不过虞雍此人今天给自己的观感算是极佳,又替她档了旁人的暗伤,卓慈衡告诉自己不能太过计较小器,哥哥若知道了也会说她的不是。于是她又道:“今日多谢世子仗义出手。”
虞雍始终看着她,正要开口,却听虞芙不知什么时候已至近前道:“恭喜哥哥!”
虞芙来解围了,慈衡便觉得自己真要走了,礼部官员又赶上来给虞雍道喜,趁着哪里都是人的功夫,虞芙和慈衡两人便悄悄溜走,没留半点痕迹。
虞雍再回头去找时,乌泱泱人头攒动的码头上已是看不见他想寻之人的影子了。
……
待到慈衡去到山庙重新梳洗打扮,跟善荣郡主和虞芙一道返回另一侧的河滩后,两人才依依不舍道别。慈衡觉得胳膊酸胀的已难以言喻,而大哥就在前面和佟大哥不知道说什么,她也只好强撑着装作无事走了回去。
“到傍晚的宫宴还有几个时辰,怎么不和虞家妹妹再转转去。”
看见慈衡朝这边走来,卓思衡笑道。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个性,也没必要硬让她窝在一个地方,毕竟能好不容易出来转转,也算难得的惬意时光。
“看来大哥是不愿意我在眼前晃,已经开始厌烦妹妹了,哎!”
慈衡故意的夸张叹息逗得佟师沛笑起来:“阿慈妹妹怎么长大了也还是这样,好会诡辩。大哥哪有不担心你的,方才也问了好多次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可知道你爱玩也不想拘束着你罢了。”
慈衡听完心中是十分温暖,可嘴硬玩笑话也是要说:“我就算再长大,也都还是妹妹,也不可能长成姐姐的,所以当然要劳烦哥哥一辈子牵挂着我才对。”
慧衡与赵兰萱听了也是相视一笑,他们都被眼前温馨的气氛环绕,觉得今日时光便是过得慢些也没什么不好。
忽然,鼓声自高台上传来,催断整片滩涂上各家对此次竞舟的讨论与欢笑。
这声音是圣上要传些人至高台上的讯息,便是要所有人都准备好可能而来的伴驾。
高台上的皇帝望着下面人群重新陷入窜动,而台上身边,皇后去安排傍晚宫宴,罗贵妃去照顾熟睡的小公主,其余后妃与亲眷都被他获准更衣暂离,除去站在较远处的侍女内监,他的身边只剩下了自己的妹妹。
“哥哥……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没有人比长公主更了解自己兄长,她明白其中用意,甚至也能猜到二人即将谈论的话题。
皇帝在与长公主相处时便会轻松许多,说话也总算能够更加直接:“妹妹,你大概已知道朕要说什么了。”
第39章
“妹妹,你大概已知道朕要说什么了。”
长公主慢缓一笑道:“是卓思衡所提之事,对么?”
“正是。”皇帝似叹似笑说道,“我看他是做学政官做出毛病来,好一道难题丢给我们兄妹二人。”
“他能搭建出这样的桥梁来为自己求成而谋,可见此事对他极为重要。”长公主说道。
“他是这样说服你的?”
“他说他是两个妹妹的哥哥。”
自江水拂来的凉爽夏风穿过皇帝和长公主二人之间的沉默,片刻,皇帝仰头望向澄蓝无际的天空道:“朕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母妃腹中的那个孩子是个女孩,朕也是两个妹妹的兄长……”
“哥哥……”宣仪长公主四下微斜观察,确认周遭无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便想开口劝解一二,可当她触及兄长悲恸彻骨的目光,半个字也无法自口中吐出,唯一能言及的,只有那段共同的、却如今必须成为秘密的记忆,“那时我还太小……只记得母妃笑着问我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如今只依稀记得母妃样貌与笑时的眉眼,却忘记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